李中易走進陳留倉的廢墟,被燒的烏漆抹黑的倉場裏,餘煙嫋嫋,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地麵上全是浮滿黑灰的水痕。


    李中易腳下的皮靴,深一腳淺一腳的淌進黑水坑,李延清眼睜睜的幹看著,他卻不敢出言相勸。


    怎麽說呢,李中易是個非常注重規矩的人,不喜歡不教而誅,而格外的看重遊戲規則。


    李中易平日裏待人向來溫和,哪怕是被文臣當著麵唾罵,或是被好事的士林人士又起了個難聽的新綽號,他也完全沒放在心上。


    替李中易起過“銅臭子”綽號的文人,至今沒有屁事,這就說明李中易根本就把那人當成了小螞蟻,完全不屑於出手整治。


    李家軍中的袍澤們,隨著讀書識字的不斷推進,大家也都知道了暴秦的真相。


    暴秦之所以稱為暴,主要有兩點,一是律法嚴苛,一是徭役繁重。


    私下裏,大家也有所議論,普遍認為李中易對於律法的重視,幾乎可以和暴秦的法家劃上等號。


    但是,在李中易的治下,百姓們隻要不是以身試法,皆可安居樂業。除了修橋鋪路等帶有公益性質的勞作之外,李中易幾乎不可能允許地方官肆無忌憚的征發徭役。


    尤其是跨縣的服徭役,被李中易列為絕對的禁區,誰敢越雷池半步,必遭天譴!


    偌大的陳留倉,存糧幾十萬石,竟然在狗官的貪欲之下,一夕之間變成了廢墟,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李中易越看越窩火,越看越覺得對貪官們太過於仁慈了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正的深切體會到,朱重八為啥非要把他自己女婿,剝皮充草擺在衙門口示眾!


    “李延清,你說說看,敢動老子的根本,該當何罪?”李中易忽然停下腳步,扭頭問李延清。


    李延清眯了眯眼,抬手做了個劈砍的動作,森冷的說:“千刀萬剮不足以彌補滔天之人禍,還應抄光其全族家產,妻女悉數貶入教坊司抵罪,子孫一體閹了。”


    李中易凝神一想,隨即笑道:“好,敢動糧食根本者,今後一律照此辦理!”


    “喏。”李延清原本以為李中易不至於下這麽辣的手,不料,李中易竟然全盤接受了他的建議,顯然,陳留倉的狗官們已經嚴重逾越了底線,令李中易忍無可忍,必須要發作一把。


    “不夠,千刀萬剮,外加剝皮充草示眾。”李中易冷不丁的狠辣加碼,令手毒如李延清者,也不由寒毛直豎,肝兒直顫。


    這顯然是恨極了,才會下此狠手!


    李延清才不是同情心泛濫的家夥,對於敢動糧倉的雜種們,就活該他們倒血黴了!


    作為很接地氣的統治者,李中易深深的懂得一個道理,如今的窮苦農民們,不僅吃不上白米飯,就連佐餐的醃蘿卜條都是難得一見的美味。


    這說明了什麽?必是盤剝過深!


    貪官和胥吏仗著信息壟斷權,肆無忌憚的上下其手,朝廷每出一善政,他們都可以故意把好經念歪,打著朝廷的幌子,幹的卻是損公肥私的醜陋勾當!


    如果是一般性質的貪汙,李中易暫時可忍,偏偏碩鼠們居然敢把髒手伸進了至關重要的糧倉。


    萬一發生全國性的大饑荒,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麽?


    所以,李中易也不管有沒有規矩和律法了,亂世用重典,準沒錯!


    “爺,您難道不怕那些文臣們會亂嚼舌頭根子……”李延清可不敢瞎說話,李翠萱卻沒有這種忌諱,她很大膽的提醒李中易,要當心連帶的嚴重後果。


    “怕文臣?嗬嗬,江山是你男人我領著大軍打下來的,而不是動嘴皮子騙來的。”李中易的目光掠過已經被人為毀滅的陳留倉廢墟,冷冷的說,“我的忍耐和包容,都是有限度的。總之一句話,誰敢動老子的救命糧,老子就敢讓其全族老小生不如死。”


    “爺,這天底下的貪官太多了。您不是常說,隔一個殺一個,肯定有漏網的麽?”李翠萱的記性簡直是棒極了,連李中易很久之前隨意開的玩笑話,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完整無缺。


    李中易滿胸的怒火,倒被李翠萱的一席話,給逗樂了,原本無邊的憤懣,竟然略微削減了些許。


    “李延清,一定要把此案查個水落石出,讓狗官們的醜惡嘴臉,徹底的大白於天下。”李中易仰麵笑了,笑得異常的詭異,“哪怕整個天下的文人士大夫與我為敵,也要采取最暴烈的手段,好好的整治整治這幫子蠹蟲。”


    李延清聞言後,精神陡然一振,他以前雖是監軍的係統,卻也算是李家軍中的一分子。


    王大黑的護主自刎,站在李延清的立場而言,自然是感同身受,與文臣集團已經勢成水火,再難相容。


    實際上,不僅僅是李延清,而是整個李家軍的所有袍澤,都對王大黑間接死於文臣集團的步步進逼,頗為不忿,同仇敵愾乃是理所當然!


    文武彼此仇視,李中易的肩上的壓力,自然是不可能小的。


    文武之道,在於均衡,不可太過於偏頗某一方。如果讓士大夫們掌了權,兩宋重文輕武的悲劇,必定會沿著固有的曆史軌跡發展下去。


    如果,任由武人集團得勢,秦朝對外過於擴張,對內過於聚斂,最終導致迅速滅亡的教訓,其實殷鑒不遠!


    但是,李中易身為帝國的肇基者,如果他不從一開始就立下刑上大夫的規矩,那麽,他的後代接班人們誰有那個威望和實力,去與整個官僚主義集團掰手腕?


    “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朱重八的故事吧?我現在越來越理解朱重八的心狠手毒,其實是被逼的絕望和無奈。”李中易眯起兩眼,眺望著遠方,“經史裏邊,總說殺身成仁,我原來還有些猶豫,如今卻已經徹底的想通了,必須和壞人壞事做最堅決的鬥爭!”


    “爺,奴記得您曾經說過,如果沒有長效分配機製的約束,富者必然恆富,窮者卻越窮。奴家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您還說過,政府不僅可以創造財富,更要盡最大的可能性,讓財富分配的更加合理一些。否則,治亂循環的規律,就會起作用。”李翠萱的一番轉述,完全戳中了李中易的心坎。


    替天行道,均田免糧,類似的口號喊了幾千年,卻始終都是鏡花水月!


    好色如命的李中易,雖然現實得令人感到可怕,但他的胸中依然藏有平天下的遠大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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