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斥喉營中,官兵們連吃飯都必須坐在馬背上,楊小乙遇到了一個天大的難題,他竟然不會騎馬!可能出於補償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楚雄安排隊正李過親自教楊小乙學馬術。


    李過本來是霸州大戶人家的馬夫,因為妻子被契丹人**至死,一怒之下殺了幾個契丹人,輾轉逃亡數百裏,轉投了榆關的李家軍。因為良好的基本素質,被楚雄一眼看中,收進了斥喉營。


    李過從一名普通小兵幹起,屢屢深入大草原刺探契丹人的情報,使榆關多次贏得了戰爭準備的時間,積功升遷至斥喉營隊正的職位。


    精明強悍的李過擁有勇士固有的驕傲,他很有些不能理解楚雄的做法,他一個堂堂的隊正親自去教一個新兵蛋子,這成何體統?


    楊小乙在大森林裏待了十八年,爺爺過世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所以養成了沉默寡言的習慣,在軍營裏他甚至可以幾天不說一句話。


    楊小乙輕點左腿,一竄就躍上了馬背,同時迅速地拉弓搭箭,隻見三道閃電連珠擊發,一百步外的靶心處成品字形並列了三支羽箭。


    矜持的李過也不禁連連點頭稱許,這小子天資聰明,兩個月前還是個門外漢,如今卻成了弓馬嫻熟的精銳騎兵,楊小乙已經將李過偶然一露的絕技——“一箭三星”也學得有模有樣。


    李過歎息一聲,他很有些自慚形穢,他相信隻要假以時日,眼前的這個沉默的青年必將大發異彩。


    生性豪爽的李過動了愛才之心,開始喜歡上這個大眼睛的青年。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好在這個楊小乙遠非想象中的那麽完美。


    李過有些想不通,楊小乙無論箭技、馬術或是匕首刺擊的手法,都很令人稱道,唯獨對於手裏的長刀很不敏感,握在手裏就象是捏著根燒火棍似的,很不自在。


    李過叫來楊小乙,嚴厲地說:“從今日起,哪怕是吃飯你也必須手裏握著刀,直到完全習慣之時為止。”斥喉營裏的軍紀素來嚴謹,楊小乙以為這樣做是理所當然,於是斥喉營裏出現了一位手裏時刻拿刀的新兵。


    起初,楊小乙頻頻遇到險情,左手手臂被劃開了十餘道深淺不一的刀痕,拿刀的滋味很不好受。


    一個月後,楊小乙基本熟悉了拿刀的滋味,因為不懂刀法,空有一身蠻力無法盡展所長。


    李過持刀與楊小乙對峙,他大聲喝道:“十步以外,你隻要有弓箭在手,必定是你的天下。如今這十步之內,我殺你如探囊取物。”楊小乙並不受激,冷靜計算後毫無征兆地全力攻出一刀。


    李過眼中冷芒一閃,他根本不看快疾異常的刀鋒,雙眼始終盯住楊小乙的雙目,寒光一閃,鋼刀已經到了麵前。李過左腳輕移,整個身子一轉讓過了楊小乙的全力一擊,刀背重重的擊在楊小乙的小腹上,楊小乙踉蹌著前撲了好幾步才堪堪收住腳步。


    李過怒容滿麵地吼道:“笨蛋,剛才如果不是刀背,你現在已經被斬成兩截了,再來!”楊小乙毫無沮喪之色,再次狂野的揮刀劈向李過。


    “噹啷”兩柄斬馬刀猛烈地交擊在一處,金鐵交鳴火花迸射,楊小乙僅僅隻退後了半步,不顧持刀的右臂酸漲發麻,狂喝一聲,猱身而上,攻勢之猛連李過也為之色變。


    李過好久沒有遇見過如此難纏的對手,呐喊一聲,手中的斬馬刀迅猛地側劈而出,去勢如電。楊小乙對於這種情況完全估計不足,急忙閃身側避,卻沒想到李過劈過來的這一刀隻是個幌子,真正的殺招卻是奮力踹出的右腳。


    小腹部挨了李過勢大力沉的一腳,強悍如楊小乙者,連連倒退出十步之遠,雖然沒有唿疼,額頭上卻布滿了豆大的汗珠。


    李過的臉上顯露出異樣的神色,就算是鐵人挨上他這一腳,也會倒地不起,沒想到這個傻小子卻經得起狠揍,嗯,是個好苗子!


    楊小乙連吃了兩次腳下的虧,他的眼睛離開了一直緊盯著的李過手裏的刀,開始注意李過雙腿的變化。


    緊張的對練終於結束,李過驚奇的發現,凡是他用過的招術,在楊小乙麵前已經無法使用第二次。吃一塹就能長一智的狀況,令李過驚喜萬分,麵前的傻小子很有天分。


    楚雄不時把李過找去,詳細詢問楊小乙訓練的情況。李過在楊小乙的麵前一直十分嚴肅,始終陰沉著一張臉,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想法。


    麵對上司的垂詢問,李過滿臉喜悅地說:“大人,這小子是棵好苗子,隻要他見過的東西,基本一學就會,而且有些方麵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楚雄略帶深意地問李過:“楊小乙的訓練情況怎麽樣?”李過並不知道內情,他滿意地說:“這小子能吃能睡,學東西很快,就是平時不太合群,話很少,也不會交際,和袍澤們之間的關係很一般。”楚雄慢慢放下了心,楊小乙其實是個十分單純的年輕人,他若是心裏有別的想法,難免會露出蛛絲馬跡。


    楚雄自己觀察的情況和李過的描述基本吻合,唯一令楚雄還有些疑慮的是,楊小乙這小子好象對身外之物都不太在乎,無論身處何地都能隨遇而安,安之若素。


    進入斥喉營三個月後,楊小乙幾乎把李過的家底掏了個一幹二淨,李過苦笑著對他說:“小乙,現在我會的你基本上都會了,差的隻是實戰經驗而已,我也無臉繼續做你的老師了,以後就全靠你自己去琢磨了。”


    一雙亮得炫目的大眼睛始終盯在李過的臉上,楊小乙躊躇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地說:“我……可以叫你大兄麽?”


    李過兩眼大放奇光,拉住楊小乙的手,激動地說:“當然可以了,我,我,我很高興有你這麽一位好兄弟。”楊小乙緊緊拉住李過的手,開心地說:“我有大兄了,我有大兄了。”


    李過和他相處了三個多月,從未見過他如此感情外露,感動之餘,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兄弟緊緊相擁在一起。。


    契丹大軍雖然暫時退卻了,但榆關地界內並不太平,契丹的小股部隊與榆關城內派出的斥喉小隊之間的小規模衝突時有發生。


    契丹的小股遊騎來去如風,經常深入榆關腹地刺探軍情,榆關方麵的斥喉有時候也出塞千裏偵察契丹人的動向。


    在一馬平川的大草原上,斥喉之間的戰鬥十分殘酷慘烈。斥喉的主要職責是收集刺探軍情,俘虜當然是要抓的,但嚴刑逼問出口供後,俘虜就會被殺掉滅口,無論哪方都不可能留下活口做累贅。


    楊小乙跟著李過進入大草原執行偵察任務,一行五十餘人已經深入契丹境內兩百多裏,沿途居然連一個契丹牧民都沒看見,情況十分反常。


    李過狐疑地看著遠處,緊緊皺著眉頭,按說現在是深春初夏時節,水草漸漸肥美,正是牧民放牧的大好時節。


    楊小乙這是第一次出塞,他騎在馬上眺望四周,心情出奇的舒暢,看什麽都覺得新鮮。


    身邊的老兵們眼裏不時閃著警惕的光芒,楊小乙卻十分平靜,仿佛隻是出塞遠遊一樣,勝似閑庭信步。


    這次斥喉營幾乎傾巢出動,起因是楚雄手下的得力幹將張左中了契丹大軍的埋伏,所部斥喉隊幾乎全軍覆沒。


    契丹人實在太囂張了,竟然當著烽火台守軍的麵在張左的人頭上撒尿,這種惡毒的行為絕對是嚴重挑釁,是可忍孰不可忍。


    楚雄怒氣衝衝地找到楊烈,強烈要求率兵報複,楊烈冷靜地看著自己的心腹愛將,若有深意地說:“你若是冒然行事,我怕你會變成第二個張左。”


    楚雄心頭一凜,他本是智勇雙全之人,剛才因為急怒攻心氣憤至極,頭腦有些發熱。現在被楊烈當頭棒喝之後,楚雄馬上反應過來,契丹人這種卑鄙的行為背後肯定有個大圈套。


    楊烈看著自己的心腹,歎息道:“你我與契丹人作戰多年,契丹人的習慣我們都了如指掌,我看啊,這次張左殉職一事,契丹人的行事完全與往日大不相同,莫非是對麵的契丹人換了大將?”


    楚雄凝神想了想,一字一頓地說:“楊帥,我們還得派人去偵察一下契丹人的情況,知己知彼才能未雨綢繆。”


    楊烈眯起眼睛想了會,不經意地問道:“那個楊小乙也應出去磨練一下了。”


    楊小乙每天在李過耳提麵命之下,進步十分神速,即使以最苛刻的條件來審視,除了經驗尚缺之外,他已經是一名合格的斥喉兵。


    李過見楊小乙一副土包子模樣,就笑著說:“兄弟,別傻看著,和我突前偵察一番。”李過打馬揚鞭,一馬當先向前方疾馳,楊小乙緊隨其後,馬蹄過處帶起幾縷黃色的煙塵。


    李過帶著楊小乙來到一處土丘之上,他四處觀察了良久,方圓十裏內除了青草就是藍天和白雲,再無別物。


    二百裏是李過給自己定下的安全線,超過這個距離,一旦遇到大隊契丹人,斥喉尖兵將難以一口氣逃迴榆關。


    李過側頭看了看楊小乙的神色,隻見這家夥絲毫也沒有懼意,始終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初生牛犢不怕虎啊,看來年輕就是本錢。


    楊小乙見李過連連搖頭,覺得奇怪,就開口問道:“大哥,你怎麽老是搖頭啊?”李過沒好氣地說:“我看見了一頭蠢豬在那裏吃草。”


    楊小乙大睜著兩眼四處張望了一番,然後摸了摸後腦,不解地說:“哪裏有蠢豬啊?”李過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起來,罵道:“我的傻兄弟。”


    身邊忽然有人大喊了一聲:“快看,契丹人……”眾人順著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一隊契丹騎兵在前方不到五裏的地方出現。


    李過估摸著雙方的人數大約差不多,契丹人稍微多一些,一向勇武的李過絲毫沒有猶豫,馬上下令道:“迎上去宰光這些狗賊。”


    對麵的契丹人也同時發現了李過這群人,為首的一人作了個手勢,契丹人紛紛彎弓搭箭,守在原地沒動。


    兩群敵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在相距六七百米的地方,敵對雙方不再靠近。李過已經可以看清楚為首的契丹人臉上的鷹勾鼻,仔細清點了契丹騎兵的人數,他發現剛才的估計出了大問題。


    敵人很狡猾,對麵的契丹人雖然隻有七十多人,但他們的身後五裏之外還緊跟著一支大約兩千人的大部隊,敵我兵力的對比接近四十比一,李過心頭蒙上了一絲陰影。


    敵我兵力太過懸殊,而且兩軍相距不過幾百米,臨陣脫逃隻能是死路一條,勇往直前或者可以突出重圍,尋找到一條生路。


    李過高高的將手舉過了頭頂,隨在他身後的斥喉營將士也都知道當前的形勢十分險惡,恐怕是十死無生的局麵,但是戰士們沒有一個退縮的,紛紛作好了攻擊的準備。


    契丹人雖然嚴密地列陣戒備著,但卻沒有發起攻擊,意圖十分明顯,想等待大部隊到齊後,將李過這群斥喉一網打盡。


    李過心中暗暗叫苦,契丹人出人意料的狡詐,他若首先發起攻擊,即使獲勝也會損失慘重,到那時就真的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李過於進退兩難之際,毅然下定了決心,絕不能讓契丹人聚集到一起,他做了個驚人的決定,突然下令道:“全軍突擊。”話音裏充滿了大無畏的絕決。


    契丹遊騎兵首領微微點頭,對麵的南蠻子還真有股子狠勁,可惜啊,以寡敵眾,終究難逃被全殲的命運。


    李過一馬當先衝在隊伍的最前麵,楊小乙稍微慢了半拍,僅差半個馬頭的距離緊緊跟隨在李過的身側。榆關的斥喉們都知道危急關頭一分鍾也不能耽誤,隻有盡快消滅了對麵的這群契丹人,才可能有一線活命的生機。


    四百五十步,四百三十步,四百步,三百步……


    李過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側傳來陣陣銳器高速劃破空氣的疾響,一支支利箭象雨點一般射向契丹人的陣營,他扭頭看去,發現楊小乙居然使出了三星追日的絕技。


    楊小乙沒有去看李過,隻是反複做著同一套動作,抓箭、搭弓、瞄準、射擊,在李過的眼裏,這一整套複雜的動作是那樣的完美無缺。


    契丹人傻了眼,那個大眼睛的南蠻子在他們的弓箭射程之外,弓弦的每一次收放都要奪走至少三條人命。


    契丹的鷹勾鼻首領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伴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卻無能為力,因為敵人還遠在三百步之外。自詡為神射手的鷹勾鼻最遠的打擊範圍是一百五十步,但那也隻是強駑之末,其勢根本不可能對南蠻子形成傷害。


    鷹勾鼻知道大勢已去,草原遊牧民族的特性馬上暴露無遺,打不贏必須快點跑路。鷹勾鼻雙腿一夾,撥馬就逃,他身邊的契丹人見首領都跑了,哪還有不跑的道理,紛紛掉頭狂奔。


    可是,經過幾百步的奔跑後,楊小乙胯下的戰馬已經到了最佳衝刺速度,沿途不斷有契丹人背部中箭倒於馬下。


    李過雖然箭法出眾但也沒有楊小乙這麽誇張的程度,他隻能放緩馬速,揮舞著手裏的斬馬刀,將沿途落馬的契丹人一一斬盡殺絕不留活口。


    身後同伴落馬的慘叫聲不時傳來,使契丹的鷹勾鼻首領心膽俱寒,恨不得胯下的戰馬生出兩雙翅膀,帶他快速脫離險境。


    心中的警兆剛生,銳不可當的勁風已經及體,鷹勾鼻隻覺前胸一陣絞痛,低頭一看,卻見一支利箭已經將他射了對穿,厚實的皮甲也沒擋住敵人的強弓利箭,意識即將渙散之際,鷹勾鼻奮力扭頭看見了一雙大大的黑眼睛……


    看著眼前戲劇性的一幕,李過歡喜異常,身處逆境以少敵多,全殲了敵人不說,己方還未傷一人,戰果真可謂輝煌之極。


    李過不敢耽擱,掉轉馬頭下令後撤,跟在他身後的眾人快速跳下馬,揮刀斬下了契丹人的首級後,迅速上馬加速後撤。


    整個戰鬥從開始到結束還不到半刻鍾的時間,楊小乙學著同伴的樣子,砍下了契丹鷹勾鼻首領的腦袋係在馬鬃上。


    後續到達的契丹人拍馬趕到,但為時已晚,可惡的南蠻人已經遠遠的逃開,一時之間追之不及。


    這一路的契丹人由耶律屠牙率領,任務是搜索殲滅敢於進入大草原的南蠻子斥喉。屠牙端坐在馬上,他有個奇怪的發現,倒在地上的無頭屍體全部都是自己人,南蠻子沒有留下一具屍體。


    與李家軍作戰多年的屠牙很清楚,深入草原腹地的南蠻子不可能攜帶戰死的同伴返迴榆關,那樣做的風險實在太大。南蠻子的一般做法是,就地挖下幾個大坑將自己的胞澤埋進去。


    可是附近並沒有墳包的影子,難道說這是強大的契丹騎兵被弱勢的南蠻子全殲的第一起戰例?以往無論局麵多麽糟糕,總會有人突出重圍,屠牙看著眼前令人驚異的一切,心裏始終在犯嘀咕。


    突然有人驚叫了一聲:“將軍,您看那不是小王爺麽?”屠牙早就看見了小王爺的無頭屍身,隻是故作不知罷了。部下沉不住氣的驚唿聲令他萬分懊惱,三軍不可奪其帥,知道小王爺被殺的消息後,部下們追擊的士氣恐怕會大受影響。


    因為誰都知道,小王爺耶律骨朵是有名的契丹勇士,他的弓馬技藝在整個契丹人裏都堪稱一絕,除了有數的幾名虎將外,從無敵手。


    屠牙瞧見了部下們麵有懼意,硬下心腸下令道:“全部上馬,快速追擊,別讓殺害小王爺的兇手跑了。”


    耶律骨朵不是一般的戰士可比,他是耶律休哥最器重的兒子之一,屠牙就算追上了殺害骨朵的兇手,為他報了仇,隻怕也難逃被貶官罷職的厄運。


    如果屠牙不下令追擊,那正好給了耶律休哥殺人泄憤的借口,兩害相權取其輕,隻能選擇緊緊追擊。屠牙咬緊了牙關,拚了命地催馬狂奔,即使將該死的南蠻子千刀萬剮碎屍萬段,恐怕也難解他的心頭之恨。


    屠牙跟隨耶律休哥出生入死身經百戰,參加的大小戰役不下數十次,好不容易才混到了如今威風八麵的萬騎長的位置,沒想到卻一遭毀在了今天,如果連兇手都抓不迴來,他如何向大將軍交代呢?


    李過早就看出楊小乙射殺的契丹人首領不是尋常之人,一身漂亮的金盔玄甲襯托出了那契丹人高貴的身份,直覺告訴李過,那人至少是個契丹的大貴族。


    屠牙心急火燎煩躁異常,但也不得不耐住性子跟在南蠻子的後邊,遠遠地綴著隻要不錯方向就成。


    屠牙對於整個事件的最初認知是,南蠻子肯定有埋伏,否則根本不可能將骨朵的人一口氣幹掉。


    但是屠牙根據遠處的煙塵判斷出前麵的南蠻子的人並不多,出事現場又是十分開闊的大草原,如果隱藏有南蠻子的大部隊,肯定逃不過他的眼睛。


    屠牙一邊死死咬住李過這群人不放,一邊派人去聯係正在邊境地區掃蕩的皮室軍副統領耶律納蘭,希望能夠趕在這些南蠻子逃迴榆關之前,將之合圍並予以殲滅。


    李過他們現在基本上都是一人三騎,斥喉營裏都是有經驗的老兵,被楊小乙屠殺幹淨的契丹人的座騎大部分都被收集了起來,充沛的馬力是快速撤離的法寶。


    李過心中有數,擁有幾百先導部隊的契丹大部隊至少超過兩千人以上,他明智地下達到了不要顧惜馬力全力撤離的命令。


    楊小乙第一次進入大草原,就以一人之力屠殺了五十多名契丹人,他心中既興奮又有些茫然,甚至還有些失落感。


    兩軍對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不殺他他必殺你,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雙手沾滿了契丹人鮮血的楊小乙還是感到了幾分無奈。


    在隊伍最前縱馬狂奔的李過沒工夫考慮別的事情,他現在一心隻想必須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一旦讓契丹人的大軍追上,其後果將不堪設想。


    屠牙沿途根本沒有見到榆關的大軍,又見前麵的南蠻子斥喉不斷地加速逃跑,心中忽然頓悟,八成是前麵的這些南蠻子殺害了骨朵,難道說南蠻子攜帶了著什麽秘密武器,否則絕不可能這麽幹淨利落地幹掉了骨朵。


    屠牙想通之後,狠狠地在馬屁股上加了好幾鞭,吃痛的戰馬奮起四蹄拚命前衝,他大聲喝道:“全速追擊,殺死一人賞漢女一名,活捉一人賞漢女兩名……”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契丹人在屠牙的鼓舞下欣喜若狂,幾百條皮鞭紛紛落在馬股上,近千隻馬蹄卷起了滾滾黃塵,吆喝聲呐喊聲夾雜在一起,此起彼伏……


    李過發現契丹人突然提速,知道情況起了變化,若是讓後麵的契丹人追上來,糾纏在一起,他們這些沒有後援的斥喉就麻煩了。


    如果有人站在半空中俯視下方,就會發現在茫茫大草原上,有幾批人馬向同一個方向突進,形成了一個半月形包圍圈,李過這群人正好在包圍圈的中心部位,情況十分危急。


    李過的斥喉營戰士個個都是久經戰火的老戰士,不需要人提醒就知道麵臨危局,必須奪路而走,沒有人再愛惜馬力,留得青山在比什麽都重要。


    如果說,李家軍訓練一名普通士兵需要花三個月時間,那麽一名精銳的斥喉兵則至少需要三到五年的時間。


    步兵需要掌握戰鬥隊形中刀槍的戰鬥方法,騎兵需要弓馬純熟,而斥喉兵則需要樣樣精通,同時還要掌握很多特殊的技巧。


    在曆次契丹人進攻榆關的戰鬥中,斥喉兵出生入死獲取的情報,為主帥提前做好防禦措施,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屠牙在後麵拚命地追趕,但雙方戰士都是一時之選的精銳,控馬的技術差不了多少,而且雙方均是一人三騎,屠牙並沒有占到任何便宜,所以他始終無法拉近和李過這群人的距離。


    李過擔心被契丹人合圍,屠牙擔心放跑了南蠻子不好向耶律休哥交代,兩群人的距離一直保持在三裏地左右。李過甩不脫屠牙的追蹤,屠牙也一時難以追上李過,雙方形成了暫時的僵局,大家彼此奈何不得。


    李過已經看見了榆關的界碑,他剛剛鬆了口氣,覺得即將逃離死地,卻猛然看見前方不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一條黑線,隨著距離的不斷拉近,李過終於看清楚了,那是大隊的契丹騎兵,看架勢至少超過三千人!


    李過的一顆心馬上收縮成一團,他收緊韁繩,緩緩讓戰馬減下奔跑的速度,下意識地用舌頭舔了舔幹涸的唇緣,迴歸的道路已經被契丹人完全封死了,怎麽辦?


    思索片刻,李過畢竟是久經殺場的老兵,僅僅猶豫了一會,決心率隊返身向東走。


    一行五十餘人剛掉過馬頭,就聽有人驚叫了一聲:“快看,有敵情。”李過迅速轉身仔細一看,大漠的東邊遠處煙塵滾滾,隱有風雷之聲。


    李過本就是草原人,馬上明白過來,那是契丹人的大隊騎兵,看樣子至少有二千人,還沒等李過反應過來,西麵也出現了契丹人的影子。


    東南西北四周都是契丹人,李過知道情勢已經不可收拾,恐怕以後再也沒有返迴榆關的機會了。


    李過橫下一條心,果斷下令道:“掉頭往北,我和楊小乙在前突擊,其餘的人千萬別掉隊。”斥喉營裏的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聽了李過的命令後,迅速掉頭快馬加鞭地撤離險境。


    契丹新任幽州兵馬副都總管耶律納蘭拔出長刀,威風凜凜地向前一指,麾下的將士們呐喊著向南蠻子狂追了過去。納蘭接到的命令是,不許放過一個斥喉兵,一定要把榆關的眼睛全部打瞎,為攝政王將來的大舉南下掃除必要的障礙。


    納蘭這次率一萬鐵騎南下,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打擊南蠻子的斥喉營,在曆次榆關爭奪戰中,楚雄的斥喉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耶律休哥和楊烈對峙多年,他知道楊烈確實不愧於名將的稱號,如果不把楊烈的眼線消滅幹淨,耶律休哥已經失去了南下突進中原的信心。


    在清河屯,納蘭設下圈套一舉消滅了張左率領的榆關五十名精銳斥喉,戰果可謂輝煌。


    納蘭很聰明,他沒有繼續沿著西北方向南下,而是掉頭往東,利用機動力強悍的優勢擺脫了榆關軍的追擊,從而躲開了楊烈設置的陷阱,跳出了榆關軍的伏擊圈。


    納蘭知道大部隊行軍不易保持機密,臨東來的時候,他將所部騎兵分為了五部,每部之間相距二十裏路,以保證能夠及時相互支援。


    納蘭一邊追擊李過的斥喉兵,一邊派人去通知臨近的兩部人馬從側翼包抄,務必要將可恨的榆關斥喉屠殺殆盡。


    李過側頭看見南麵的煙塵越來越大,心知這次遇到了天大的麻煩,活著迴榆關的希望已經十分渺茫。


    楊小乙根本沒有去關注後麵緊緊追趕的契丹人,一雙大眼睛始終注視著大哥李過的騎姿,從李過的一舉一動中汲取有用的東西。經曆了九死一生的殘酷作戰,楊小乙沒有任何理由懼怕貌似強大的契丹人。


    這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心理優勢,與赤立德的奮死拚殺,激發了楊小乙叢林之王的獸性。野獸們為了生存而拚命,在野獸麵前毫無正義與道德可言,狹路相逢勇者勝,堅強的活下來才是叢林生存的最高法則。


    在叢林裏,楊小乙白天要小心猛獸的襲擊,晚上也不能太平,掠食者的威脅每時每刻都存在,多年以來鍛煉出了驚人的警惕性。


    身後的大隊契丹人在楊小乙眼中不過是狼群的擴大版本罷了,沒有什麽可怕的。楊小乙特意找李過多要了一把強弓和三壺箭,上次與赤立德以命相搏鬥時,有弓無箭險些喪命的深刻教訓,他牢牢的記在了心中。


    屠牙已經看清楚了整個形勢,他見該死的人居然返身向他衝來,一種嗜血的感覺由然而生,他下令道:“南蠻子人少,我們人多,兄弟們不要亂了陣腳,分成兩組散開,一組負責阻截,一組負責攻擊,遼闊的大草原需要懦弱的南蠻子屍體做肥料。”


    訓練有素的契丹人馬上分成了兩組,一前一後擺開了架勢,等著南蠻子往死路上鑽。屠牙心想,人數多出四倍不止,又是以逸待勞,如果還需要兄弟部隊幫忙的話,那也太不成樣子了。他考慮的是如何全殲李過這些人。


    銳利的箭頭在陽光照射下,閃著震懾人心的寒光,契丹人已經擺開了攻擊隊形。李過隻能硬著頭皮往北衝,他現在心裏想的是拚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身陷入重圍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們。


    投降的想法僅僅一閃即逝,他們殺了這麽多契丹人,其中還有名貴族,一向嗜殺成性的契丹人絕不可能接受俘虜。


    絕路!九死無生的絕路!前進也是死,後退還是死,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天性爽朗的李過選擇了站著死!


    李過轉過頭大聲嚷道:“弟兄們,衝啊,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他剛想抽出鞘內的斬馬刀指揮部下衝鋒,一直緊緊跟在他身旁的楊小乙突然大聲說:“大哥,把你的箭都給我,等會衝到離敵人四百步的時候,你讓大家都停下來,我給大哥您表演一出好戲。”


    李過聽楊小乙這麽一說,忽然記起剛才就是他一個人屠殺了好幾十個契丹人,他猛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我差點忘記了,兄弟,你是上天賜於我們的神箭手,好,大哥聽你的。”


    李過不僅把自己的兩壺箭給了楊小乙,而且安排十個人守在他的身旁,任務隻有一個,隨時給楊小乙補充雕翎箭。


    大家在早些時候都見識過楊小乙驚世駭俗的箭技,沒有絲毫猶豫,紛紛聚集在了他的身邊。


    此時此刻,五十個人的命運就全部寄托在楊小乙一個人身上,李過表情複雜地看著楊小乙略顯瘦弱的脊背,他心裏始終壓著一個驚人的秘密,使他一直苦不堪言。


    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單純的楊小乙忘記了一切,隻有繼續活下去的生存本能,雙腿夾緊馬腹,策馬奔向屠牙的隊列。


    屠牙剛才一直在擔心南蠻子落荒而逃,現在南蠻子居然分兵衝了過來,他差點笑掉了大牙,脫口罵道:“愚蠢的南蠻子!”他轉頭對部下們說:“保持隊形,不許妄動,老子要殺光該死的南蠻子!”


    十一個人,十一匹馬,二十三筒箭,楊小乙一馬當先衝在了最前麵。十個輔助的戰友緊緊跟在他的身側,誰都知道不能掉隊,一旦楊小乙沒有了用於遠程打擊的弓箭,等待他們的將是覆頂的厄運。


    屠牙高高舉起了左手,他身後已經擺好陣勢的部下們隨之拉弓搭箭,隻等不知道死活的南蠻子進入射程,立馬放箭收割人命。


    屠牙的心情很平靜,一百一十人對付十一個人,剛好十比一的比例,南蠻子的結局已經在他意料之中。他還略帶有幾許遺憾,若是南蠻子再多一些就好了,才不過五十幾個人頭,迴去不好向耶律休哥交代啊!


    屠牙的視線毫無阻礙的對上了楊小乙的大眼睛,視線接觸的一刹那間,迸發出了幾絲火星。那是一雙帶著滿腔活下去信念的眼眸,亮若耀日,令人不敢仰視。


    一道寒芒直透心窩,屠牙吃力地挪開了眼神,他明顯感覺到對麵的年輕人象個森林中的猛獸,腦海中下意識地冒出兩個字:可怕!


    相距不過一裏,幾息之間,排成幾列的契丹人已經進入了楊小乙手裏強弓的打擊範圍,他毫不遲疑地開弓放箭,整個人象一部銳利的殺人機器,所有的動作都十分和諧,近乎於完美。


    唿吸之間,霹靂閃電般的無情打擊已經臨頭,數十名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的契丹人已經掉落馬背,倒在了血泊中痛苦的呻吟著。


    屠牙剛意識到不好,就覺一道天外霹靂破空而至,他本能地伸手去擋,手心一麻,接著渾身一震,死死抓在右手的長刀失去了力量之源頭,無力地墜落到地上。


    屠牙走完了短暫的三十五個春秋,往日的輝煌與榮耀都已經遠遠的離他而去,陰間的鬼判那冰冷刺骨的枯爪已經勾去了他的三魂七魄。


    即使再勇敢的戰士麵對根本無法抵禦的殘酷打擊也會陷入崩潰的境地,屠牙的部下們動搖了,有人帶頭開溜,示範的榜樣作用無窮大,契丹人掉頭就跑,恨不得離黑發大眼睛魔神越遠越好。


    經曆了草原實戰之後,楊小乙對於自己的優勢越發了解,他始終與契丹人保持三百步的距離,不停氣地彎弓搭箭,暴風驟雨般的打擊讓尚未短兵相接的契丹人丟下了一百多具屍體。


    剩下的契丹人也都嚇破了膽,慌忙扔下刀槍弓箭,身上帶的東西越重越不容易逃脫,草原民族遇強即潰的特性在此刻表現得淋漓盡致。


    楊小乙本想追上去將這股契丹人全部殺光,李過及時招迴了他,現在時間就是生命,擺脫周圍的契丹追兵順利逃生才是當前第一大事。


    趕跑了對麵的契丹人後,李過借著空檔讓手下人趕緊收集契丹人遺留下來的馬匹幹糧和飲水袋。李過不知道能不能逃過眼前的一劫,但不管怎樣,糧食和水是必須儲備的重要物資。


    楊小乙補充了三壺箭兩袋水、一袋幹糧和一匹馬,李過對他給予了特殊照顧,說心裏話李過心中僅存的那一份僥幸成分,絕大部分都來源於對楊小乙神奇般的箭術的信任。


    李過看了看了滿臉喜氣的楊小乙,心中不禁一暖,接二連三的擺脫困境,眼前這個不怎麽通世務的傻兄弟是第一大功臣。


    李過帶著幾十個部下,一路向北飛奔,他的初步想法是拖到晚上就有活路,但願今晚的月光不要太亮,他心中默默地祈禱著,期待上天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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