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延慶被“流放”美2隊,分配在放線班工作,當翻譯已經是業餘的事了。兩個多月來,他身在沙海,眼望黃沙,身裹黃沙,有時吃飯時,碗裏還吹進黃沙;加上生活枯燥無味,因而常常使他心猿意馬、情緒低落,對他來說,沙漠裏好比地牢。前天放線時,因排列偏離樁號、檢波器沒有埋直,挨了趙隊長一頓“呲”,據說還扣了他當月獎金。此事使他的自尊心受到莫大打擊,整日鬱鬱不樂,心情壞透了。他大小是個知識分子,不借酒澆愁,也要借詩解恨, 於是舉筆寫了這樣一首詩:“罰下沙海如充軍,鬱積怨憤心難平;有理無權幹受氣,強咽苦水整儀容。眼望黃沙無盡頭,哪有鹽蒿來奇鳳?有朝一日雛鷹飛,敢教日月不放晴!”

    陶延慶朗讀完畢,心情略微寬慰,臉上略微放晴。 隨後他自我陶醉自我解嘲地說:“對,有朝一日皺鷹的翅膀硬了,展翼高飛,雖說不能把日月星辰全都遮住, 但也要讓全世界的人都嚇一跳吃一驚――這就叫做一鳴驚人!”

    陶延慶的“展翼高飛”和“一鳴驚人”,不外有兩件事和兩條路:一、出國留學,當伯父陶開貴的繼兒,由此可能從伯父手中接過一筆巨大的家產,當百萬富翁!二、通過父親陶副處長的權力,把他調出沙海,再把林婷婷奪過來,摟進自己的懷抱裏。然而, 最重要和最有威懾力量還是第一條路子:出國留學--上美國繼承伯父的一部分家產!他堅信時來運轉和雲開日出照征途的美夢,為時已經不會太遠了。因而進沙海以後,他同gsi儀器工程師――特萊勞斯先生這個外國朋友,仍然形影不離、親密無間。再過幾天,特萊勞斯就要迴國探親了,他準備托他捎一封信給伯父。隻要伯父收到信,並按他信上提出的要求,寄來美元和證件,他再申辦出國深造就不成問題了。

    好些天了,他一直在做著出國夢!

    一天晌午,陶延慶跟大夥一道,收工迴營地。洗過鹹水澡後,他躺在床上吞雲吐霧和想心事。驀地,耳鬢傳來陣陣喧嘩聲。他從床上一躍而起,躡手躡腳、屏息靜聽,原來是王英傑等一幫年輕人,正在舉行什麽賽詩會,鬧騰得十分活躍。但他卻感到十分刺耳,心說:身在沙海,腳踩黃沙、眼望黃沙,滿腦子黃沙世界,哪來的靈感?哪來的詩興?因而他脫口罵了一聲:“叫化子唱戲――窮開心!”接著又搖搖頭,譏諷地說:“整天做著油海夢!這鬼地方,即使有一天真的出油了,又有誰願意進來受這份洋罪呢?”後來,因老虎旗搶酒喝挨打,鬧得不可開交,他才磨蹭過去,躑躅著“觀光”。

    豈知,陶延慶這一觀光,卻觀出心病來了。原來,那幅引起賽詩會和為之鬥毆的所謂神秘泉水彩畫,文筆清秀,風格獨特,意深景遠,情感纏綿,是一幅巧奪天工的水彩畫!他本想從中找出破綻,以便挖苦一番、議論一番;然而左看右望, 上下旮旯處都仔細打量一番後,竟然挑不出任何破綻,真所謂馬蹄刀切菜――滴水不漏了。身處浩瀚沙海的他,不能不被畫中的情景所感染,因而脫口讚道:“咦!好一幅神秘泉水彩畫喲!”

    那天,陶延慶弄不清這幅獨具一格的水彩畫出自何人之手?他猜呀猜, 猜了一個又否定一個,從徐棱到程得勝;從王英傑到朱金鵬;從趙威到肖海;從馬國生到洪小兵……那些人在他眼中,都是西瓜皮釘掌――不是材料。老虎旗其人,識字不多, 舉筆如千重,寫字似狗爬,畫畫門外漢,草包一個,他八輩子也畫不出這幅水彩畫來!他想:這幅神秘泉水彩畫,定是出自名人之手高人之畫的!若是把它竊為己有,帶出國外,還愁售不出個好價錢?據說,在國外,名家的山水畫也好,人物畫也好,價值連城哩! 即使賣不出好價錢,但贈送給伯父, 也可以博得他老人家歡心嗬!

    想到這裏,他暗暗下決心:三天之內定要盜走這幅價值連城的神秘泉水彩畫!

    湊巧,憑地一場沙暴從空而來,真是天賜良機嗬!而且這一場沙暴,離他口出狂言,正好三天,真是天從人願!在這場沙暴中,水罐車司機王長貴,車壞在半道上,又遭受沙暴困擾,饑寒交迫,生命垂危,全隊職工民工,焦急異常,為搭救王長貴,大家紛紛請戰。徐棱和程得勝也不例外。他們離開營房車後, 陶延慶認為有機可乘,就潛進徐棱住的那節營房車裏麵,盜走那幅被徐棱視掌上明珠的神秘泉水彩畫。爾後,為蓋彌影,他放出一張假畫,任憑風暴卷走,飛上半空中轉悠 ,緊接著又賊喊捉賊,聲嘶力竭地喊叫:“不好了,徐棱那幅神秘泉水彩畫,被狂風卷走了……大家快追呀!”

    人們聽到喊聲,冒著沙暴,都從不同的角落圍攏過來,瞅著陶延慶,紛紛責問他:

    “哎,陶延慶,你看清楚沒有,那幅神秘泉水彩畫好端端貼在徐棱床頭壁上,怎會被狂風卷走呢?”

    “是呀!營房車的門不曾打開, 那幅畫又不曾長翅膀,風暴怎會把它卷走呢?”

    “哎,快瞧!半空中那白點點……白點點!不錯,那白點點就是神秘泉水彩畫!”

    王英傑聞訊趕來了;洪小兵也趕來了……還有許多關心神秘泉水彩畫的人也都趕來了! 眼尖的人,還能趕上觀看那張半米見方的畫紙,被狂風卷上天空, 忽悠了片刻之後,眨眼間紮進雲端裏, 再也看不見了。於是人們確信:神秘泉水彩畫果真被狂風沙暴卷走了。陶延慶鬆了一口氣,他那“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絕技終於過了關。

    然而,徐棱迴來卻大發雷霆之怒。他不相信用透明膠固定在牆壁上的水彩畫,會被狂風卷走?他火爆爆地責問陶延慶:

    “陶延慶,畫貼在牆壁上,營房車門又關著,狂風怎會把畫卷走? 一定是你搞的鬼!”

    “哄你是小狗!”陶延慶詛咒道,“那幅水彩畫,確實被沙暴卷走了,大家都可以作證,不信你問問王英傑!”

    “那麽,營房車的門也是被沙暴撞開的?”徐棱進一步問。

    “是的,是的!”

    “陶延慶!你這是閻王爺貼告示――鬼話連篇;大犍牛躺下壓死螞蟻――胡說八道! 沙暴再厲害,也不可能把營房車的門撞開嗬!”

    “你們那節營房車的門,根本就鎖不住,也別不住;再說昨天的沙暴又這麽厲害,它可以把公路上的汽車、拖拉機都刮翻,為什麽就不能把營房車的門撞開呢?”

    “詭辯!即便如此,但是我問你:沙暴撞開門,營房車裏的東西這麽多, 為什麽都不刮走,偏偏把那幅神秘泉水彩畫刮跑、卷走呢?”

    “天知道!也許七仙女也喜歡你那幅神秘泉水彩畫啵!”

    陶延慶不愧是中專生,很會隨機應變;而且迴答問題,巧舌如簧,幽默詼詣,馬蹄刀切菜―― 滴水不漏。

    徐棱被他弄得啼笑皆非。本想教訓他一頓,但抓不到把柄,無從下手,憤恨然, 兩人張飛捉螞蚱――大眼瞪小眼兒,瞪了半天,最後還得走開。但此事在徐棱心中,始終狐疑不定。心說:沙暴確實厲害,但它絕對不可能把室內的水彩畫卷走,這裏麵肯定有詐!

    陶延慶用謊話瞞過徐棱後,對自己偷梁換柱的伎倆,十分欣賞。自鳴得意地說:“人們都誇徐棱精明強幹、腦袋瓜好用,卻原來隻不過如此而已!”

    然而,水彩畫在自己手中, 終歸是個禍害,萬一被徐棱發現,傳揚出去,勢必身敗名裂,豈不是吃了一輩子齋,末了吃一碗狗肉,就劃不來了嗎?為今之策,必須火速轉移他處,以便銷贓滅跡。但是轉移到何處呢?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心說:好朋友特萊勞斯,過幾天就要迴美國探親了, 何不把畫交給他,再由他帶出國轉交給伯父呢?那樣才是兩全其美之策:既可以銷贓,又可以作為禮物贈送伯父!對,就這麽辦!

    陶延慶打好如意算盤,心裏美滋滋的,腳步也跟著輕快飄逸。他去美方餐車,沒有見著特萊勞斯,又去儀器車找他,果然在車上。上車前,他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生怕撞上王英傑。碰巧王英傑不在車裏,隻有特萊勞斯自己一人在調試儀器。於是他大著膽子登梯上車,把盜來的那幅神秘泉水彩畫,小心翼翼地交給特萊勞斯,並且神秘莫測地說:“特萊勞斯先生,這是一幅國畫,出自高人之手名人之畫,價值連城,希望你保管好,迴國後交給我伯父陶開貴,拜托了!”

    特萊勞斯隻管埋頭幹活,開始時並沒有理睬陶延慶,也沒有用心傾聽他講話,直到手中的活兒告一個段落後,才騰出一隻手,先是遞給好朋友陶延慶一瓶啤酒,而後接畫在手,展開後左看右看,但看不出“ 國畫”妙在那裏、高在何處。陶延慶接過啤酒,一麵昂起脖子喝酒,一麵斜著眼,用手指在畫上麵指指戳戳。他抹抹嘴巴,生怕特萊勞斯欣賞不了, 或者不領情,便興致勃勃、繪聲繪色地講著:“look,mr.trailers!here is the big desert we are standing at;in the depth of it is the mysterious spring as the story said!look at those thirsty seismic crew numbers!they may have heard the‘tinkle’from the spring,so they areing in great delight;and these lovers,they are sitting besides the spring talking cheerfully...this picture is full of imagination.it not only has idealized the spring in the said story,but also has realized this story.when there is no water and food in the desert and peoples are starve and thirsty,it undoubtedly can y a role of imagined plums and drawn cakes.therefore,this picture was warmly wee by the crewmembers.it is a world famous and wonderful chinese picture.it is also an unusual treasure.make sure not to loose it!(瞧,特萊勞斯先生!這裏便是我們腳踩的瀚海;這瀚海深處便是傳說中的神秘泉!瞧,那一群唇幹舌燥的勘探隊員,大概聽到泉水的叮咚聲了,他們興高采烈地走過來了;還有,那一對情侶,喝足了水,就坐在泉邊談情說愛……此畫的想像力十分豐富,他既把神秘泉的傳說理想化,又把神秘泉的傳說現實化。當沙漠裏斷水缺糧、饑渴難耐時,無疑地它將會起到望梅止渴和畫餅充饑的作用。所以,此畫深受勘探隊員們的憧憬和喜愛,是一幅舉世矚目、巧奪天工的國畫,也是一件稀世珍寶。特萊勞斯先生,你可千萬不能丟失嗬!)”

    陶延慶大吹大擂一陣之後,又千叮嚀萬囑咐, 要特萊勞斯嚴守秘密,千萬不能讓美2隊的人知道。

    特萊勞斯一麵收好畫,一麵點點頭,喊聲“ok!”後,順手把畫塞進工具箱裏。隨後他遞給陶延慶一瓶礦泉水,自己則飲著可樂。

    陶延慶一邊喝一邊在想:中美雙方人員,同在一塊藍天下工作,同在這死亡之海裏麵勘探,可人家得到的是高薪報酬、過的是極樂生活;可中國人呢?得到的是低薪報酬、過的是低水平生活!西餐中餐差別不講,隻飲料這一項,就有天淵之別!人家從來就不喝塔裏木河的水,每天啤酒、礦泉水、可樂、冰淇淋不離口;中國人連淨化水還要定量!每天怕有人偷淨化水,隊長挨家挨戶檢查毛巾,誰的毛巾不鹹,先寫檢討後罰款,自已就被罪過一迴 。每月二三百元工資,一罰二罰,還不罰個精光!嗬!相比之下,矮人半截……矮人半截嗬!

    陶延慶又饞又羨慕又向往,然而向往不去追求,豈不枉為人生一世?所以,他要留學,他要出國,他要離開這荒無人煙的沙海,去大洋彼岸尋找快樂! 據說 ,美國人一年的工資好幾萬美元,到了那裏,自已兢兢業業幹它三年五載,不僅有小汽車,而且還會有私人小別墅。那時,俺陶延慶闊綽走紅、混出個頂天立地的模樣來時, 還愁林婷婷不主動投進自己的懷抱?

    他辭別特萊勞斯,迴到自己住的那節營房車,斜靠在床上吞雲吐霧,並且美滋滋地想著:“出國留學……繼承伯父家產……擁有別墅和小汽車!……忽然,林婷婷羞羞答答投進自已懷抱裏,他捧著她的臉親個不停……

    然而好夢不長,第三天晚上,沙暴過後,王英傑上儀器車檢修儀器,準備翌日出工。他打開工具箱,偶然發現徐棱丟失的那幅神秘泉水彩畫就在裏麵。他一時高興,拿在手上,想不到特萊勞斯發現後把它搶走,並把王英傑推下儀器車;人跌了一跤不說,還遭大黑狗咬傷了腿肚子。王英傑怒氣衝霄漢,美2隊的年輕人也替他打抱不平,三五一群,要去懲罰特萊勞斯。若不是趙春江阻止及時,還差點鬧出一場風波哩。

    如今風波是平息了,然而偷水彩畫的小醜還躲在油庫,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哩!大家都不會忘記:陶延慶指使肖海偷淨化水,挨批挨罰還寫了檢討。由於他檢討寫得好,也由於油庫缺人和洪文剛師傅的推薦,所以,趙隊長和歐陽新格外開恩,才把他安排去油庫,接劉成的班,成為現任油庫管理員。

    這一天下午,大夥收工迴營地,王英傑、程得勝和徐棱,派洪小兵和馬胖兒去油庫把陶延慶叫來,大夥兒又一次對他審問。

    “陶延慶,此地無銀三百兩該結束了吧?”王英傑幽默地說。

    “把你偷畫的前前後後講出來吧!”程得勝說。

    “我沒有偷畫!是沙暴卷走後被……特萊勞斯揀到的。”陶延慶仍然在狡辯。

    “胡扯!”徐棱罵道,“特萊勞斯說是一位中國朋友贈送的,他可沒有講揀到的!”

    “他講的這位中國朋友就是你陶延慶,因為你們兩人一直打得十分火熱!”程得勝說。

    “我同特萊勞斯是有一些交情,可是……”陶延慶一陣結巴。

    “可是什麽,快講!”王英傑催他、叱他。

    “我沒有給他水彩畫。再說,特萊勞斯對畫不感興趣,也許早被他撕爛了……”陶延慶還在替自已辯護。他結結巴巴、語無倫次。

    “胡扯!”王英傑瞅瞅陶延慶又瞅瞅大夥兒問:“大家說該怎麽辦?”

    此時群情激昂、憤恨難平,七口八舌,各抒己見。有的說罰款;有的說重畫一幅;有的說麵壁三天;有的說罰他午時跪沙包半個時辰……隻有劉凱提出罰他十箱啤酒,大家痛痛快快喝一迴。王英傑叱他道:“就你老虎旗,三句話不離開酒,沒出息!”

    正當大家吵吵嚷嚷、爭執不下之際,衛生員唐國強跑來傳話:“徐棱,電台找你!”

    “什麽事知道嗎?”王英傑關切地問。

    “你們隻關心水彩畫,怎不關心關心作水彩畫的人呢?”唐國強埋怨大家。

    “黃亞仙怎麽啦?”

    “她遇到麻煩事了!”

    於是人們陪著徐棱,一同朝電台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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