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發麵無喜怒的出了李家道口酒店,帶著在山下相候的一眾隨從,騎馬往北行了四五裏地,這時忽見路邊的樹林中閃出一個中年男子來。隻見他滿麵堆砌著笑容,那笑中又包含著關切眷注的神情,讓人見了不由得都會生出一股愉悅之感來。


    候發見狀一揮手,眾人皆住了馬,這中年人上前參拜道:“公相,此去如何?可有捷報!”


    候發見此時大路邊上也沒有旁人經過,翻身下馬道:“此人年歲不大,卻不想老練得緊,看他說話滴水不漏,對招安之事始終不置可否,外加他身邊又有京師聞名的賢人聞煥章相佐,看來今後,老夫與他有得耗了!”


    那中年人麵上現出擔憂神色,開口道:“莫非此人要價甚高?”


    “哪裏是要價高?他壓根就沒有要價!”候發苦笑一聲。要是此人斷然拒絕,或者漫天要價,他都有應對的策略,唯獨這模棱兩可的態度,讓他有些吃不準。


    中年人聞言低頭沉思起來,候發見狀也不催他,心中也存了考量此人的意思。據推薦之人說他極有才幹,是個可塑之才,也曾做到一州通判的位置,後來被上官碾壓下來,之後一直賦閑在家。自己離京上任前,一位與自己有些交情的同僚推薦此人過來,候發此時正是用人之際,便將他留在了身邊。


    “敢問公相,這聞煥章是個甚麽人?”那中年人麵帶疑惑,開口問道。


    候發略想了想,道:“文炳不必多禮!此人乃是一位在野遺賢。曾在東京城外居住了十多年,與朝中大臣多有走動來往!老夫久在地方,他卻能一口叫出我的來曆,可見其人之能!”


    黃文炳見候發頭一次這般稱唿自己,骨頭都酥麻了半邊。忍住激動之意,沉聲道:“那王倫不願招安,怕是壞在一事之上!”


    候發聞言來了精神,道:“依文炳高見,到底所謂何事?”


    黃文炳望了候發隨從一眼,直輕扯候發的衣袖,兩人走到一邊,隻聽黃文炳輕聲道:“蔡相公銜恨候尚書之事”


    候發一聽,隻如醍醐灌頂一般,怪不得那王倫對自己上山招安不置可否。原來此人是嫌自家兄長得罪了當朝權相蔡京,招安之後無論如何,都會在別人眼中被劃入候家一係,到時候必然引來在朝中一手遮天的蔡京之敵意,故而不肯趟這趟渾水。


    候發苦笑一聲。自嘲道:“弄了半天,卻是我這小廟容不下他那尊大神了?”


    “井底之蛙,安敢挑肥揀瘦!?公相親赴賊營,此人居然無動於衷,實在不識抬舉!”黃文炳憤憤道。


    候發擺了擺手,道:“真如王稟將軍所言,此人倒還是講些規矩的,當日在黃州並沒有為難程知府的家眷,若不是因為有此先例,老夫也不會親去會他!不想老夫親臨。最終卻是這個結果,倒也滑稽”候發歎了一聲,轉頭望著京城的方向,麵現滄桑,默然不語。


    黃文炳眼珠一轉,低頭沉思片刻,語帶試探道:“縱使萬難,也不過眼前一時而已!候尚書一心為國,就算是得罪了蔡京,隻要簡在帝心,還怕”說到後來,隻見黃文炳把心一橫,咬牙道:“還怕熬不過蔡相公?!”


    反正已經得罪了蔡九,自己便相當於跟這蔡家無緣了,此時有另一條金光大道便在眼前,哪裏由得他不踏?除非自己把心死了,熄了那念想,從此囫圇一世,了此殘生,可這種選擇,比叫他死還難受。


    候發一聽,驚訝的望了一眼黃文炳,這人倒是玲瓏心思,察言觀色的功夫真是不凡,到底十數年官場生涯不是白熬下來的。


    此時候發心中也是有些唏噓,古語有雲:人生七十古來稀,如今這蔡京卻已是七十了,說來還真不知還有幾歲好活,隻要熬下去,總有出頭之日。


    “當今之計,首要便是這梁山泊如何處置。似這樣一股力量,就在公相身邊伏著,除了收服便是剿滅,此外別無他法,不然放任這些賊寇不管,任其在州裏打家劫舍,那蔡京又無時無刻不盯著公相,隻為尋公相的岔子,如此豈不是送上把柄與他?蔡京有了公相把柄,進可以要挾侯尚書,退可以傷及公相,實乃不可不防啊!”黃文炳進言道。


    “老夫何嚐不知,隻是他梁山泊也不是軟柿子,動起刀兵來,難免生靈塗炭!故而我還有些躊躇!也罷,你我先去鄆州,待打探清楚此山虛實,再作計較!”候發出言道。


    黃文炳見說忙扶著候發上了馬,隨即自己也翻身上馬,便見這一行十數人往鄆州城池而去,行了大半日,到了天色將暗之時,這才匆匆進了城,趕到州衙門前,黃文炳上前說明了候發的身份,職守的官吏連忙請了新任知州進去,忙又派人去請現任知州。


    那候發隻往大堂走去,忽見一個中年官員滿麵惶恐的站在門首,候發看了他一迴,問道:“你是何人,在此所謂何事?”


    那官員雖不識得候發的身份,卻見他氣勢不凡,不敢怠慢,陪著小心道:“下官陽穀知縣,昨夜縣城叫賊人攻入,衙役、百姓死傷慘重,今日特來麵見知州相公求援,隻是不得相見,故而在此苦候!”


    候發一聽大驚,忙問這位知縣詳情如何,黃文炳見狀上前道:“公相,此乃前任知州手上未了之事,等交接了官印再過問為好,不然到時候牽扯不清,傳來傳去倒成了陽穀縣是在公相手上被賊人攻破的!”


    候發聞言遲疑片刻,並沒有依黃文炳所言,隻是接著問那知縣詳情,這陽穀知縣也是個心裏有數的人。見是新任知州,哪裏敢把這等之事往他身上扯?當即道:“下官此時不便與貴人稟告此事!”正說時,原任知州才慢吞吞從後衙出來,一見陽穀知縣,直喝道:“出去。出去!你好歹也是一縣父母,如此死纏爛打,成何體統!”


    眼見原任和新任知州都在此處,那知縣把牙關一緊,上前道:“相公,昨夜本縣叫賊人攻入,還請相公示下!”


    “你你”那原任知州氣得恨不得胡子都豎起來。真是官場無情,自己此時人還未走,這茶就涼了。不想這廝居然逼起宮來,當下實在是忍不住。大喝道:“你急吼吼的過來報喪,到底與你有甚麽好處!”


    那知縣見此事自己終歸是落不著好的,犯不著把新任知州拖下水,隻是跟原任知州死磕,黃文炳突然出言道:“攻入還是攻破?賊人可曾占城?現在城中誰人做主?”


    原任知州聞言大喜。望著後任所帶的清客道:“口誤口誤。隻是盜賊入城,搶了幾家百姓的財物倉皇逃竄了!哪裏有甚麽賊人攻城!”


    那知縣見說心中也喜,如此這般,到也給自己洗脫了不少幹係,當下也不說話了,便聽黃文炳又道:“既然如此,終須記錄在案,然後與我家公相交接,不知知州相公意下如何?”


    糊弄看來是糊弄不過去了,原任知州此時哪裏有其他辦法。隻好照辦,在驗明文書憑證之後,這知州交了印信,便要搬家讓位,候發見狀道:“不急,我來時也沒帶家眷,方便時再搬!”那前任知州謝了,他也沒打算賴著不走,此時隻等天亮,恨不得速速離了這是非之地,好趕迴京城中疏通前程去。


    見他走了,候發坐在公堂之上,就問陽穀知縣城破詳情,有了前麵新任知州體己人定調子的一幕,那知縣此時反倒不知該怎麽說了,隻是支支吾吾,這時卻聽候發開口道:“隻管照實說來!”


    知縣想了想,吐露實情道:“昨夜四更時分,忽聞縣城處一處起火,下官點起人眾去救火時,發現竟是一隊賊兵在攻打本縣都頭住宅,看那聲勢,怕不下二百人,幸而有那都頭家宅對麵的一處酒店施以援手,掌櫃的帶著五十多個夥計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可惜寡不敵眾,當場死了三十七人,餘下十多人人皆帶傷,下官帶人趕到時,賊人見不是頭,一哄而散,沿路又殺死救火百姓七十二人,傷一百二十一人,本縣公人也折了十三人,另有三十多人帶傷,最終賊人丟下八十七具屍體,逃出城去,不知所蹤!”


    候發聞言大驚,拍案道:“哪裏來的賊人,膽敢如此大膽,居然聚眾圍攻公人住宅!”都頭職位雖然不高,但好歹也是一縣之中的治安官吏,如今連他們的住宅都叫賊人攻入了,那百姓的安危就更不消提了。


    知縣聞言滿麵羞愧,低聲道:“因沒有抓到活口,是以暫時查不出來路,隻是我們鄆州旁邊,隻有梁山泊一處賊窩,隻怕”


    “你那都頭姓甚名誰,此時人在何處?”黃文炳插話道。


    “姓武名鬆,就是半年前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英雄!昨夜追殺強徒出城去了,至今未歸!”那知縣迴道。


    黃文炳想了想,道:“這打虎武鬆的名頭,小可也曾聽說過,莫不是因他武藝高強,被梁山泊看上,要強拉入夥?又或拉攏不上,而派人上門報複?”


    候發想了一想,朝這知縣確認道:“我這鄆州附近,除了梁山泊之外,到底還有沒有其他賊窩?”


    那知縣十分肯定道:“隻他一處!別無其他賊穴!”


    “是可忍孰不可忍!”候發將桌子一拍,大怒道“叫二百多百姓死於非命,老夫今日還差點招”


    見候發一時氣急,便要吐露招安一事,黃文炳忙上前攔住,候發也是一時氣急,隨即醒悟過來,又問了知縣幾句,便叫他下去歇息去了。


    候發頹然坐到椅子上,道:“一夜便殺害二百多百姓,真叫他鬧起來時,又有蔡京盯著,我丟了官倒不要緊,隻怕連累了兄長,禍害了百姓!”


    “一不做二不休,這廝們既然不識抬舉,不如剪除了它!”黃文炳獻計道“襲慶府兵多將廣,如今有著侯尚書的麵子,那程萬裏多少也會念些交情;濟州就更不用說,張叔夜乃是出了名的賢牧,梁山泊就在他的轄下,隻要公相一句話,他怎能坐視不理?另外這京東民風彪悍,鄉兵戰力不俗,公相若是外聯程萬裏和張叔夜,內結本州鄉紳,再加上本州兵馬,到時候三管齊下,替朝廷平了梁山這一害,功勞先不說,日後公相位置坐穩了,那蔡相公也無法尋著公相的錯處,來脅迫侯尚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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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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