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亮了。


    王倫伸展著四肢,從杜遷宅子中渡步出來。隻覺屋外空氣清新宜人,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卻見不遠處,李老丈正拉著張教頭閑侃,王倫上前和兩位老者打了聲招唿,笑道:“昨夜和杜遷兄弟聊了半宿,吵鬧老丈休息了!”


    李老丈見說嗔怪道:“瞧這話說的,沒有的事兒!寨主能過來歇息,直叫小宅蓬蓽生輝!隻是我那娃兒,半夜哭鬧時,沒吵到寨主罷?”


    王倫哈哈一笑,直道:“恁家現在是三世同堂,卻叫晚輩好生羨慕,如此能沾點喜氣也好!”李老丈聽到這話,頓時滿臉洋溢起幸福的笑容,直將臉上的皺紋擠得更深了。


    杜遷此時升級做了父親,李小娘子不久前給他生了個乖巧可愛的女兒。雖然不是杜遷一直期盼的兒子,卻也叫這初為人父的職業強人歡喜得不得了,這段時間裏見誰都是一臉的笑容,直把還打著光棍的宋萬看得是眼熱不已。


    話說李老丈自在老宅裏動了刀之後,身體恢複得很是不錯,現在家裏添了丁,杜遷要去請幾位穩健的婆子過來幫忙,哪知李老丈偏偏死也不依,硬要自己在家帶這外孫女兒。杜遷沒法,又怕把這老爺子累倒了,隻好把住在軍營的大舅子喊迴來一起住,遇事也好搭把手。此時這一家自洋溢著一股濃濃的家庭氣息,直叫那孤單慣了的杜遷沉醉其中。


    王倫和李老丈笑談幾句,目光轉向林衝的嶽父張教頭,隻見他手上拿著一把大掃帚,正笑吟吟的聽著王倫和李老丈聊天,他身後立著兩個忐忑不安的小嘍囉,見王倫望來,忙小聲對張教頭道:“恁老歇歇罷,這些都是俺們小輩幹的活,寨主……寨主……”邊說邊不安的窺視著王倫的臉色。


    張教頭哈哈一笑,朗聲道:“年紀大了,再不動動,這一把老骨頭都僵硬了,到時候卻不又要麻煩安神醫?賢侄,莫要怪他們,是老夫要自己打掃這院子的!”


    地處後山的這處家屬院子,在過去的一年裏,陸陸續續搬進來了五六十家住戶,和當年冷火秋煙的情形相比,不知熱鬧了多少倍。聽林衝閑聊時說他嶽父往日裏有些閑不住,王倫便調撥了五十名小嘍囉,請張教頭組織起來,承擔著這處家屬院子裏的安全保衛工作。張教頭也樂得應承下來,冬天掃雪,夏天灑水,少不了逢人噓寒問暖,家長裏短,忙得不亦樂乎。


    “兒啊!卻站在那裏作甚,快來家裏吃飯!”這時一個婆婆從對麵屋裏出來,忽見王倫就站在院子中,頓時喜出望外,忍不住大聲招唿道。


    “老娘,不忙活了!焦挺已經去夥房取飯去了!”王倫見是三阮的母親,忙行禮道。


    “夥房裏的東西,隻是分量多,卻有甚麽味道?來來來,常常老婆子的手藝!”那婆婆哪裏肯依,上前便要來扯王倫進屋用飯。


    阮小二的渾家見外麵動靜,出門觀望,這時從她後麵蹦出個小猴兒來,那孩子見奶奶隻顧勸王倫進家門,也跑來幫忙,扯著王倫的外衣死勁的拉。


    正好這時焦挺端著飯食從夥房迴來了,見到眼前情形,滿臉憨笑的站住觀望,王倫笑道:“老娘,這不都已經打迴來了,不吃豈不浪費了!”


    卻聽張教頭在一旁笑道:“不浪費,不浪費!我家今兒便不弄了,就吃焦挺手上的!”焦挺一愣,旋即大喜,連連點著頭。


    王倫哪裏瞧不出這漢的心思,隻怕是又想混到林衝家去,與那小錦兒見麵吧!當下哈哈一笑,道:“老娘先迴去,我交待焦挺幾句,這便迴來!”


    那婆婆見狀這才鬆手,笑著將孫兒攬在懷裏,道:“走,給你伯父擺碗筷去!”話一說完,這婆婆望著李老丈和張教頭笑了笑,旋即帶著孫子迴屋去了。杜遷的渾家還在休養身子,故而家裏沒有開夥,一日三餐都是吃的夥房。李老丈隻覺有些不好意思,當下也不好說甚麽,隻和大家寒暄了幾句,便迴去了。


    “我昨天問過杜遷兄弟了,我放在山寨的私賬也攢了五千多貫錢,你若得空了,便去把錢全都提出來,給要下去的兄弟每人發一百貫,也算我的一份心意!”王倫吩咐焦挺道。


    焦挺見說道:“哥哥,那我賬上有多少?也一並提出來,發給要走的弟兄們罷,大夥兒跟著哥哥一年了,好生辛苦哩!”


    “你上山早,應該也有個三千五六百貫左右!也罷,你既有這份心,且提個一千貫出來,兩份合成一份,就以你我的名義發下去!”王倫想了想,迴道。


    “怎地哥哥全提了,我便隻提一千貫?”焦挺悶悶道。


    “怎地?不想娶小錦兒了?”王倫笑道,“剩下的且留著,尋個好日子,我給你提親去!”


    焦挺憨憨一笑,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張教頭站在一旁,笑道:“我家錦兒沒那般嬌貴,隻要焦挺的一顆誠心,足矣!”


    王倫哈哈一笑,朝張教頭拱拱手,往三阮屋裏走去。焦挺麵上發燥,突然間把話說破了,再看張教頭時,叫他不免有些赧顏,張教頭搖頭一笑,把掃帚交予交給身後的兩個嘍囉,拉著焦挺也迴屋去了。


    等王倫在阮家用過飯,告辭了老娘,從屋裏出來時,正好撞上過來尋自己的小溫侯呂方和賽仁貴郭盛,王倫見郭盛神采奕奕,便問他上山是否還住得習慣,這漢子和昨日初見時相比,渾身的傲氣收斂多了,見王倫問話,連稱習慣習慣。王倫點了點頭,和他扯了幾句,便說起正事:


    “你兩個叫人通知所有在家的頭領,一個時辰之後,到聚義廳議事。正好請昨日上山的六位頭領和大家見見麵!李俊兄弟有傷在身,暫時就不去了,隻請童威童猛兄弟倆去露個麵便好,另外李俊的身邊不能少人看顧!”


    呂方和郭盛連忙點頭應了,迴身準備去了。王倫又迴房探視了李俊一番,便出門叫了三位軍師,一起往聚義廳而去,此時在廳內職守的蕭讓、金大堅見王倫等人進來,忙起身行禮,六人笑著說了會話,卻見朱貴急匆匆的進來,見王倫在此,忙上前稟報道:“山下來了個五十多歲的老者,開口便說要送寨主一場大富貴!”


    一聽朱貴這話,王倫不由啞然失笑,這又是哪路神仙?問道:“是個甚麽樣的人?”


    “雖是布衣打扮,難掩一身官氣,舉手投足那股氣勢,非尋常知縣可比,估計來頭不小,小弟不敢擅作主張,特意上山來報與哥哥知曉,此人暫時便請他在山下酒店候著!”朱貴迴稟道。


    王倫搖頭一笑,迴頭望著廳內幾位軍師,便聽聞煥章嗬嗬笑道:“這倒是奇了,先將人請進來罷,且聽聽他怎麽說!”


    見王倫也是微微點頭,朱貴朝眾人拱拱手,迴身出去了。不多時,隻見朱貴領著一位頭上戴著布罩的男子進了廳來,待兩人上前,朱貴取下他頭上的罩子,道了聲罪過,便請他到客座上坐了,隨即有小嘍囉上前遞上了茶水。


    趁這空當,廳中眾頭領打量這位來客時,隻見他中等身材,一張四平八穩國字臉上,兩道蠶眉,斜插入鬢,眼見此人現下身在虎穴,仍是麵色沉穩,不怒而威,看來一身養氣功夫著實不凡。


    王倫迴頭望了望聞煥章,心道自己這位首席軍師在京城隱居多年,多曾在朝中重臣府上走動,所見的官員也算不少了,也不知他識不識得此人。


    卻見聞煥章仔細打量了此人一迴,隻覺在哪裏見過,卻又有些不確認,想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王倫點了點頭,開口道:“不知閣下前來小寨,有何見教?”


    那官人端坐客席,不亢不卑,開口便道:“不知哪位是禁軍教頭豹子頭林衝?哪位是黃州顯威勝了賊寇的在野義士?”


    王倫麵帶玩味的笑了笑,迴他道:“林教頭現不在此!”此人開口便問林衝和蕭嘉穗,立馬叫王倫聯想到有過一麵之緣的王稟身上。


    “足下莫不是忠義大王白衣秀士王倫?”這官人又問道。


    “那白衣秀士正是小可!不知相公有何見教?”王倫淡淡一笑,道。


    “乞退左右,老夫有機密事相告!如方便的話,還請林教頭和黃州義士出來同見!”那官人道。


    “不妨,此處都是心腹人,相公有事還請直言!”王倫微微朝椅背上一靠,並不接他後麵言語。


    那官人聞言一笑,便也沒再說甚麽,隻是恭維道:“聞名不如見麵,見麵勝於聞名!今日得瞻虎威,三生有幸!”


    見他隻是繞圈子,王倫微微一笑,朝他抱拳相謝,說些應景的言語。那官人迴禮之後,也不開言,隻是抬眼往廳中四處看了看,最後盯著大堂上所書著“替天行道”四個金字的牌匾,道:“久聞王首領乃是義氣豪傑,手握兩千精騎,又有林教頭這般大將相輔,老夫欽慕大王久矣!”


    “多蒙閣下錯愛,王倫不過是個落第書生,當年在東京落魄於斯,卻是當不得相公一讚!如有見教,還望明言!”王倫笑道。


    那官人一笑,還還未說話,便見聞煥章猛然醒悟,出言道:“閣下莫不是東京侯尚書的親眷?”


    那官人聞言,十分詫異的看了一眼聞煥章,低頭沉吟片刻,終是開口承認道:“不錯,戶部候尚書乃是老夫的兄長!不知尊駕高姓大名!”


    聞煥章笑道:“久仰久仰!果然看著和候尚書有些神似!小可聞煥章,昔日在東京時,與候尚書有過幾麵之緣!”說完朝這人拱拱手,旋即與王倫附耳道:“此人必是候發,乃是當朝戶部尚書侯蒙的親兄弟!”


    怪不得叫自己看著眼熟又認不出來,不想乃是侯蒙的胞弟。聽說此人從前在兩浙為官,多年前已是一州太守的身份,此時跑到八竿子也打不著的京東來,倒是有些詭異。


    侯蒙?


    王倫聽到這個名字卻不陌生。此人不正是曆史上給趙官家上書,要招安宋江的官員麽?怎地他弟弟此時跑到梁山上來了?莫非……


    就在王倫陷入沉思之時,那候發此時卻也有些吃驚,往日倒也曾聽過聞煥章的名頭,他見梁山泊主身邊有明白人坐鎮,當下也不再繞圈子了,隻聽他朗聲一笑,望著王倫道:“實不相瞞,老夫此來,實是為了送大王一場富貴!”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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