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日月如梭。


    距離當日京東群豪大鬧江州,已是過去一個多月了。此時正是二月下旬天氣,隻見天地之間,一片春意盎然,生機勃勃。


    隻見有三個勁裝漢子結伴走在官道之上,其中一位生得眉濃眼大,身軀八尺,英武過人,甚是不凡。隻是看其行走時,肩膀處似有些不靈便,故而一直空著手。他身邊兩個伴當倒也精悍異常,身上雖背負行囊,卻是負重若輕。


    這三人在路上趕了一陣,行到一個所在,隻見一條大嶺當麵,三人見這嶺生得險惡,不禁看了一迴,隻聽那其中一個伴當道:“哥哥,兄弟,這條嶺卻比我們那揭陽嶺如何?”


    那當頭之人聞言駐足望這嶺上看了一迴,過了良久,方才歎了口氣道:“這嶺雖好,卻非我家!”


    那問話的伴當見說一陣默然,那為首之人見說苦笑一聲,道了聲“且趕路罷!”,兩人都是應了,隨著他往嶺上走去。三人疾走一陣,趕到嶺上,隻見東頭盡處有一處大客店,店門那邊一顆大槐樹,過去便是下嶺的路,三人對視一眼,都往那大店而去。


    且說在那顆大槐樹下,擺著一張木靠椅,那椅子上正靠著一個黑森森的大漢,這漢子腳邊放著一壇酒,一個空酒碗。


    三人走到酒店跟前,盯著這人看了一迴,這黑大漢見來客不似等閑之輩,不敢怠慢,忙起身問安,拱手道:“三位好漢哪裏來?往哪裏去?”


    “自南邊來,往北邊去,去投個相識的。我三人路過貴處,饑渴難忍,買兩碗店主自家喝的酒解渴,若是不便時,那便罷了!”那為首的漢子迴道。


    那黑森森的大漢見說一愣,隨即大笑道:“既然看破我的手段,定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漢,小人鄧雲,未請教三位好漢高姓大名!”


    那三人對視一眼,便聽為首之人拱手道:“不才廬州李俊,這兩位都是我的兄弟,江湖上人稱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的,便是他們兄弟!”


    那鄧雲聞言大驚,道:“莫不是潯陽江上做私商的混江龍李俊?失敬、失敬!快快,裏麵請,裏麵請!”


    李俊見他客氣,忙拱手迴禮,帶著童威童猛一同進店而去。那鄧雲一進店便吆喝夥家上酒上菜,見鄧雲十分熱情,李俊心中也喜,他本是個豪爽的漢子,見別人誠心交結自己,哪裏有甚麽架子,何況在這異地他鄉,這座嶺子又像極了江州邊上的揭陽嶺,這開黑店的漢子則更是讓他想起死去不久的催命判官李立來,此情此景,一時叫他心裏多了些感慨。


    卻因為心中有了這些感慨,直叫李俊看那鄧雲的眼神,不經意間頓時親切了許多。


    這鄧雲殷勤請李俊坐了上座,又請童威童猛坐了兩邊,自己陪坐了對座。席間大家敘禮已畢,鄧雲便問他們為何離了江州。李俊初見此人有些好感,加之他也是個直人,故而也沒隱瞞他,直把當日遭遇之事一一道來,那鄧雲聽到劉唐和花榮殺了李立時,大怒道:“我等開店,礙著這廝們甚麽事?這兩個驢筋頭,若是落到老爺手裏,定要替那催命判官李立兄弟報仇!”


    李俊仰頭喝了一碗苦酒,隻是鬱鬱不樂,鄧雲見他這個模樣,也不罵了,隻是動問道:“不知三位好漢卻是去北邊投甚麽豪傑?是那滄州小旋風柴進柴大官人,還是那河北田虎?”


    李俊將酒碗一放,迴道:“都不是,我等卻是去梁山泊那裏相投入夥!”


    那鄧雲聞言臉色一滯,旋即掩飾了,道:“可是那山上的白衣秀士特意邀請的三位好漢?”


    李俊搖搖頭,道:“我有個兄弟,人稱浪裏白條張順,見今在梁山泊入夥,多次來信邀我兄弟三人同上大寨,往日裏為著俗事困住了身子,如今雖逢大難,隻是也算是徹底解脫了,便想上山與兄弟聚在一起!”


    那鄧雲將頭一低,半晌不說話,李俊見他有異,忙問他何故,那鄧雲抬頭道:“好漢,你那結拜兄弟李立是和我一樣開黑店的!隻是你卻不知,你要投的那人,當年在孟州十字坡,將他那裏有名的一家店子給燒了,那店主張青、孫二娘夫妻便是死於他手上!此人與那花榮劉唐的作為又有甚麽分別,如今好漢去投他,卻不是莽撞了些?”


    李俊等三人見說對視一眼,還未說話,卻聽那鄧雲又道:“如蒙三位好漢不棄,就留在小弟此處,卻好過去他哪裏看臉色!”


    三人見說都不言語,鄧雲又是一番花言巧語,最後起身道:“難得我等四人今日遇上,不如就此結拜了,霸了此處,便在這嶺上快活一世,如何?”


    這時童威童猛有些吃不住勁,不禁道:“哥哥,投哪裏不是投人,那王倫既然是和花榮一般的人,我等去時,說不定要吃他一番冷眼!這位鄧兄如此慷慨,不如我等就留在此處,依舊如從前那般,這位哥哥在嶺上開店,我等依舊去走私鹽買賣!”


    若不是宋江發配江州,惹來花榮劉唐害了結義兄弟李立,他現在還過著那般愜意的生活。


    隻是這一切都因李立的死而毀了。


    李俊做夢也想不到,能夠在此時再接著過這樣的生活。望著鄧雲殷切的麵容,童威童猛也是齊聲相勸。此情此景,哪裏由李俊不動心,


    那鄧雲窺見李俊心動之色,當下大喜,也不等他說話,隻是大聲招唿裏麵人出來鋪擺排場,就要結義。這時隻見店裏出來了一個婦人,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上下,生得鼻高額大,眼有紅筋,穿一件紅春紡短衫兒,係一條青綾子裙,單衩褲,搽抹著一臉脂粉,梳一個長發心元寶髻。那鄧雲將手一招,便叫這婦人來拜李俊,李俊見他倆這般親密隨意,怕這婦人是鄧雲的渾家,卻搶著上前見禮,那鄧雲笑道:“她是我家兒媳,哥哥不必多禮,差著一輩哩!”


    李俊見說一愣,問道:“令郎何在?”


    那鄧雲歎了口氣,道:“多年沒有了!”


    李俊等三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是有些驚異,這江湖上夫妻黑店不少見,隻是公公帶著媳婦開黑店,還真是頭一迴遇見。三人瞪大眼睛看了這對翁媳一迴,都覺心中有些膈應,再看那鄧雲時,直覺得此人身影有些不正,此時別說李俊了,就是童威童猛,都是麵露厭惡之色。


    李俊見此一幕,心中的舊夢也撞破了,當即舉起一杯酒,對這鄧雲道:“多謝鄧兄款待,借此一杯水酒,還敬鄧兄厚意!”


    那鄧雲是慣看人臉色的酒家人,此時見了三人麵孔,哪裏猜不到他們心中想法,隻是心中暗怒,尋思道:“老爺當你等兄弟,這等隱蔽事情也不瞞你,如今你倒嫌起老爺來,罷罷罷,看來真是不識抬舉!”


    “哥哥說的甚麽話,大家都是江湖兄弟,既然遇到哥哥這般的貴客,不好生接待一番怎過得去?”鄧雲麵不改色道,見李俊酒杯空了,隨即要給李俊斟酒。


    李俊見他突然之間也不提結拜之事了,暗起警惕,見此人要給自己倒酒,隻是開口道:“不久前身負重傷,實不能多飲,今日已是過量了,好漢且住了!”


    那鄧雲哈哈一笑,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了句:“先幹為敬!”隨即一口喝掉杯中之酒,當即又拿起酒壺給這三人倒酒,嘴中道:“哥哥既然已是過量,小弟不敢再敬,且飲了這最後一碗,喝個團圓酒!”


    李俊見鄧雲自己喝了這酒壺中的酒,且沒有任何異樣,也不願把事情弄得太僵,當即接了這碗酒,童威童猛見狀也端起酒杯,便聽李俊道:“好漢,今日得你款待,小弟感激萬分,隻是喝了你的酒,有句話卻如鯁在喉,不得不說,還望好漢見諒!”


    那鄧雲依然滿臉是笑,望著李俊道:“哥哥有話但講無妨!”


    “我們走江湖的人,最看重的乃是名節二字,別的小錯可以犯,隻是失了名節,再想迴頭時卻難了,還望鄧兄好自為之!”李俊話一說完,便一口氣將酒喝盡,朝鄧雲拱了拱手,直朝門外走去。


    童威童猛見狀也是一口把那酒喝完,將酒碗一放,連看都不想看那鄧雲,直準備去尋行囊時,哪裏還有包裹的影子?兩人一陣驚異,卻聽那婦人笑道:“兩位叔父可是要尋包裹?都在奴家房裏放著哩!”


    童威童猛大怒,正要發作,忽聞一陣頭重腳輕的暈眩感襲來,頓時立不住腳,摔倒在地。童威這時還有些知覺,直朝門口的李俊大叫道:“哥哥快走,莫管我等!”


    李俊苦笑一聲,這時他雙腿卻是失去了知覺,沒想到自己一輩子弄險,卻在陰溝翻了船,隻是虎死不倒架,便見他麵不改色的靠著牆,慢慢將身子挪到地上,目光望著屋外漸漸飄遠。


    那鄧雲見狀冷笑一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李俊,枉我愛你是條好漢,還欲與你結拜,哪知你瞧我不起,那麽便對不住了!明年今日,我會替你三位上一炷香的!”


    李俊頭也不迴,隻是望著屋外越來越模糊的重影,喃喃道:“報應呐……”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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