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呐,你就開一迴眼吧!天殺的田虎開國時節剛搶過一迴,亡國的時候卻又來殺人放火。老天爺啊!你可是瞎了眼?!”


    耄耋老者嚎嚎慟哭的響動,在眼下兵荒馬亂的背景下顯得單薄而無力。隻見嗶剝爆響的黑焰代替了原本該在此時燃起的炊煙,四處開花直朝天上卷去。三五成群的賊兵,分別闖入各家各戶的院落中,威逼恐嚇主人家交出所有的糧食財物。隻不過劫財還算是輕的,此時村中的小道上,時不時有厲聲怪笑的賊兵,追逐著衣衫不整的年輕民婦,渾然不顧頭頂上的朗朗乾坤,以及身後尚未斷氣的人夫。


    河東府州原本是大宋邊郡,無奈與強盜為鄰,百姓們本來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哪知又遇上田虎這廝獸性大發,恨不得把生養他的故土統統變作焦土。對於這些痛失親眷、財產的無辜百姓來說,這已經不是人過的日子了,完全就是人間煉獄。


    “都給我聽好嘍!一粒糧食一枚銅錢都不要留下,統統給我打掃幹淨!爺們給我拉迴去充數,娘們就便宜你們這些兔崽子了!老不死的,你瞪我作甚,這可是我們晉國天子下的聖旨!我們隻是奉命行事而已!哈哈哈……”偽晉**官的獰笑聲仿佛地獄的鍾聲,籠罩在這座人煙稠密的村莊中。


    近日來,晉國對宋作戰不力,連失“國土”不說,宋軍又豎起招降納叛的大旗,以至於許多臨時被田虎收編的草頭王又毫無廉恥的投向了宋軍的懷抱,眼下大晉國的軍心已然是岌岌可危。


    為了扭轉這種不利局麵,不知是哪個缺德冒煙的家夥向田虎獻上了這個“激勵”軍心的“妙計”,一時間隻叫河東大地之上,處處焦土。


    “作孽啊!好好一座江山,怎被弄得如此殘破!段仁,你去尋了他們的官長,警告這個不長眼的。速速給我退兵!哪裏來的滾迴哪裏去!”


    這時一支過路的“官軍”撞見如此人間慘狀,連領隊的晉國大員都看不下去了,立刻吩咐手下前去阻止地方軍隊實施暴行。


    “丞相,前鋒早跟這夥人接觸過。這些人乃是本地駐軍,說是奉了陛下的命令,不留一粒糧食給宋軍!”裨將段仁上前迴道。


    “胡說八道!河東乃是陛下與你我的故土,他何時下過此等斷子絕孫的亂令?”那被喚作丞相的中年男子顯然是動了肝火,就連兔子還知道不吃窩邊草。身為河東人的田虎又怎能不顧鄉誼,如此對待鄉人?


    “前天他們才接到的命令,想必是我們離開忻州之後,陛下新下的命令!”對麵那位相公敢非議朝政,他段仁可不敢。


    “乃刀貨!這廝們假借陛下的名頭,敗壞陛下的名聲,老子難道看著不管!集合隊伍,先給本官幹了這些禍害鄉裏的外鄉賊!先將他們領隊的砍了抵命!”


    親眼見到一個鄉民被亂兵殺死在前方不遠的田埂上,中年男子徹底憤怒了。雖說以他對田虎的了解,心知這種聖旨田虎還真下得出來。但作為土生土長的府州人氏,他無法麵對家鄉發生的這一幕而無動於衷。


    隻不過,雖說主將動了怒,但偏將段仁還是在心裏作著艱難的抉擇,他雖然藝不驚人,但也是從前跟隨田虎落草的老人,愚忠還是有的。此時鄭丞相的命令卻讓他十分為難,他也認為這事隻怕還真是田虎的首尾,若是他此刻邁出這一步,豈不是成了和老大王作對?


    “段仁。天塌下來由高個子頂著!本官下的命令,本官承擔責任,用不著你在這裏瞻前顧後!”鄭之瑞看透了裨將的心思,但他知道。自己若在這時不做點甚麽,將來他姓鄭的子子孫孫隻怕在府州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丞相,不是小將猶豫,咱們奉禦命護送庫金前往豐州,責任重大啊!眼看馬上要到地方了,若是節外生枝。半途有個閃失,陛下將來連翻本的本錢都沒有了啊!恁且看這些人,都搶紅了眼,豈會乖乖就範?再者咱們打了狗,必惹到狗後麵的人,把守這府州的乃是丟了晉州地盤的金毛犼施威,他手下有一兩萬亡命徒,咱們護送庫金的隊伍才堪堪五千人,真撕破臉,咱們占不了便宜啊!”段仁囁嚅道。不但不肯鎮壓亂兵,反而苦勸起鄭之瑞來。


    “你他娘的窩囊廢,我就知道你沒種!叫你打狗,你跟我提甚麽狗主人,考慮這麽周全,怎麽不去樞密院大展拳腳?正好宋樞密就在隊伍中,我倒是有心要替你謀個好前程!”鄭之瑞實在氣得不行,他堂堂中書侍郎下個命令還要跟下屬解釋半天,可想而知如今形勢崩壞到何等程度。


    自從消停了三兩個月的童貫好似吃了春藥一般督軍發起猛攻後,田虎方麵的形勢就一天不如一天,想當初幾乎占據了整個河東的大晉國,如今隻剩下靠北的幾個軍州吊命,不但接連失陷了石州、晉寧軍和平定軍,連田虎的溫柔鄉太原府都沒保住。


    田虎雖然目前親自帶著人在忻州和宋軍死磕,但也不得不提前布置後路,直把這一年多收刮來的金銀全部運往最後的堡壘豐州,為將來出逃作好準備。


    且說此時段仁被鄭之瑞罵得狗血噴頭,隻是默不作聲,鄭之瑞越看越氣,當初剛立國時,一個個耀武揚威,不可一世,恨不得請命打下東京。如今好了,才遇上一點挫折,一個個又跟霜打的茄子般,蔫了吧唧的,連小小平亂都患得患失,哪裏還有一點武將的樣子?


    鄭之瑞越想越氣,幹脆下令革了段仁的軍職,喚另一員隨軍偏將陳宣前來聽令。


    陳宣來的時候,不止他一個人,還有個大人物也跟著來瞧熱鬧。對於此人,鄭之瑞不好作色,勉強寒暄兩句,這才轉而對陳宣下令:“段仁被革職了,由你頂替他,本相現在命令你帶人平了前麵這夥亂兵!”


    “相爺,這裏是施威的地盤,那金毛犼的屁股可不好摸啊!”


    陳宣的第一反應激得鄭之瑞不怒反笑。不由對著那同來的大人物道:“宋樞密,你看看這廝們,平日裏一個個以大老粗為榮,待我偏偏要用他們的時候。立馬變得比酸儒還酸!反跟我說甚麽三思而行!”


    那位宋樞密,正是差點把冷板凳坐穿的樞密副使唿保義宋江。卻問他此時為何在此?隻源於田虎這個人,多少還有些見識,如今晉國大軍節節敗退,田虎防著宋江臨陣倒戈。反勾引他從前那些舊部反水,早有將他裹挾到大後方軟禁起來的想法。這不正好遇上此番要轉移府庫裏收刮的金銀細軟,田虎便順水推舟,下令宋江為鄭之瑞的副手,堂而皇之的將他調離前線,避免了此人和宋軍有任何接觸的機會。


    這宋江雖為押綱副使,實則是個光杆司令,五千人的隊伍,隻有五百親兵是他從二龍山上帶下來的,剩下其他人都是田虎落草時的舊部。自然半分都不肯鳥他。無可奈何之下,宋江隻好同行。要說做人做到上疑下嫌的份上,宋江也算獨一份了。


    “陳將軍,鄭相公既然發話了,你做下屬的多少替上官省省心罷!”隻聽此時宋江咳嗽一聲,語重心長的說道,“無論將來有甚麽後果,本樞密使和鄭相公一起擔當,絕不牽扯你們下麵的人!”


    不知是宋江的話起了作用,還是段仁的前車之鑒讓陳宣心存顧慮。好說歹說最終還是帶著人上去了。鄭之瑞長歎一聲,望著出言圓場的宋江道:“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宋江見狀,避實就虛道:“鄭兄真乃心憂百姓的典範啊。我大晉若是多幾個你這樣的賢人,形勢也不至於此!”


    “形勢如此,並不在民心,而在實力懸殊啊!河東到底是一隅之地,如何擋得住大宋虎狼西軍?眼下番邦毀盟,宋軍臨城。你我還要多多努力,替陛下守好後路啊!”鄭之瑞說話的時候,雙眼不離宋江,好似要洞穿他心中的真實想法一般。


    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瞄來瞄去,宋江麵上波瀾不驚,仍是笑嗬嗬道:“你是新任的豐州安撫使,宋某押送完這趟差事,那就是閑人一個,將來還要多多仰仗鄭兄看顧啊!”


    “你我之間,說這些幹甚麽!這就動身罷老弟,早日趕到豐州交差為上!”鄭之瑞擺了擺手,對宋江寒暄一聲,便點起大隊人馬,繼續往西北前行。


    且說這村莊中的賊兵不過三五百人,怎麽是陳宣的對手?不消半個時辰,原本雞鳴狗跳的村莊終於冷卻下來,不過滿村都是哭嚎哀聲,但這些跟陳宣已經沒有關係了,隻見這位敷衍了事的陳將軍匆匆點起兵馬,追趕大隊去了。


    哪知他還沒往前追趕多久,便很快追上了隊伍,陳宣心覺詫異,上前跟自己人打聽,一問才知,原來附近村莊皆遭施威毒手,鄭相公又派苗成帶人前去平亂去了,隊伍五停去了三停,是以放慢了行軍速度。陳宣聞之,心中頗不以為然,鄭相公到底是個書生,這是在引火燒身呐!


    果不其然!鄭之瑞在平定了這十裏八鄉的亂兵之後,前麵雖然再沒有碰上這樣的糟心事,但是當大隊靠近府州城池左近十來裏時,一隊氣勢洶洶的人馬傾城而出,直朝護送細軟的隊伍殺來。


    鄭之瑞以下偏將皆暗暗叫苦,偏鄭之瑞倒還鎮定自若,反下令紮下陣勢,旁若無人的和宋江在馬上高談闊論。


    “姓鄭的,我施威往日又不曾得罪你,你如今怎敢濫殺我的人?!”來者正是怒氣衝天的府州安撫使金毛犼施威,到底還沒撕破臉,大家眼下還是友軍,故而並沒有沒有一上來便兵戈相見。


    “施將軍,你是河北人,我是河東人,若是我的手下在你的家鄉燒殺搶掠無所不為,你遇上之後,管是不管?”鄭之瑞高聲迴道。


    “我的家鄉老早就叫我搶幹淨了,就不勞鄭相公動手了!此番我堅壁清野乃是奉了姓田的命令,你如今跳出來算甚麽?要學那王倫替天行道?隻不過,你好像跟錯了人罷?”施威說話的時候,賊兵中怪笑連連,絲毫沒有把對麵這支友軍放在眼裏。施威身邊一左一右的鄧天保和王大壽,賊眼不停朝車仗上睥睨。顯然在估算這批財貨的分量。


    “他梁山泊替天行道是他們的事情,跟我沒有半分關係。我隻知道,隻要還是個人,他就不會寡廉鮮恥為害鄉裏!不過話又說迴來,你禍害你的家鄉跟我沒半分幹係,但是在我府州亂來就是不行!”


    鄭之瑞此時也不再客氣,對方已經把晉國天子喊作“姓田的”,可知這些人怕是已經起了反水的心思。但他並無絲毫擔心,因為,無論是他,還是遠在忻州的田虎,都早已經做好了擠掉這個膿包的準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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