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談話戛然而止。樂和不動聲色的上前打開門。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時,隻見王掌櫃被人大力摜了進來,樂和猝不及防,下意識拉著王掌櫃閃到一邊,李懹十分默契的擋住空位,抽出佩劍守住門戶,防止施暴之人趁機衝入。


    哪知那人並未乘機闖入,而是將手上匕首收迴,低聲道:“我並無惡意!還請借一步說話!”


    “你端的是誰?”李懹並不肯輕信這個穿成乞丐一般的男子,如今東京都快亂成一鍋粥了,還是小心才能使得萬年船。


    那乞丐左顧右盼一番,始終不肯表露身份,隻是把手上短刃丟在地上,表明無害,同時壓低聲音道:“有一位剛剛死於官府之手的好漢,叫我來曲院街口遇仙樓,尋一位姓王的掌櫃,有重要事情告知!”


    “地方、牌匾,人名都沒錯,可我們不認識甚麽官府的要犯!”樂和上前一步,沉聲道。


    “他說他自水裏來,在家時,拜山根萬作大哥!”那乞丐又道。


    李懹完全聽不明白此人說些什麽,樂和卻是聽出點意思來。這乞丐嘴中的“山根萬”,就是姓氏中的“石”,這就有點譜兒了。


    作為酒店係統在東京的最高負責人,樂和確信沒有自己係統的人在東京執行其⊙◇,w≈ww.他任務,唯獨諦聽營就有些說不好,自打石秀上山以後,諦聽營便越來越神秘,別說一般頭領,就是朱貴和燕青都不一定知道他們在搞什麽。


    雖然樂和有點心動,但現在是非常時期,保不齊是皇城司的探子,來詐自己的,仍然道:“我們酒店乃是做的正當生意,從不認識甚麽朝廷的要犯!閣下要是一再相擾。就別怪我報開封府了!”


    這人沉默半響,忽然用手把掩麵的髒發趴開,樂和還當他是甚麽大人物喬裝打扮的,結果盯著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當他疑惑的看向王掌櫃時,王掌櫃也是一頭的霧水,唯有李懹“咦”了一聲,指著這人道:“我記起來了,來時看到官府的緝捕公文上,好像畫的便是這廝的頭像!他是田虎的人!!”


    樂和與王掌櫃見說。這才確定此人並不是朝廷鷹犬,隻是他能順著線索找到梁山在東京的聯絡點來,說甚麽也要問個清楚。李懹同時也想到了這一點,猛地將這人往屋裏一扯,隨即一腳將其踢翻,用劍逼著他的脖子,道:“說,誰告訴你我們這個地址的!”


    乞丐在李懹的一係列動作中,並沒有還手。隻是任對方處置,此時被李懹用劍指著,卻一點也不害怕,仰麵躺在地上喃喃道:“有人為了掩護我而送命。臨死前叫我來曲院街口遇仙樓,尋一位姓王掌櫃,說他會送我迴水裏去!他既然能拿他的一條性命換我一條活路,怎麽可能害我?”


    樂和三人見說。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王掌櫃不露聲色的出去了,從外麵把門掩上。站在走廊裏替裏麵的人放風。李懹將踏在乞丐胸口的大腳放了下去,隻是手上的劍,仍指著此人,道:“那人是誰?”


    “現在有王掌櫃了?”那乞丐反問道。


    “有沒有,得看你是誰!”李懹的劍又近了幾分,那意思明擺著。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的聯絡人代號‘黃雀’,便是他告訴我這個地址,可惜……”乞丐說到這裏,眼角居然溢出兩滴渾濁的淚水。


    李懹根本沒有聽說過這個什麽黃雀,當他諮詢的目光投向樂和時,見這位哥哥也是一臉的茫然,頓時道:“我不管這黃雀是怎麽知道我們酒店的,但你們是田虎的人,憑什麽以為我們梁山會收留你!?”


    “黃雀和我從來都不是田虎的人,我也不是指望梁山收留,我是正正當當的迴家!”乞丐理直氣壯道。


    “你甚麽意思?難不成你還是我們的人?”李懹啼笑皆非道,“田虎派來刺殺昏君的殺手,居然是我們梁山的人,我今日他娘的還滴酒未沾哩,你就跟小爺說恁般不羈的傳奇!”


    “田虎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刺殺趙佶。我們埋伏在京城的任務,隻是要刺殺童貫,因為他覺得童貫是他最大的威脅,隻要童貫一死,就沒有人能夠整合西軍。至於最後遇刺的是趙佶,是因為我奉了石秀頭領的命令,據說,這是王倫寨主的意思!”


    發現對方承認了梁山的身份,又因為對“黃雀”的無比信任,乞丐終於說出實話來。


    “你還編!”李懹生氣了,踹了乞丐一腳。梁山再牛,也不可能直接給田虎的敢死隊長下命令吧!這麽振奮人心的事跡他也希望是真的,可是這人說得……太他媽像傳說了。


    乞丐挨了一腳,並沒有打算住口,而是把咽喉處從李懹劍下慢慢挪開,因他這個動作做得光明正大,李懹一時間居然沒有反應。隻見這乞丐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整了整身上衣裳,無比鄭重道:


    “梁山泊諦聽營石秀頭領麾下,天字一號細作黃鉞,現身份暴露,無法繼續潛伏,請求歸隊!”


    “如果你們對我的身份有疑義,可飛鴿傳書山寨,會有石秀頭領替我解釋!”見麵前兩人楞住,黃鉞又補充了一句。


    “幹!還真是咱們的人?”李懹如何能相信這麽不羈的事實?“田虎就這樣被石頭領……咱們寨主牽著鼻子走?”


    “田虎要殺童貫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因為朝廷若是派其他酒囊飯袋前來征討,他不但不怕,反而有些期盼,因為好幾萬征討的大宋官軍如今反成了偽晉的偽軍。而他怕的,恰恰就是童貫、老種、小種這樣的人(童貫此時戰績不錯)。此時分三路派出刺客,伺機刺殺。我把這個消息反饋給石秀頭領後,‘黃雀’帶來消息,希望我能爭取到這次來東京帶隊的機會,於是,就有了眼下趙佶遇刺之事。”黃鉞毫不猶豫,將事情原委娓娓道來。


    “你說帶隊就帶隊?殺童貫乃是大事,不是田虎的心腹。怎放心你來?你若真是黃鉞,從石秀頭領吸納你開始,滿打滿算也才大半年時間,你是如何爭取到田虎信賴的?”李懹提出疑問道。


    黃鉞聞言,仿佛聽到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一般,放肆的笑了好久,才道:


    “來東京這個差事還要爭?對,確實要爭,那是大家爭著縮頭!這趟乃是九死一生的活計,你當田虎身邊都是梁山泊的頭領不成?告訴你。誰來東京,是抓鬮抓出來的,抓到‘死’者,便得執行。我當時第一個抓的,還打算如果是‘生’,就偷偷跟人換了,哪知田虎非讓我當場打開!我現在想明白了,他娘的每個鬮兒上麵寫的隻怕都是‘死’字!”


    “這活寶詐術倒是玩的精!”李懹見說,將劍收入劍鞘之中。搖頭而笑。


    “你的事情,我還要跟山寨請示,在確定你身份前,你不得離開這間屋子。如果你真是我們自己人,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做法!”樂和終於說話了,分量不輕,代表著梁山泊在東京所有潛伏人員的態度。


    “我能理解!”黃鉞簡短的表明了自己意思。又加了一句讚語:“能在東京撐起這麽大的場麵,很不容易!我剛到東京那天就聽人說起過這座遇仙樓,沒想到。此處竟是我逃生之地。”


    “有眼力!”李懹伸出大拇指道,“好了,把衣服脫了!”


    黃鉞聞言一愣,道:“幹甚?”


    “你既然知道這是甚麽所在,你說你一個乞丐在這裏待久了不會引人懷疑?小爺和你身材差不多,扮作你出去便是!”李懹說道。


    樂和欣慰一笑,暗道李懹是越來越成熟了,怪不得連寨主都說他是個可造之材。當下讓黃鉞去屏風後麵換衣服,拉過李懹道:“這個‘黃雀’,叫你手下的弟兄去打聽一下,隻要等山寨反饋的消息傳來,這具遺體我們不能由官府隨意處置!”


    “哥哥放心,我自省得!梁山決不拋棄任何一位兄弟,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李懹收起玩世不恭的笑臉,表情顯得很是肅穆。在屏風後脫衣服的黃鉞聽到這句話時,不由心頭一顫。


    樂和拍了拍李懹的肩膀,示意他繼續換衣服,樂和打開門,招來過道邊上的王掌櫃,道:“多派些人,看住這間屋子。好吃好喝管著他,隻是山寨確認他身份之前,不準出屋!”


    簡單一句話,樂和也不過多解釋,王掌櫃也不多問,領命分派人手去了。樂和在等李懹出門的空當時,忽然想到石秀身上去了。說實話這個人,他沒打過幾次交道,隻是沒有想到,短短時間內,他是如何作出這麽大的成績來,居然把手腳都做到田虎跟前去了,真是讓人感覺有些匪夷所思。


    這個事情無疑是件好事,但是隻怕會引起朱貴和燕青的深思,畢竟猛的一下被小老弟給甩開,無疑是一件既沒麵子,又失裏子的事情。別以為較勁的故事隻會發生在各個軍種之間,打個簡單直觀的比方來說,就是親兄弟阮小五和阮小七的手下兩軍,真拉出來比試時,也不可能是一團和氣。


    “哥哥,我好了!這把劍就放在你這裏,可得給我保管好了,這是王叔父親手送給小弟的!”打扮成黃鉞進來時那個邋遢樣的李懹打開門,遞上了手上的寶劍。他這個樣子,若是拿把劍在手上,絕對是給做公的張目。


    “走!我親自‘趕’你出去!”樂和嗬嗬一笑,示意李懹在前,這時王掌櫃帶著十來個孔武有力的漢子過來,麵上居然帶上了幾分惶急之色,樂和看著不對,問道:“怎麽了?這一個來迴,又發生了甚麽大事?”


    李懹也是一臉苦笑,眼下這東京城,直趕上一日三變了。


    “剛才滕衙內帶著一幫人進來,在那裏閑說,我經過的時候聽了一耳朵,原來說的是刺客身份已經查探清楚了,乃是梁山人馬。朝廷正發下八百裏急報,命五萬西軍加快集結,日夜兼程往京城趕來!”


    李懹下意識接口道:“不可能!這夥人都是貨真價實的田虎手下!但凡找個老司獄,就能斷出實情來!這昏……怎麽審的!?”


    此時樂和滿臉凝重,若是滕衙內所言屬實的話,這裏麵的道道就深了,忙道:“稍安勿躁,大夥分頭行動,我先去探探滕衙內的口風!”


    眾人沒有別的好辦法,隻是先穩住不要亂了陣腳,隻見樂和叫了個夥計把李懹“趕”將出去,他自己則端了一壇好酒往滕衙內常年的包廂裏去。剛一進門,滕衙內見了樂和十分熱情,道:“老弟,聽說你差點就陷到那檔子事裏麵去了,這不,老哥我特來給你壓驚!”


    “你說這世道怎麽了?真是有人吃了豹子膽,想不開居然做這種誅九族的事情!衙內,查出來沒有,到底是哪路亡命之徒幹的?”樂和故作氣憤道。


    “梁山泊幹的!”


    麵前此人是自己的財神,同時也是差點就麵聖的人物,滕衙內也不把他當外人,開口便道。


    樂和無比“驚訝”道:“前腳害了高太尉,後腳又來行刺官家,這夥賊寇簡直要翻天麽?!難不成是怕朝廷不去征討他們?簡直沒有道理!”


    “沒道理就對了!”滕衙內此時臉上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長,“高某人好麵皮呐!眼下雖已殉國,但是卻羨煞許多活著的人呐!竟然叫官家忍下被刺之辱,明明知道是河東那個兇神幹的,卻不準聲張,隻為保證能順利征討梁山!都說皇恩浩蕩,可恁般重的恩寵,他高家受得起麽?”


    樂和心裏“咯噔”一下,完全沒在意滕衙內言語中的酸意。他現在所有精力,全部用來分析這番話裏麵包含的信息。


    看來這昏君還真是難以用常理度量,照說本人讓人給行刺了,肯定是雷霆盛怒,反手報複,哪知他居然能為了替高俅報仇,而忍下了一時之辱,還要雷打不動的繼續征討梁山泊!?


    聽說當初高俅授首之前,曾當著林教頭、王教頭眾人的麵說了狠話,想軟逼寨主放他一條生路,看來不是沒有依仗的。如此看來,這兩個還真是君臣相得,情同手足。


    不好……這個變故一定要及時送迴山寨,千萬不能叫哥哥們因此前的頂雷行動成功而誤判了形勢。


    “征哪夥賊寇不是征,反正這兩個山頭不削平,我大宋怎得安寧!來來來,衙內,咱們喝酒!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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