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襄之地,北接關中,南臨荊湖。沃野千裏,民富物饒,曆來是大宋京西的天然糧倉。自唐後關中敗落,這裏又成了供給西軍經略西夏的重要後勤基地,一年四季,南來北往的商客不計其數。


    話說這一日,守城禁軍發現一件頗為反常的事情,那就是進城的商隊要比平日多了一倍有餘,不過與之對應的,卻是禁軍們漸漸鼓漲起來的荷包私囊。


    這種意外的好處,直叫軍丁們不禁遙想,要是天天都能遇上這般多知趣的客商,那將來的小日子過得不知該多滋潤。


    這時,一對年輕男女的出現,引起了守城官兵的注意。倒不是這兩人長得像危險人物,而是其中那位婦人,明明生得是妖嬈明豔,舉手投足間卻帶著名媛氣質。雖然少了些端莊矜重,卻又別有一番滋味。


    天天站在城門口的守卒,要說別的本事也沒有,閱人無數還是掛得上邊的,眼見這女子的氣質別樹一幟,又完全不似行院風塵女子,那麽答案隻有一個,此女絕非小門小戶出落得來的。


    明知這樣的女子惹不得,但這種強烈的視覺反差,還是讓不少官兵偷偷把目光粘在她的身上。


    她身邊同行的那個男子,博得眼球的幾率就小多了,畢竟美人當前,誰會去貪看她男人?雖然此人倒也生得一具好皮囊,不過其看似無害的笑容中,卻透著一股子玩世不恭的輕浮味道。


    “勞駕!請問襄州知州衙門坐落何處?”


    這男子說話還算客氣,問的又是這一城之內最高權力機關所在,守卒不敢怠慢,詳細的說知該如何行走,那男子笑著謝過,帶著那個讓人垂涎的女子走了。


    “這廝一口的東京口音咧,怕是咱們知州的故人之子!”在他們走後。守軍不由議論紛紛。


    這夥人猜得倒是有譜,這對年輕男女直接到了知州府外,對門子通報道:“樞密院童家子侄路過寶地,有事求到本地父母官頭上!”


    門子聞言哪裏敢怠慢,連通報都省了,幹脆直接引著這兩位客人入內,大堂上一位相公正在和幕僚說著甚麽,見門子直接帶一對年輕男女進來,眉頭不禁微微皺起,道:“老黃。甚麽事?”


    那門子應該是知州家人,見問答道:“老爺,這位公子說是東京樞密院童家子弟,路經於此,特有事來求老爺!”


    樞密院童家!?知州好似屁股上安了彈簧一般,頓時彈起,走下堂來,對著這年輕人上下打量一番,暗道:怎生從沒有見過此人?就是童貰的幾個公子。好歹也曾照麵,哪裏有這麽個人?當下一肚子問號,臉上卻十分和藹,


    “本官受童樞密一路提攜至此。童樞密於某那是恩同再造,不知公子和樞密怎麽稱唿?”


    那年輕人一臉沉重,道:“小子應該稱唿樞密為嶽父大人!可惜他老人家不願認我……”


    “大膽!來人,給我拿了!”看來知州不止屁股上裝了彈簧。怕是腳底板也有類似裝置,聞言頓時氣得跳了起來。當時童貫的女兒失蹤,在東京城是多大的消息。惹得童貫親自去蔡府要人,蔡京吃了一肚子憋,把火又燒到開封府頭上,聽說後來官家都過問了這個事情。


    那年輕人嘴角依舊是滿不在乎的輕笑,完全沒有把眼前這個知州放在眼裏一般,這知州見狀,倒還真有點拿不準這個人的身份了,隻是命令已出,哪能自打耳光?當下以不變應萬變,到底要看看這年輕人在自己麵前要玩甚麽花招。


    “慢著!敢動我郎君,都不想活了麽!”


    美人發怒,非同小可,兩邊的衙役頓時愣住,隻見這女子又把矛頭對準知州,“黃知州,黃相公!去年除夕,是誰去我家府上,給我爹爹送了一萬零一百兩禮金,說甚麽這叫萬中取一的!”


    黃知州頓時懵了,這事還真有,但是當時隻有他和童貫兩人在場啊,童貫肯定不會拿這個事到處說,難道……難道……


    “當時黃知州你說,你在戶部幹那勞什子郎中憋屈得很,我爹爹說,戶部尚書尚且幹得憋屈,你能不憋屈?”


    “嬌秀?你是嬌秀?哎呀,大水衝了龍王廟,是你叔父糊塗了!”


    若先前還有些懷疑,此刻全都剩下歡喜了。這種密室之語都能一字不差的還原出來,此女定是童貫養女無疑,自己隻要能替童貫把人送迴去,如何不愁一場富貴?


    “賢侄女,你怎麽會在我襄州?你不知你爹爹和你公公(蔡攸)……”


    黃知州話還沒說完,便被童嬌秀打斷:“蔡攸之輩,也配同我爹爹相提並論?黃知州,你若記得是我爹爹栽培的,就別再提姓蔡的一家人了!”


    話說普天之下,還有誰家女子敢這麽說蔡京一家?黃知州此時愈發肯定此女就是失蹤的童嬌秀無疑了。但她旁邊這個男人,莫不是她的姘夫?一想到此,黃知州心驚肉跳,醜聞,簡直天大的醜聞!


    自己若是把這一對人一起送迴東京,別說童貫要罵自己不會辦事,隻怕蔡家也會一輩子記恨自己。黃知州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道:


    “賢侄女遠來於此,怕是累了,就讓叔父盡盡地主之誼,請你嬸子出來陪你先用餐如何?”


    “吃飯不忙,有件事還得請相公幫個小忙!”與童嬌秀同來的男子道。


    “姘夫”也敢亂插話?黃知州明顯沒有給這男子好臉色的理由,畢竟他的恩主絕對十分厭惡此人,到時候此人是死是活還說不定呢。童嬌秀這裏,如果非要得罪,那也沒有辦法了。討好她必然開罪於童貫和蔡京,這個帳怎麽算都明白得很。


    “都愣著幹甚麽,本官說話不算數?還不把這廝給拿下!”


    黃知州若要演變臉,那絕對是本色出演,這邊對童嬌秀好言好語,那邊對他姘夫。卻是一點情麵也不容。


    被搞得差點精神分裂的衙役們,終於是上前將這男子拿下,這男子卻渾然不當一迴事,隻是盯著童嬌秀道:“看到沒有,你還沒見著你的爹爹,我的性命便幾乎不保。我倆的事,終歸見不得光,你若想迴東京,趁眼下便走罷!”


    “王郎!”嬌秀聞言,眼淚便掉了下來。片刻功夫,哭得是梨花帶雨,泣不成聲。黃知州看得呆了,這位宰臣之女與眼前這個男人,還真不像露水情緣。可那又能怎麽樣呢?在大人們的臉麵前,真愛又值幾個錢?


    黃知州頗為感喟的歎了口氣,當下把手一揮,讓手下把這野男人給帶下去,哪知這時姘夫忽然大叫一聲道:“慢著!”


    眾衙役“敬”他是個敢拐樞密使女兒並當朝權相孫媳婦的高人。不由都慢了些,隻見這男子對那女子吼道:“今日你若不走,就跟我迴去做壓寨夫人!我那泰山大人雖不認我這個野女婿,但保不齊他將來也有求到我麵前的一日!”


    眾人聞言絕倒。這漢子是得了失心瘋麽?童貫也有求到他麵前的一日?唯有黃知州嚇了一跳,畢竟他所知的信息,不是在場其他人能比的,當下望向這男子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恐慌。強穩心神道:“你這漢子姓甚名誰!”


    “京西王慶便是我!”那男子有恃無恐道。說完奮力掙脫眾人束縛,伸手指著衙役們道:“今天的事情跟你們沒關係,剛才的冒犯我也不計較了。再來攪擾,莫要怪我!”


    眾人一時竟被他嚇住,王慶冷笑一聲,對著黃知州道:“今天此來,是有點小事麻煩知州大人,你若幫忙,大家方便,天下之大,你哪裏都能去得!”


    “王慶,你、你膽子也太大了吧!居然敢擅入州府,恐嚇州官!你憑甚麽?本官吐口口水都能淹死你,你有甚麽仗持,敢如此無禮!”黃知州到底不是嚇大的,當下指著王慶,痛斥道。


    王慶見狀,不由在肚中長歎,看來當年打破房州的大名,已經叫人忘卻了。罷了,若是沒有點叫人真心害怕的戰績傍身,說出名字來連狗都嚇不住啊!也不知何時能像王倫那樣,說句話丟到水裏能毒得死魚,說出名字能止小兒啼哭。


    後應呢?這幫兔崽子!入城都多時了,還他娘的磨磨蹭蹭,老大在這裏廢話都快說幹了,他們還不出現,難不成事事都要他這個做老大的自己動手,在這府衙亂砸一通不成?媽的,下次一定謀劃好,來個摔杯為號,不但場麵好看,也有點內涵不是?


    見王慶不說話,黃知州還道是他怕了,當即吼道:“還不給本官拿下!記住,今日所見之事,你們誰要是吐露出一個字來,別怪我不保爾等……”


    “你們誰敢抓我王郎,到時候別怪我記性太好!”童嬌秀終於是下定了決心,堅決不迴東京那個傷心之地了。


    “不……不好了!相公,城內不知何處冒出一夥賊兵,已經搶了城門,現往衙門裏殺來了!”一個滿身血汙的禁軍軍官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跪倒在黃知州跟前。


    王慶想玩個單刀赴會,哪知部下不給力,隻好親自動手了,趁眾人都在驚恐之中時,飛身搶過這報訊軍官的單刀,緊緊架在黃知州的脖子前,大笑道:“你說我恐嚇州官,有何依仗?現在打破你城池算也不算?”


    黃知州給嚇得六神無主,口中“算算”連聲,好歹讓王慶找迴一點顏麵,殊不知此時童嬌秀已經看得呆了,她活了這二十多年,身邊何嚐有過這樣的男人。


    “都滾!站在這裏,等著過年?老爺不是嗜殺之人,可我的手下我可不保證!”王慶恐嚇眾人道。


    城池都破了,把太守搶迴來也沒用,王慶這句話,正好給了大夥一個鳥獸散的理由,瞬間大堂裏隻剩下三個人,連那個門子都走了,看來到了關鍵時候,一家人也不中用啊。


    “賢侄女,你看這事給鬧的!下官半生服侍你父親,事到如今,你總不能叫個外人,把叔父給壞了罷?”黃知州進退失據,隻好拿自己和童家的淵源來做突破口。


    童嬌秀怪他當著自己的麵,還要捉王慶,這時把頭轉向一邊。隻見王慶把單刀放下,對太守笑道:“相公早這麽說不就好了?我今日來就是求你辦個小事的,你又是瞧不起我,又是叫人拿我,所以才把事情弄擰了吧!”


    “不知大王有何事用到下官頭上?”天地立馬倒換了個個兒,隻見黃相公拱手道。


    “黃知州是個讀書人,前朝寫文章的大家,應該是信手拈來了?”王慶笑道。


    “這……略知一點,略知一點!”黃知州實在搞不懂王慶想幹嘛,敷衍道。


    “如此正好,王某有個問題要請教黃太守,唐時有個叫駱賓王的家夥,這人到底是駱賓人氏,姓王呢,還是便姓駱?”


    這個問題別說黃太守當時便傻眼了,就是童嬌秀也不禁破涕為笑,不由瞪了王慶一眼,道:“駱姓是江南大姓,就你不讀詩書,有辱斯文!”


    王慶嗬嗬一笑,也不接話,隻是笑眯眯的望向黃太守,黃太守見他非等著自己開口,沒奈何道:“賢侄女說得甚是,此人便姓駱,字觀光,文章是極好的!”


    “文章是極好的?不知他寫過甚麽有名的文章!”王慶猶如貓戲老鼠,有一搭沒一搭的盤龍這一州太守。


    “討武……”黃知州下意識說了一個名字,忽然猛的收口,驚恐無比的望向王慶,那眼中的懼意,猶如洪水猛獸,頓時將他吞沒。


    “娘子,你這叔父說得不全呐!你給我說說,還有兩個字是甚麽?”王慶笑嗬嗬的望向童嬌秀,有個大家閨秀來做壓寨夫人,比那甚麽天魔幸福多了。


    “討武曌檄……郎君,你要做甚麽?”童嬌秀雖和王慶一道過來這太守府中,但他真正的目到底是甚麽,說實話她也不知道。


    黃太守猜得果然沒錯,接下來王慶說的話,字字如針,插往他的心中:


    “沒事!就是借這位黃太守的手,寫一封‘投晉討宋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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