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落日的餘輝,編織著晚霞,抹紅西邊的天空。那五彩繽紛的霞飛,給人一種美的享受;也給人們浮想連翩、憧憬未來。

    這一天,張超群上飛機前,不少人到臨時機場送別。在同他握手告別時,王英傑、徐棱等人,緊緊地握住張超群的手,依依不舍難分難離,並且都悄悄地落下眼淚。劉大炮悄悄地勸他,等過了這陣風頭,再想辦法進美2隊來吧!張超群輕輕地搖搖頭,因為他心裏已經有了某種成見和預感,對重新進入大沙漠,已經心灰意涼;但是他表麵上不露聲色,還是隨和地點了點頭。飛上藍天時,他對戰鬥過和灑過汗水的大沙漠,仍然有幾分眷戀;正好一朵白雲擦機而過,因而幽默地吟道:“我以我心薦沙海,寄意白雲全不察。塔河如虎攔去路,雄鷹展翅空中跨!”這四句詩,正好表達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一個有抱負而依依不得意的人的一種傷感和憤懣;同時也表達他雄心不減、壯誌不滅、克服困難的勇氣倍增的英雄氣概。隨後,他又探了探頭,從舷窗口朝美2隊營地瞅了一眼,好朋友王英傑等人都還沒有散去,隻見大家還在向他擺手致意。但是他沒有擺手致謝,而是攥緊了拳頭,暗暗下定決心,心說:報效石油事業的願望,永遠永遠留在我的心窩裏;死亡之海,我還會再進來的!

    為了感謝好友們的關懷,也為了表達自已的衷情,他寄意白雲,吟詩一首:

    相處時難別也難,

    萬般情絲係沙海。

    滾滾黃沙無盡頭,

    陣陣妖風撲麵來!

    新村旗幟連瑤池,

    引來聖水澆花開。

    為了沙海變油海,

    招來英豪夢千載!

    夢是甜蜜的,但前途卻是坎坷的。如果張超群還想重返沙海,那麽,他就不是好馬;因為好馬是不吃迴頭草的。如果張超群還想重返沙海,那麽,他必須從民工變成職工;否則,將比登天還難。但是要從民工變成職工,沒有後門沒有關係沒有接班,談何容易!

    然而,坐在飛機上的張超群,卻在做著這樣的夢:他夢見父親,在撥亂反正年代,已被平反昭雪。父親過去是石油戰線上一名職工--著名的外科醫生,平反昭雪後的父親,重新在石油戰線的醫學上立馬橫戈、叱吒風雲、施展平生抱負和才華,而且做出卓越的貢獻,深受人們崇敬和愛戴。他,曆經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生身父親!他求父親,讓他接班,讓他重返沙海。父親很快答應了。於是他辭別了父親,重返沙海,與廣大的石油工人戰鬥在一起。轉眼間,沙海裏麵井架林立,油花盛開,廣袤浩瀚的沙海,終於變成大油海!他蹦跳著歡唿著,並且由衷地發出甜甜的笑聲。但是,此時他那幹裂的雙唇,卻使他的笑聲極不自然。他用舌頭舔了一下發幹的雙唇,定神一想,原來是一場夢!

    夢是辛酸的,因為路漫漫霧茫茫,天涯覓父猶如大海撈針,談何容易!下飛機後,時間經不起折騰,轉眼間就是一天。此時此刻,麵對落日的餘暉,他的心情十分複雜:一方麵想起被開除出隊成了落魄之人,前程渺茫,猶如古道上的西風瘦馬,何時才能到達目地!另一方麵,從落日的餘暉和繽紛的彩霞中,他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美好的前景。也許,天無絕人之路,熬過了這一夜,光明就在前頭,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是,這一夜卻是難熬的夜。異地他鄉,身上的錢有限,經不起住宿折騰,那麽今晚自已到何處落腳呢?此時,他想起二嬉剛從沙漠裏麵出來,必然重返醉仙樓;自已也曾在醉仙樓落過腳;而且,醉仙樓還有個溫柔體貼美麗活潑的崔國森……不管怎麽說,崔要文欺侮表妹的仇一定要報;但現在還不是時候。然而崔國森對自已的恩情也不能忘。她年輕、妙齡、美貌、多情又無限鍾情於自已。崔要文的氣量不算小,對自已有好也有壞,他能容納自已和尊重自已;再說,他許願給自已的五千元獎金還沒有兌現,所以醉仙樓這一趟一定要去。去時,一方麵利用崔要文的經濟實力,混幾頓飯;另一方麵搜集他為非作歹的材料,以便有朝一日把他推上曆史的審判台!於是,他的腳步不知不覺地朝著醉仙樓走去。

    傍晚時,張超群登上醉仙樓,有個小夥計馬上把消息告訴崔要文。崔要文不慌不忙,從自己寢室內走出來,見了張超群不吭不哈,隻在唇角輕輕地掠過一絲譏笑。他不談吃不叫坐,不問長不問短,隻管撫摸著自己的下巴,似乎嫌自己的下巴還不夠光溜,隨即又從衣袋裏摸出一把電動刮胡刀,肆無忌憚地在下巴上推著玩。看來崔老板下巴上的胡子,黃河水澄清之時也難得有個出頭之日。

    張超群並不介意,因為他是抱著某種目的走上醉仙樓的,所以雖說今日落魄歸來,但他並不愁眉苦臉、萎靡不振、局促不安,而是跟從前一樣,仍然昂首挺胸、威風凜凜、理直氣壯,並且兩隻銳利的目光帶著一種複仇的意念沉靜淩厲地直視崔要文。他生怕自已控製不住內心情感而給崔要文一個下馬威!崔要文並不知道張超群內心的衝動和重上醉仙樓的目的,仍然洋洋得意,並且把兩隻狡詐的目光時不時地在張超群的臉上轉了一遍又一遍。他知道,張超群這個硬漢子,也隻有在他落魄的時候才會來找他;而且也隻有在他落魄的時候才能駕馭他。因而唇角掠過一絲訕笑後,便招唿一聲夥計,裝腔作勢地說:“喂,小楊!小李!你們都站著幹什麽?快列隊歡迎英雄呀!麵前這位大英雄,可是在荒無人煙的塔克拉瑪幹大沙漠中發了橫財凱旋歸來的呀!”

    夥計們齊聲唿應,隨即呐三喊四;竟有人在醉仙樓上高掛鞭炮,劈劈啪啪, 放個價天響,名譽上為張超群“接風”,實際上進一步嘲笑張超群,並且掀起一股前所未有高潮。有一些人不知輕重,還想把他舉過頭頂,開開心取取樂。 然而張超群十分反感。他知道,自己被開除出美2隊,敗落的鳳凰不如雞,決不是什麽英雄。崔要文之所以這樣做,決不是真心實意歡迎自已,而是有意諷刺挖苦和取笑一個落魄之人,這種滋味,比拿棍子打他一百下還難受。一個月前,崔要文曾經高薪聘他當保鏢和業務主任,但他沒有答應,而是選擇低工資的塔克拉瑪幹作為自己奮鬥的目標,這樣一來,必然得罪崔要文。崔要文雖說氣量大,但是對背叛過他的人,他的氣量決不會大,隻要有機會,他還是要挖苦一番報複一番的。今天他的所作所為,正可以說明這個問題。

    張超群按捺不住了。什麽英雄啊!什麽發橫財啊!什麽凱旋歸來呀!張超群這個實打實的漢子,每聽一遍,臉就紅一片,心就顫抖幾下,隻恨入地無門。然而地沒有門,拔腿而走又太便宜崔要文了,因而他硬著頭皮站著。別看崔要文及其夥計張牙舞爪,但是張超群心中自有雄兵百萬!他冷笑了一聲,譏諷地說:“嘿!想不到堂堂的醉仙樓老板,這麽健忘!欠錢不還錢又這麽大耍無賴!”崔要文一聽,並不生氣,冷靜地問:“張超群,你講清楚,誰欠誰的錢?誰在耍無賴?”張超群理直氣壯地說:“醉仙樓隻有一個崔要文;欠錢不還和大肆耍無賴的人,當然是你崔老板羅!”崔要文明知顧問:“張超群,你講清楚,我欠你什麽錢不還?”張超群道:“欠我五千元獎金……為什麽不給?”崔要文點點頭:“唔!不錯,我曾經講過:你去香港若是簽兩個合同迴來,我就給你五千元獎金;可是,你同我簽一個月合同隻幹了二十天就不辭而別了,給我造成的經濟損失有多大你知道嗎?可以說大大超過五千元喲!再說,你表妹大鬧醉仙樓,砸壞我不少東西,其損失也遠遠超過五千元嘛!所以,你那五千元獎金,沒有理由再來要了――要也不給你,除非……嘿,你再幫我跑一趟香港!”“做夢!”提起表妹,張超群就怒發衝冠!金枝玉葉的表妹,無故遭蹂躪糟蹋,就是把整個醉仙樓都砸爛也不解恨!因而道:“崔要文,你不提起表妹孟慶紅倒好,提起她,你就有償還不完的債!不把你推上曆史審判台,隻砸爛醉仙樓的壇壇罐罐,算是便宜你了!”說完他轉身下樓而去,二嬉、二妞都沒能挽留他……

    且說醉仙樓上劈劈啪啪的鞭炮聲,驚動一位妙齡女子,她就是一貫鍾情於張超群的崔家千金小姐--崔國森。

    崔國森下班迴來,尚沒有到醉仙樓時便聽到一連串的鞭炮聲。來到醉仙樓前一打聽,方知心愛的人從沙漠裏麵凱旋歸來,人們正在夾道歡迎;二哥還為之放鞭炮慶賀哩。她心裏無比高興,扔下自行車,三步並作兩步奔上醉仙樓。恰巧,在樓梯口同張超群撞個滿懷。此時的張超群,正下樓逃避人們的取樂和開心,準備一走了之。他見了崔國森,愣了片刻,但還是下樓要走。

    崔國森見他一臉怒色,倉倉忙忙要走,連招唿都不打,估計又受了二哥的窩囊氣了,因此,當張超群閃身下樓時,她就急忙把他喚住:“張超群,你上哪兒去?”

    “我……”張超群不知如何迴答,站著愣了片刻,接著結結巴巴道:“剛從沙漠裏麵出來,想來找你,可你二哥他……恥笑我,令人不能容忍!”

    “俺二哥敢恥笑你,我找他算帳去!”崔國森拉著張超群一隻手,硬是把他拽上樓去。

    崔國森想替心愛的人打抱不平,所以見了二哥,氣鼓鼓地責問他:“二哥,你為什麽恥笑張超群?吃飽撐的是不是?”

    “嘿!此話從何講起?”崔要文還是那副紳士風度,不急不躁。“恥笑他?沒有的事。恥笑他,我們還放鞭炮、夾道歡迎,天底下有這種事嗎?”

    “有!”崔國森撅起小嘴巴嘟嚷著,“天底下最愛幸災樂禍的人,就算你崔要文了!”

    崔要文並不生氣。他仰天哈哈大笑,表現出一個紳士的寬宏大量。其他夥計也跟著起哄,嘰嘰喳喳。崔國森不願自己也不願心上人受辱, 扯著張超群的胳膊道:“超群,咱們走!”

    當張超群轉身隨著崔國森下樓時,崔要文又不冷不熱地擲出一句:“國森,張超群可是被美2隊開除出來的人,他跟一樁爆炸案有關,大哥正要抓他呢! 所以,我勸你少跟他來往!”

    但是崔國森不服氣,也不聽他的忠告。她擠擠鼻子,嘟嚷著道:“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你管得著嗎?”

    “他是壞份子,你也要跟他一輩子?”有個小夥計訕笑著問。

    “不錯,我要一輩子跟他好!”崔國森理直氣壯地說。

    崔要文輕輕地搖搖頭,表示遺憾,也表示無能為力。

    崔國森就象一隻天真爛漫的小鳥,他扯著張超群一個胳膊, 無憂無慮地飛身下樓去了。走出醉仙樓,崔國森興致勃勃地說:“超群,你還沒吃晚飯吧?今晚我請你吃夜宵!”

    “上哪兒吃夜宵?”張超群摸了摸肚子,確實餓了,便關切地問。

    “上西域酒家好不好?”

    “ok,太棒了!”說著兩人手拉著手,沿著孔雀河邊走去,直奔西域酒家。崔國森和張超群進店時,吃喝的人雖多,但有服務員幫忙,他倆很快地就找到了席位。崔國森讓張超群點菜,豈知講了兩遍,張超群都沒有聽見。崔國森見他兩隻眼瞅著斜對麵桌前的客人,瞅得都走了神,便擂了一下桌麵:“喂,喂!叫你點菜你瞅什麽?”張超群極力掩蓋道:“有一個人麵熟,在一起當過民工;但他可能記不起我來了。”崔國森嗔怪他道:“哎呀,記不起你就算了,瞅他幹麽,快點菜!”張超群推卻了一番,但還是點了兩個菜,一道烤羊肉;另一道紅燒牛肚。崔國森又補了兩道菜:一道對蝦,一道紅燒魚,外加四個豬蹄。崔國森又問喝什麽酒,張超群道:“以吃飽肚子為主,酒就免了吧?”但是崔國森卻說:“不!酒不能免,你們深入大沙漠勘探,生活又苦又單調,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的,聽說還經常飲苦水,過著非人的生活,今天我定要好好招待你一頓!”說完,她讓服務員取來一瓶白酒、兩瓶新疆啤酒,專給張超群準備的,自己卻要來一瓶飲料。

    張超群吃著、喝著,身邊又有一個多情的淑女陪伴,心裏十分愜意。同沙漠裏的生活相比,真有天壤之別!不錯,崔國森的熱情招待,使他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吃著、喝著,腦子裏逐漸進入朦朧狀態。這倒好,應了古人所講的:一醉解千愁。上午離開沙漠時,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同戰友們難舍難分,如今倒好,全拋在腦後了。崔國森不放心,瞅了他一眼問:“超群,你還想你表妹三色女嗎?”張超群睜著醉眼道:“你講的是孟慶紅嗎?告訴你吧,我早就不想她了。她是咱……好朋友王英傑王大哥的未婚妻……”崔國森仍不放心,又問:“你自願把她讓給王英傑嗎?”張超群搖搖頭道:“不是的!愛情這東西,不是我想讓就能讓出去的!……是他們有緣份……早就相愛上了,我不過順水推舟而已。說實在的,我不是不懂愛情,但是牛不飲水難按下牛頭,再說強扭的瓜不甜唄!所以,不能說我的風格高,而是順乎自然罷了。”崔國森撲嗤一聲笑道:“那麽,我在你心目中能不能占據一席位置呢?能不能取代孟慶紅?”張超群點點頭道:“能!她……怎能與你相比呢!不過……”崔國森一聽,心裏不樂,眉頭一皺道:“不過什麽?”張超群正色道:“因為我還沒有找到生身父親!我的終身大事,要讓他老人家做主。所以咱倆的事…… 暫時還不能定不來,明白嗎?”崔國森一聽,心裏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在他的心坎裏,已經有一定的位置了;悲的是:作為女兒身又怎能幫他尋找到生身父親呢?此時,她忽然想起自己當公安局長的爹!心說:爹當公安局長多年,接觸的麵廣,聯係的人多,何不找他幫這個忙呢? 於是她對張超群道:“超群,你能告訴我嗎?你父親叫什麽名字?多大歲數?臉上有什麽特征沒有?他是哪年哪月到新疆來的?”張超群遲疑了一下,歎了一口氣道:“嗬!告訴你又有什麽用呢?你也不能幫我找到生身父親!”崔國森打斷他的話:“你這話不對。雖說我不能幫你找到生身父親;但是你可不要忘了,我父親是市公安局局長!我想,他應該有辦法幫助你找到生身父親的!”張超群一聽,轉憂為喜,點點頭道:“嗯!有道理。隻要你父親肯出麵幫忙,此事可以說不在話下!”但是講了這句話後,他又輕輕地搖搖頭,自相矛盾地說:“不,你父親不會幫這個忙的,因為俺是盲流,還鬧過醉仙樓……”崔國森打斷他的話:“不,超群,你錯了,你太自悲了。別人如此想,你可不能如此說! 俺爹最樂意幫助別人的,他絕對不會因為你是一個盲流而不肯幫忙。再說‘盲流’這詞是隨著環境的變化而變化的。你流竄他鄉是盲流;但是如果你迴到家鄉呢,說不定還是個闊少爺呢!”張超群點點頭道:“不錯, 俺迴到家鄉可能就有工作了,別人也就不會再叫我盲流了。”崔國森興奮地說:“對嘛,就是這個理唄!從前,俺爹曾對我們講過:解放前,他老人家從山東老家流竄到東北伐木,當了兩年的盲流。後來當兵打仗,並參加了抗美援朝,就不再當盲流了。 他老人家之所以有了今日,就是打了幾場仗,九死一生,用生命和血汗換來的,他身上至今還留下幾處傷疤。所以說,一個人要想扭轉自已的局麵,一要主觀努力;二要要看機會和運氣了。超群,你是個有雄心壯誌又有毅力的人, 我相信你一定會盡快摘掉盲流這頂帽子並向好的方麵轉化的!”

    “國森,謝謝你對我鼓勵和幫助。”張超群做夢也不曾想到,這個裹著蜜糖長大的千金小姐,竟有如此高深的見解和卓著的理論,因而心裏由衷地升起一團仰慕與感激之情。他興奮地昂起脖子,再次飲了一杯白酒,而後脫口讚道:“國森,你太善良了!你不僅了解沙漠隊員的艱辛,也了解一個盲流的苦衷,並且肯拔刀相助,真讓我感激不盡嗬!看來,你們一家人,除了你二哥外,都是好人。今後,崔局長果真能幫我打聽到生身父親的下落,今生今世俺張超群……願為崔家效犬馬之勞!”

    “真的?你說這話算數?”張超群答道:“當然算數。”崔國森笑問:“但是,超群,我問你:你如何為崔家效犬馬之勞呢?”崔國森嘻嘻哈哈笑著,笑得張超群很不自在,臉紅得象關公爺。他為了遮掩自已尷尬的表情,隻管喝著悶酒。崔國森奪下他的酒杯:“超群哥,別裝糊塗了!快點告訴我:你父親還有什麽特征? 我決心幫你找到他,讓你心甘情願為崔家效犬馬之勞!”張超群道:“我父親叫張萬成,人稱張半仙,職工醫院職業醫生,兢兢業業為廣大石油工人和幹部看病。因他有祖傳醫術,能治愈一些人的疑難疾病,領導對他十分器重。我四歲那年,好象是1967年,文革開展後的第二年,他扔下我,背鄉離井來到了新疆。他今年該有48歲了。他的長相,我隻記得很瘦很高,但精神很好,具體的事我也記不太清楚了。我小時候曾聽姑父母講過,父親的麵貌跟俺差不多:五官端正、濃眉大眼,但十分清瘦。姑父還講過:父親生性耿直,講話、辦事不知進退,因而得罪了一些‘派頭頭’。文革開始後他屢次挨批挨鬥,常常被折騰得死去活來;人又瘦又蒼老,一米七八的個子,體重還不到一百斤。有人講:大風能把他刮個跟鬥;大雨能把他淋個透心涼!更慘的是,挨批挨鬥之後,還把他除名,押迴原籍監督勞動……”

    “哎,超群哥,你講那麽多我記不住。你簡明扼要講幾句吧!”崔國森打斷張超群的話,“比如說,你父親臉上有什麽特殊標誌?出走時穿什麽衣服? 他還用過什麽名字,有沒有綽號?”

    “唔!記起來了,他臉上……大概眼角處有一棍傷,約一寸長。那是當年被造反派鐵棍劃破傷留下來的記號。”張超群不由地傷感起來。

    “超群哥,你不要難過,隻要你父親還在新疆,有俺父親幫助,咱們一定能找到他老人家的。”崔國森安慰他說。

    張超群將信將疑,輕輕地搖了搖頭,心裏並不十分樂觀。他沉思著,拿起酒杯又要喝酒。崔國森見他已經醉眼惺忪,還想以酒消愁,忙阻止他說:“超群哥,別喝了,我們迴去吧!今晚你就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家父親,讓他盡快落實一下,務必在三兩天之內就幫你找到生身父親,了卻你今生的夙願……”

    今晚,張超群酒確實喝多了,走路時搖搖晃晃的。他在崔國森的攙扶下,離開了西域酒家。

    這時,夜色已深,一彎新月掛在柳樹枝頭,皎潔的月光,如同一盞天燈, 銀光灑滿大地,使房屋、道路、樹木依稀可見。

    崔國森迴到家中,見了爹媽,便迫不及待地把張超群的事告訴他們。正在閱讀一篇偵破小說的的崔局長,摘下老花鏡,搖搖頭:“瞧, 什麽事把你急成這個樣子!來來,國森,坐下來慢慢說。”

    “爹,張超群的父親就在新疆;可是父子倆不能謀麵,不能骨肉團圓。 張超群為此事煩燥不安,並發誓不找到生身父親決不談婚姻兩字。所以,女兒請爹幫忙……。爹!媽!你們肯幫這個忙嗎? ”崔國森羞答答懇切切地說。

    崔局長緩緩口氣道:“他發誓不結婚與你何關?”崔國森撒嬌道:“不, 就是有關--他是我的好朋友唄!”崔局長道:“新疆這麽大地方,找一個人好比大海撈針,你讓我怎幫忙?心有餘而力不足呀!唉!”

    “爹!你的熟人那麽多,又是市公安局的頂頭上司,你不會把有關人員召集在一起,集思廣益嘛;或者說,直接打個電話,讓管戶籍的人幫助查一下嗎?”崔國森搖著父親的胳膊,不斷地幫父親出謀劃策。

    “你呀!”崔局長淡淡地說:“他父親-一個民間醫生對不對?民間醫生足跡飄浮不定,如無根的浮萍,今天在這兒,明天又在別處。你讓我往大海裏撈針,談何容易!就算查戶籍,也是瞎子點燈-- 白費蠟!”

    “老爸!……”崔國森改換一下口氣。她見父親有推卻之意,心裏著急,不住地搖晃著父親的肩膀、胳膊,進一步說,“就是大海撈針也要撈嘛!”崔局長笑道:“你瞧!老大不小了,還這麽撒嬌!好吧,我試試看;不過,你讓爹在大海裏撈針,時間可就沒有準了--少則三、五個月;多者一年半載!”

    “那可不行!”崔國森心裏著急,不加思索地說:“人家張超群可等不了那麽長時間!他一心一意尋找他爹,目的是等著他爹為他定終身大事哇!”

    “唔!爹明白了。”崔局長笑道,“他找到他爹才肯決定他的終身大事,所以,你才如此死心塌地幫他的忙,對吧?”

    “老爸,你別瞎說好不好?”崔國森嬌羞地別過臉,“女兒這一生就喜歡他一個人,難道不行嗎?”

    “行!行!誰說不行?”崔局長是一個開朗明智的人,他不想阻止女兒的選擇;但是,他加重語氣地說:“張超群是個好小夥,你不求情我也會幫他忙的。”

    “爹,你真好!”崔國森興奮地說:“他父親是個民間醫生,外號張半仙,治病方麵很神--尤其是治療痔瘡、皮膚病和外傷,簡直是手到病除!對他的名字和醫術,人們如雷灌耳,在民間廣為流傳。所以,爹,你不妨從這一點打開個缺口--也許曾經讓他治過病的人,本市就能找到,讓他們迴憶一下。隻要能找到其中一人,事情就好辦多了。”

    “嘿嘿!”老局長訕笑著,“誰能迴憶起來?國森,你不要太天真了。再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唄!被他治過病的人,你知道他現在還活著沒有? ”

    “爹呀,”崔國森不樂,眨巴著眼皮道:“你幹嗎盡講些不吉利的話呢?”

    看得出來,女兒喜歡張超群,已經是海枯石爛不變心了!難怪她對張超群的事特別關心,特別敏感,也特別賣力氣。為此,老太太不樂意,嘮嘮叨叨一番之後又進行幹涉:“國森呀,你不要太任性了。張超群對你並不好,他又是個盲流,沒有正當職業。多少女人當了一輩子家屬,窩窩囊囊,整天象打翻五味瓶似的,酸、甜、苦各種滋味都有,怎嚐也嚐不完。如果男人當家屬,那就更慘了,今後的日子還怎麽過?讓人見笑不說,堂堂男子漢,自已心情也不會好受呀!”

    崔局長聽後很反感,一方麵反駁老伴;另一方麵旁敲側擊女兒:“哎呀,你嚕嗦什麽呀,人家張超群家中已經有個稱心如意的表妹了;國森隻不過出自好心,想幫他尋找失散多年的父親而已。國森,你說對不對?”

    “她表妹――就是上迴大鬧醉仙樓的孟慶紅吧?”國森媽疑惑地問。

    “不錯。”崔局長點點頭,“不過,據我親眼目睹,孟慶紅又愛上石油隊的王英傑了……”

    “對對對!”崔國森忙道,“張超群親口對我講過:他同孟慶紅隻是表兄妹關係;王英傑同孟慶紅才是情人關係!”

    “唉!” 國森媽歎了一口氣道,“孟慶紅這姑娘不知好歹,你二哥對她那麽好, 她卻恩將仇報!石油隊的王英傑,貌不出眾,胡子拉碴的,在沙漠裏麵風吹日曬的,掙錢也不多,她卻偏偏看上他,願意同他過一輩子!怪就怪張超群這個盲流,家中有個稱心如意的表妹,拱手相讓,卻又來打咱們國森的主意,成何體統?我明天就把他轟走!”

    女兒撒嬌道:“媽呀,你這是鹹吃蘿卜淡操心,管那麽多閑事幹什麽嘛?好好把身體養好,比什麽都強。再說……張超群並沒有拉扯我什麽嘛。今晚,他從沙漠裏麵出來,特地請我幫這個忙。你說,他是個孝子,咱們又是公安局長的家,好意思不幫人家這個忙嗎?人家台灣失散多年的親人,來大陸尋找親人,報刊和公安局都還大力幫助哩。為什麽咱們國內的人失散多年,孔雀市公安局就不能這樣做呢?如果隻會講那句‘瞎子點燈白費蠟’,那麽台胞要想找到失散多年的親人,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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