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絕對是已經做好了旁觀王倫悲劇的準備的br>


    不然,他也不至於一聲不吭的便走了夫人路線,自解兵甲接受朝廷的招安。雖說他當初的托詞是趙家倒台之後,他爭不過王倫。但他心中其實一直堅信著一個道理,那就是新興的山野村店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一家百年老字號的碾壓。


    田虎,就是血肉模糊散發腥臭的前車之鑒!


    他,說心裏話,是真的怕了。


    當然,他其實也明白,若是拋開勝負不論,憑他對王倫的了解,若他肯不計代價把寶壓在王倫身上,將來梁山成事,自己將來所得的好處,肯定要比投靠便宜嶽父要來得多得多。而且,從內心深處來說,無論官家還是童貫,到底不如王倫可親可近。


    可惜的是,感情不能代替理智,而王倫也……成不了事!


    眼前的局勢已經明了得不能再明了,明了得誰也不必當事後諸葛亮,任誰一眼都能看出,王倫不過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畢竟連堂堂西夏國都叫大宋碾壓得要死不活,就算王倫天生耐扛,但憑他區區一座孤島,又能扛多久?


    他先前,之所以對梁山又送錢又送人,一來,這背盟之事說起來的確很傷陰德,他王慶壓根就不是個喜歡把事情∧,做絕的人。二來,防著的就是將來朝廷驅狼獵虎,等他跟王倫杠上的時候,好歹還存了些香火情。


    事情就是這麽簡單,王倫在王慶眼裏,不過一隻籠中之虎,毫無前途可言。但是,這隻困虎仍擁有鋒利的爪牙,能夠輕易撕碎頭一個甚至一批愣頭愣腦撲來的獵戶。


    所以說,王慶嚴格來說隻是自保而已。絕非甚麽“天下無人不通梁”的主觀意識。


    可此時此刻,來迴反複數遍磨完手上的密信,王慶忽然覺得,自己從前所作的一切設想,如今在事實麵前,看起來是多麽的幼稚可笑。


    人家哪裏是甚麽困虎?到頭來,反而是作繭自縛的自己才更像。


    如今,他靠女人表麵上看著是很風光,可殊不知,他在享受嶽父熏天權勢所帶來的好處的同時。也不可避免的要繼承他的那些一個個如老妖怪般的政敵。人,不可能紅一輩子,童貫也一樣。


    王慶是個聰明人,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從現在開始,他就在學習妥協,學習低頭,學習做人。而這一切,隻為了保住現有的好處。


    如果仍然不知王倫的近況,盡管為了未來他王慶要賠盡小心。但他仍能以憐憫的心態,俯視困獸猶鬥的王倫,並時不時能夠優越感爆蹦的以別人的悲劇來感慨感慨自己頗為成功的人生。


    可惜啊,一切的美好。都被眼前這個秀才給毀掉了。


    那個在他眼中死定了的老夥計,突然鹹魚翻身,即便眼下丟了梁山泊,這位依舊能在高麗國稱王稱霸。快活一世。可他這個順應時勢的聰明人呢,想安穩度過餘生,還得看盡臉色。賠盡小心。如此一比,孰高孰低,落差明顯。


    幹!


    人家看虯髯客的傳奇那是看熱鬧,王倫這二愣子竟當成行動寶典了,居然陰差陽錯還被他給幹成了,這叫甚麽事兒?!


    王倫啊王倫,你既然有這麽一手,提前跟老子知會一聲呐!你去高麗搶王俁的位置,我又不跟你爭,我去西夏,啊不……去大理國會會姓段的朋友行不行?


    甚麽義薄雲天!?甚麽有情有義!?全都是騙人的!真是枉我叫你一聲哥哥,竟有如此好事,偏不帶挈兄弟!


    當優越感悄悄溜走漏得精光不剩之時,唯剩下幹癟的屈辱,此時王慶的腦海中自動腦補出一幅畫麵:得勢不饒人的嬌秀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那個曾經在綠林叱吒風雲的大人物任性辱罵。而他這位人間少有的奇男子呢?在膝間的疼痛之上,更是無盡的憋屈與悔恨。


    好!


    不帶我玩是吧!?我叫你坐井觀天,自娛自樂,還自封甚麽大都護,還耍盡手段騙走人老程家的寶貝閨女,很得意是不是?


    老子這迴全給你抖出來!


    罵了隔壁的!


    ……


    罵人了?


    帳下那個被綁縛的秀才一直關注著王慶的反應,見狀不動聲色的鬆了口氣。在他心裏,這人雖然是朝廷任命的滑州知州,征討軍先鋒官之一,樞密院童貫的女婿,但這些頭銜全加起來也不足以讓他放鬆警惕。


    可他沒有辦法。


    就好像一堆柿子中有一個爛掉,你可以正眼也不瞧它。但是當眼下一堆柿子全爛了,方圓上百裏地全都是剛剛招安的賊人,他隻能捏著鼻子,上前挑一個看上去不那麽爛的,譬如眼前這位。


    這就是一場豪賭,如果他輸了,遇上一個首鼠兩端的奸猾之輩,賭注隻能是這條性命了。


    目前看來還好,此人起碼是十分義憤的。


    “相公,小可願以性命擔保,這些情報都是真實可靠的!”秀才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繼續道:“時間緊急,還請相公放我迴去!若再拖延,隻怕就要瞞不住賊人了!”


    “你還要迴去?”王慶“咦”了一聲,感覺對方一而再的要繼續潛迴梁山並不像是故作姿態,一時間對此人的身份不禁好奇起來:“閣下想必也是個有來曆之人罷?”


    “下官原本便是朝廷命官,隻因受這梁山賊寇連累,閃得我是有國難投,有家難迴,故而隱姓埋名打入梁山!”那秀才坦陳道。


    “噢!?你原是哪州哪縣的官員?與王倫有何仇隙?”王慶說話間眼睛一眨一眨的,顯是很感興趣。


    秀才聞言,目光如炬的朝王慶打量了一迴,嘴唇顫抖兩下,差點就要漏口,隻是不知為何,隻見他終是歎了口氣,懇求道:“隻求相公速速將此信遞送朝廷。以供大軍參詳。小可願再行返迴梁山,為大軍刺探消息,將來如有再見之日,還請相公為小可作個證明!”


    “本官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將來如何作證?”王慶倒是第一迴遇上這樣的人物,想了想,道:“你要報效朝廷繼續潛迴梁山,我自然不會攔你!但你要明白,這梁山泊猶如龍潭虎穴,朱貴、石秀也都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你弄巧可一不可再,若是但凡出些差池,你最後為國盡忠死在賊穴,此時留個名姓,本官也好為你正名不是?”


    “下官若死在梁山,死得其所,到時相公若念情替下官修座無名塚,對我便是最大的安慰!”那秀才麵不改色道,好似談論著他人的生死。


    幹!王倫這是得罪了甚麽狠人。人家連性命都不要,非要辦挺他?王慶此時心裏倒是舒坦了一些,幾句話探知此人性硬,當下也不再追問。直接吩咐滕戣上前鬆綁。


    那秀才得解束縛,上前對王慶行了一禮,轉身就要告辭。王慶點了點頭,叫滕戣秘密送此人出營。就在兩人還未離開之際。王慶心思已飄,望著燭火呆呆出神,嘴角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


    且說這秀才被滕戣帶出營寨,謝過之後,便抄小路往梁山疾奔。今天的冒險,雖說是掉腦袋的勾當,但他此時絲毫看不出有慌亂之意,反而神色鎮定的思索著上山後的說辭。


    王慶說得沒錯,朱貴和石秀這兩個的確不是吃素的,自己私自離隊,迴去若是一個應付不對,肯定會被對方看出馬腳,到時候杜拾遺“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名句,便成了他身上最貼切的悼詞。


    這秀才邊走邊想,大路小路走了半日,直在天色見黑之前,終於來到一片大澤之前,秀才心中略定,便在湖邊尋起船來。


    倒不是他慌不擇路,舍近求遠不去梁山在湖邊各處酒店報道。蓋因朝廷四十萬大軍壓境,梁山原有各處聯絡點,不是臨時撤離了,便是變換了地點。眼下以他的級別,暫時還接觸不到這些機密。


    好在梁山泊在這湖邊數縣裏,壓根便是漁民親人的存在,隻要尋個小船,但要請他們擺渡梁山,基本無有不應的。盡管這秀才心中敵視王倫,但也不得不承認,梁山泊比高高在上的朝廷要接地氣得多。


    “大哥,大哥!這邊,這邊!”


    運氣好像一直伴隨著這秀才,眼簾盡頭正好出現了一隻漁船,秀才大喜,高聲疾唿。


    那隻船兒聽到這邊動靜,不緊不慢的往這邊劃了過來,船篷內鑽出個漁夫打扮的漢子來,見狀告訴問道:“客官喚俺哥倆何事?”


    “俺便是這島上的人,隻因誤失了同伴,一時尷尬,兩位大哥還請行個方便,如能送俺歸家,定然感激不盡!”那秀才不顧離著船隻頗遠,便拱手抱拳。


    船上一時沒了動靜,想必是兩兄弟商量來著,秀才焦急的等待著,心中默念:“願皇天護佑我大宋,助我此番順利重返賊穴!”


    也不知是他心誠起了作用,還是梁山泊馳名天下,總之這漁船開始加速往這邊劃來,秀才又感動又慚愧,等船隻靠近,秀才拱手謝過,便跳上了船。


    “客官敢是這山上的好漢?”哥倆將小船撐開,其中一人閑話道。


    這秀才生平以忠義自許,隻是要他連番承認自己是自己鄙視的人物,卻是痛苦得緊,好在他也是這京東本地人,從這漁夫的問話中聽出一些外地人難以發現的異常來,當即將話題扯開:“聽大哥口音,不像是本地濟州人,到好似齊州那邊的口音?”


    “哎,這好漢真神了!”剛才問話那漁夫笑道:“俺們哥倆正是齊州長清縣人氏,生來便在夜明渡上捕魚糊口!”


    “既然是齊州人,那又如何來到這梁山泊營生?”秀才有些警惕,齊州過來的人,偏在這水泊裏廝蕩,莫不是梁山派出的眼線?心裏緊急想著應答對策。


    “唉!”船頭那漁夫歎了口氣,沒有說話,倒是船尾那漢子接話道:“當初隻因家嫂患了急病,俺們無錢醫治,恰聽聞梁山泊開館義診,並不討錢,故而特意從齊州趕來求醫。哪知恰逢高太尉帶領大軍圍住島子,山上好漢都撤迴去了。等高太尉兵敗身亡,俺那嫂嫂也熬不住去了!俺哥倆無計,原想返鄉,但聽聞此地官府不敢擅收漁稅,各地村寨又是戶少房多,是以撿了處別人棄下的草屋,索性便留在此地營生了!”


    秀才點了點頭,以梁山巨大的吸引力,周邊諸縣貧苦百姓多被梁山引誘上山給遷走了,自然遺落下不少空屋子,心中對這一對意外遇上的兄弟不由放下心來,忙道了聲節哀順變。


    那老大也不知聽得懂聽不懂,反正朝秀才點了點頭,算是迴應。船上三人一時無話,相顧沉默許久,還是那老大打破平靜,又問道:“敢問好漢可是山寨頭領?王首領雖不曾救得俺那渾家,但說來也是俺哥倆的恩人,如能麵見恩人,獻上兩尾鮮魚,也算盡了俺倆的心意!”


    這話怎麽說的?秀才心中頓時如刀割一般難受,不為別的,隻為了朝廷的百姓反把賊寇視若父母,無事總想著孝順賊人,叫他這個心中裝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等聖人教誨的書生如何作想?秀才本下意識想要拒絕,不過,在他轉念一想後,突然改變了主意,這兩條魚倒有用處。


    “小可不是甚麽頭領,就是一小卒而已。不過……倆位的心意,小可願轉交於王首領!”


    “好好好!好漢稍坐,俺這就取魚去!”老大見說,頓時收了篙子,歡天喜地的鑽入篷中去了,秀才也不攔他,隻是心裏泛酸。


    不多時,那漢複又鑽出,手上果然拎著兩尾紅鯉魚,恭恭敬敬遞給秀才,嘴中道:“好漢一定替俺們兄弟將鮮貨獻與王首領嗬!”


    秀才強裝笑臉的接過草繩,就在這時,忽見對麵那漢臉色一變,直要多猙獰便有多猙獰。這秀才是個極其聰慧之人,頓時感覺事有蹊蹺,正待纏清,可惜這倆兄弟沒有給他機會。


    幾乎在老大變臉的同時,老二手中的篙子唿嘯而至,秀才隻覺頭頂一陣劇痛襲來,就在他意識尚未全部喪失之時,隻得帶著無以言喻的不甘,急速墜入湖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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