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易撩起蓋在身上的薄被,從床上下來,穩穩地站到趙老太公的身前,拱著手說:“敢問老人家可是趙老太公?”


    “這位小郎君,你的眼力不錯,正是老夫。”趙老太公微微點頭,表明了他的身份。


    “在下有要事相告……”李中易說話的時候,眼神故意瞟過一直虎視眈眈的趙大。


    趙老太公扭頭看了眼趙大,含笑對李中易解釋說:“無妨,此地並無外人。”


    注意到趙大的臉色有異,李中易不由暗暗一歎,這趙老太公實在厲害,區區一句話暖心話而已,卻勝過無數金銀財寶。


    李中易一揖到地,說:“不瞞老太公,在下並非從梁州而來,貴府的大娘子也平安無事。”


    “你說什麽?”趙老太公即使見過無數大風巨浪,也不由勃然變色,眼中陡然迸射出令人肝膽俱裂的駭人寒芒。


    “嗆啷。”趙大見勢不對,當即抽刀出鞘,閃電般架到李中易的脖頸上。隻要李中易膽敢稍有》 異動,必成刀下之鬼。


    李中易淡淡一笑,說:“司空、同平章事張業即將對趙家動手,我若不來這一遭,老太公的全家老小恐怕性命難保……”他別無選擇,要死卵朝天,退後半步就是萬丈深淵。


    趙老太公的臉色變幻了好半晌,冷哼一聲,輕蔑地說:“後生,汝休要故弄懸虛,老夫豈是好欺之人?”


    李中易笑了笑,說:“老太公也太過謹慎了,在下若是沒有把握,又豈敢前來送死?”


    趙老太公隻是盯著李中易,卻沒有接話,顯然是不想暴露真實想法,等著李中易自己揭開謎底。


    “在下姓李名中易,侍禦醫李公達和乃是家父,”李中易從容不迫的抖露出他的真實身份,“今日冒昧來尋太公,既是為了我李家,也是為了救趙家。”


    趙老太公隻是盯著李中易,卻始終沒有說話。李中易心裏明白,這老家夥是想等他先端出“大菜”,再根據這“大菜”的分量行事。


    李中易輕聲一笑,說:“老太公,站著說話,難道是趙家待客的特殊規矩?”


    趙老太公隻是冷冷地看著李中易,壓根就沒有和李中易客氣的意思,擺明了是一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態度。


    曆史上,就在蜀主孟昶命人編撰《蜀本草》的時候,原名張知業的權臣張業,想獨攬朝中大權,擅自調兵攻擊兼任六軍諸衛副使(禁軍副統帥)的趙廷隱。


    李中易心想,如果不是家史上曾經有過詳細記載,他還真不敢跑來趙府賭命。


    “老太公,你必須馬上派人通知趙相公,有人可能要暗中行刺於他。”李中易神定氣閑地說,“另外,趙相公所轄的驍銳軍中,實有張業買通的內奸。”


    既然趙老太公是個老謀深算的老狐狸,李中易也不是省油的燈,所遞出的消息,一明一暗,待價而沽。


    李中易的話直指趙廷隱的生死安危,即使趙老太公再精明老辣,也不禁悚然色變,他當即下令:“趙大,你速派人去宮門口通知大郎身邊的近衛,小心防備著。”


    李中易心想,第一步已經取得成果,就看下麵的交易能否順利達成了。


    在李中易看來,以趙廷隱在趙家的頂梁柱地位,不管他所傳消息的來源是否可靠,趙老太公都別無選擇,隻能寧可信其有,而不敢稍有疏忽大意。


    趙大惡狠狠地瞪了眼李中易,憤憤不平地收迴架在李中易脖子上的利刃,就在這時,趙老太公又下了一道急令:“讓趙二帶上‘精衛’,換便裝去保護大郎。”


    “喏。”趙大嘴上答應著,腳下卻沒有絲毫離開趙老太公身旁的意思,就站在原地大聲喚來一直守在門外的趙二。


    等趙二銜命離去後,趙老太公衝著李中易冷哼一聲,說:“你倒是有些小聰明。”


    盡管趙老太公的態度有些微的鬆動,李中易卻益發不敢馬虎大意,他故意聳了聳肩膀,說:“老太公您的安排固然可圈可點,不過嘛,好象疏漏了一個要害。”


    經過正麵的交鋒之後,李中易已經確認,趙老太公是隻千年老狐。


    類似趙老太公這麽老謀深算的老家夥,為了家族的安危,怎麽可能忘掉沒有槍杆子,就沒有話語權的至理名言呢?


    李中易故意這麽說,就是想喚醒趙老太公很可能積攢已久的顧慮,或是心病。


    趙老太公擰眉深入地想了想,突然仰起臉,再次吩咐趙大:“使人去察探一下匡聖軍的動態。”


    李中易撫掌笑道:“高,老太公實在是高。想那張業不是蠢人,萬一暗殺不成,勢必徹底撕破臉麵,調兵硬來。”


    趙老太公確實有一個大心病,而且,時間已經不短!


    由於國主孟昶一直擔心朝中的大軍頭造反,所以,“判六軍諸衛事”這個後蜀的最高軍職,始終沒有安排給任何人。


    即使,趙廷隱當上了六軍諸衛副使,實際上不過是個名義罷了,朝廷的禁軍大權都分散在各軍都指揮使手上。


    另外,趙廷隱雖然還實際掌握著保寧軍五州之地的兵權,可是,遠水難解近渴,遠不如手握成都駐軍重兵的張業勢力大。


    曆史上,張業派人暗殺趙廷隱未果,引起了趙家人的高度警覺。所以,張業後來故意縱兵作亂,想借機滅了趙府,卻撲了個空。


    “李家小郎君,你怎麽知道如此機密的內情?”


    形勢比人強,事關趙家全族安危,趙老太公已不可能繼續故作冷淡地晾著李中易。


    李中易暗中長籲一口氣,隻要老狐狸主動開口詢問細節,就等於是承認了人在屋簷下,有求於他的現實。


    “唉,說來話長啊,晚輩出來的時日不短了,口渴得緊。”現在輪到李中易裝腔拿調,反過來敲詐趙老太公。


    “哦,坐吧,取茶來。”趙老太公說話的語氣很淡,待客的態度方麵也很有些失禮。


    李中易心裏明白,趙老太公即使被捏住了要害,依然不肯放下宰相之父的尊嚴。


    不過,李中易也懶得計較這些細枝微節。畢竟,他也有求於人,能在趙老太公跟前有個座位,也算是非常不小的進步。


    賓主雙方落座之後,趙大親自奉上茶湯的時候,對李中易怒目橫視。


    李中易懶得搭理趙大的冷眼,他端起茶盞,品了一小口,不由皺緊眉頭說:“好好的峨眉雪芽,加這麽多薑蒜,茶的妙味全給敗壞得精光。”


    趙老太公以為李中易是成心找碴,他城府本深,倒也不太在意。


    伺候在一旁的趙大,卻給氣得竅冒煙,他恨不得當場宰了麵前這個不知道好歹的小兒。


    等李中易放下茶杯,趙老太公慢條斯理地說:“你倒是好手段,居然可以從戒備森嚴的大牢裏溜出來。”顯然,他已經知道李家已經出了大事。


    李中易心中有數,趙老太公這是有意警告他,不要得寸進尺,給臉不要臉。否則,秋後算起帳來,許多包庇李中易的人,也要跟著他一起掉倒大黴,甚至是掉腦袋。


    這種程度的威脅,李中易根本就不當一迴事,他們全家已經倒了大黴,眼看著要掉腦袋,除了血拚自救之外,沒有任何別的出路!


    “嗬嗬,不瞞老太公,據在下的淺見,貴府上看似的榮華富貴已極,實則危機四伏,敗相已然顯露無遺。”李中易不徐不急地對趙老太公展開步步進逼。


    他這可不是隨便瞎說,家史記載得很清楚,趙廷隱即使躲過了張業的暗算,不久後卻被孟昶收走兵權貶離成都,途中氣病而亡。


    “可惡的豎子,你就接著繞圈子吧,仔細別落到老子的手上!”趙大心裏那個氣呀,他迫切的想知道,在自家相公轄下的驍銳軍中,吃裏扒外的內奸究竟是哪個?


    “左右不過是那幾個人罷了。”趙老太公擺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架勢,仿佛早已掌握到內奸的真相。


    換個不知道內情的人在場,倒是很可能丟掉捏在手心的王牌,反被趙老太公的釣魚手法,給忽悠得找不著北。


    李中易暗暗好笑,老家夥,你就裝吧,看誰先撐不住?


    “哦,既然老太公早已知道實情,那在下也就不打擾了,告辭。”李中易忽然站起身子,衝著趙老太公拱了拱手,轉身就走。


    “豎子,爾敢?”趙大已經忍出內傷,終於爆發出來,抽刀指著李中易的鼻子,破口大罵。


    “達和老弟,不是老夫見死不救,實在是……別怨老夫心狠。”趙老太公擺出悲天憫人的姿態,隻顧著仰天長聲歎息,卻一直沒有出言挽留李中易。


    如果,李中易上輩子沒有在領導圈子裏麵混跡那麽多年,見識過那麽多令人驚心動魄的大場麵,還真會被趙老太公給唬住。


    很可惜,李中易既然早知底牌,趙老太公那天衣無縫的腥腥作態,他隻會感到佩服,卻絕不會上當。


    狹路相逢勇者勝,誰先眨眼,誰犯傻!


    眼看著李中易越走越快,即將離開室內,趙大忍不住怒吼道:“把腦袋留下來,再走不遲!”


    李中易腳下根本沒停,嘴裏扔出一句話,險些沒把趙大給噎死,“在下若是沒在午時四刻之前離開趙府的話,有人自會告知張業張相公,大事有變……”


    “嘿嘿,想嚇唬人,門都沒有。反正老子是賤命一條,看誰更著急?”李中易早已打定主意,麵對權勢滔天的趙家,哪怕他心裏其實很害怕,也必須裝擺出目空一切,不惜魚死網破的亡命氣勢。


    那句老話說的啥?他這個光腳的,難道會去怕穿皮鞋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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