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收工迴營地,趙春江急匆匆去修理組找洪文剛,恰好碰上王英傑和洪文剛,於是三個人在半道上就講開了話。幾天來發生的事充塞著趙春江的腦海,因此一見麵便火燒火燎地說:

    “洪師傅,我正找你!我想今天晚上召開支部擴大會……”

    “什麽內容?”洪文剛鄭重地問。

    “討論一下黨員的發展對象……”

    “討論黨員發展對象?這個問題,是不是暫緩幾天?”洪文剛打斷趙春江的話,用商量的口氣說。

    “洪師傅,你認為時機不夠成熟?”

    “嗯!”洪文剛並不隱瞞自已的觀點。針對目前美2隊出現的各種問題,例如打架罵街、摸牌賭博、偷炸藥雷管炸魚炸樹、不安心沙漠勘探工作、鬧待遇小罷工,等等等等,他建議:“黨支部有必要討論一下,製定幾條措施,或者叫做規矩、土政策都行。常言講得好,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對那些打架鬥毆、摸牌賭博、不重視安全生產的人,不給他點懲罰,那是不行的。不給予必要的懲罰,試問,美2隊的歪風邪氣怎能刹住?黨員都打架鬥毆,怎能起到先鋒模範作用?黨組織還有什麽戰鬥性呢?所以,我認為目前最重要的事,不是多發展幾個黨員,而是要把黨員的思想整頓好,使他們在群眾中發揮好先鋒和模範作用,帶頭執行隊上各種規章製度。黨員的先鋒模範作用發揮好了,全隊的職工民工,都團結在黨支部周圍, 你這個當隊長的不就好當多了嗎?”

    這些道理,趙春江都懂,但由於眾多事情的幹擾,又整天忙於出工抓生產、搞試驗,因此,對於著手製定一整套規章製度,考慮甚少,或者說心有餘而力不足吧!正由於心有餘而力不足,因此對落實各班組的崗位責任製,都往往有布置無檢查,或者說隻停留在口頭上,成了空喊口號的口頭革命派。此時,聽了洪文剛的話,他有點臉紅耳熱,點點頭說:“對!洪師傅,就依照你的意見辦吧!今晚召開黨支部擴大會,我初步議定這樣幾個內容:第一, 製定和落實各項規章製度;第二,討論一下如何發揮黨員在群眾中的先鋒和模範作用;第三,我的錯誤不少,先作檢討,後請大家幫助。洪師傅,你的意見如何?”“嗯!”

    趙春江見洪文剛點頭讚許,於是返身便走,因為他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但是走了數步,卻又被洪師傅叫住:

    “趙隊長,你等等!”

    “洪師傅,你還有事?”

    “嗯!關於程得勝的問題……”

    “噢,他不是想調走嗎?那就成全他吧!咱們美2隊,廟小供不起他這尊大菩薩!”

    “話不能這麽說,當領導的姿態要高一些啵!”

    “怎麽叫高姿態?低三下四、奴顏婢膝?不!冬天再冷也有花開,大山再高也有鳥飛! 俺隊沒有這個禿和尚,照樣成得了廟;死了張屠夫,不吃混毛豬!我的意見, 明天飛機來,就把他送走……”

    “不!”洪文剛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這件事,你太偏激了,頭腦也太不夠冷靜。 如果每吵一次架,就讓人調走,這個隊的職工,跟你吵架的人多著呢,你都讓調走嗎?如果讓調走,我和王英傑也得走,因為我們兩人也跟你臉紅耳赤過。其他人我就不一一列舉了,反正你心中有數。”

    “但是,”趙春江仍然十分偏激,“有人用調走來威脅我。我是一隊之長,若是不殺殺這股囂張氣焰――或者叫做殺雞給猴看,我這個隊長還怎麽當呢?”

    “可是,”洪文剛一針見血地說,“程得勝是鑽井班長、美2隊生產骨幹,你怎能把他當隻小雞殺呢?一個隊,若不是有幾個得力的班長、幾個拔尖的技術骨幹輔助你,你這個隊長,不就成了光杆司令了嗎?”

    “這……”趙春江囁嚅了一下。此時他的腦子已有所開竅,本想改變主意,把程得勝留下來;但是這樣做又擔心失去威懾力量;另外,程得勝這個人,不僅牢騷滿腹,而且還倚老賣老,敢當著眾人的麵頂撞領導,實在可恨!他那股傲慢的勁兒,至今猶曆曆在目、終生難忘,怎能低三下四遷就他呢?如果大家都效仿他,自已這個隊長還怎麽當呢?因此,他斬釘截鐵地說:“不行!他既然寫了請調報告,我就必須批準,這是符合手續的,又不是我逼他調走的。去了一個技術骨幹,我們還可以培養一個嘛!”

    “好哇,”洪師傅果真生氣了。他針鋒相對地說,“既然如此,我和英傑也寫張請調報告,你等著批吧!我們不會說你逼我們走的,也不會埋怨你的!”說完,他拉著王英傑的手,扭頭便走。

    趙春江萬萬沒有想到,洪文剛會頂撞他,給他如此難堪!他愣愣神之後,又瞅著洪文剛的後背,輕輕地搖著頭,慨歎地說:“咳,這老家夥,今天也給我來辣的!豈知你今日將我一軍,今後我可以將你一輩子!”

    這一天晚上,夜深人靜,營房新村側麵的沙包上,傳來陣陣悲切的洞簫聲。這簫聲,除悲切低沉外,還悠揚宛轉、激昂亢奮,表達了吹簫者一生波瀾曲折、思親懷古,並與那些依依不得誌的古人,產生了心靈上的共鳴。吹了兩支曲子之後,又換成琵琶。那琵琶之音,聲聲低沉悲切,令人聽了哀泣心碎。

    這簫聲和琵琶聲,飄上夜空,飄進了同誌們睡覺的營房車裏麵,有人撩起被窩傾聽; 有人站在營房車門口靜聽,大家心裏都在問:“誰在吹簫,這麽悲切?誰的琵琶聲,這麽低沉?”

    王英傑聽了片刻之後,馬上就判斷出來:這是程得勝在告別死亡之海――今晚是他的不眠之夜!

    程得勝的請調報告被趙隊長批準了,明天飛機一來,他便要離開沙海,離開這戰鬥過的集體!從簫聲和琵瑟聲中,可以窺見他的心思――他的心在留戀也在惋惜!他悲憤欲絕……;然而,趙隊長有意拿他開刀,他又能對誰傾訴呢? 他睡不著覺嗬!他要借這簫聲和琵琶聲,向大漠、向長空傾訴自已的悲哀!打從心裏說,他不願意離開這片“引無數英雄競折腰”的死亡之海嗬;也不願意離開這溫暖的同舟共濟的戰鬥集體嗬!

    王英傑悄悄地走到程得勝身旁,站著靜聽片刻,眼淚爬滿他的雙頰,往事曆曆在目――

    1979年夏天,程得勝所在的勘探隊,被安排在和田河以東的戈壁灘上施工。有一天下午收工,行車途中迷了路,陷進一片沼澤地裏,各種辦法都使用過了,但車輪子仍然沒有離開沼澤地。當時,車上除一名司機外,還有三名職工,其中就有王英傑。那時,王英傑剛參加工作不久。大家商量後,決定去車而走,每人隻背一小壺水,打算走迴營地。但是走了一夜一天,也沒有能見到營地影兒。此時,大家身上缺水加上太陽暴曬,已使他們的體力消耗殆盡、奄奄一息了。有兩個體力較好的人,又往前爬了一段路,但後來也躺著不動了。第三天上午,當程得勝開車找到他們時, 王英傑已經爬不動了,生命處在極其危險之中。程得勝含著眼淚,小心翼翼地把他抱進駕駛室;繼後,又把其餘三人,也扶上一輛解放牌卡車。然後,他以穿雲破霧般的速度,把車開迴營地……

    但是,急行船偏遇頂頭風。在距離醫院大約兩公裏處,汽車拋錨不動了;經檢查,方知油箱幹癟。時間不容許他過多地考慮和耽擱,他背著王英傑,拔腿就朝縣醫院跑去……

    在急救室,王英傑得到及時搶救,才蘇醒過來。然而醫生們慨歎地說:“失水這麽嚴重的人,若再晚半個時辰送來,華陀再世也救不了他呀!”

    王英傑住了半個多月醫院,身體才康複出院。他在程得勝麵前,一再表示謝意。但是程得勝卻爽朗地說:“謝什麽呀!隻要是勘探隊員,在惡劣的自然力麵前,誰也難免有個三長兩短!”隨後又鼓勵他說:“英傑,如今大學又恢複招生了,你這個高中生,渴望上大學,如今有了機會,不想再深造深造嗎?好好準備幾天,準能考上。”王英傑為難地說:“誰不想深造?可現在正出工在外,條件不允許,時間也擠不出來呀!”程得勝說:“沒有關係,我給你創造條件;關鍵是你自已要努力。”那時,程得勝已是鑽井班班長了,王英傑是他班裏的一個成員。程得勝不僅口頭上鼓勵他,而且安排工作時也給予特殊關照,讓他有充分時間複習功課。有時,隊長見他沒有出工或者沒有參加檢修,怪罪下來,程得勝都給他打埋伏作掩護。蒼天不負苦心人,高考時,王英傑不負眾望,終於金榜題名、考上了江漢石油學院!

    讀了三年書,畢業後,他哪兒也不去,又迴到了原來的勘探隊,迴到了程班長的身邊,趕上了中美合作勘探塔克拉瑪幹的大好時光!

    想到這裏,王英傑淚如湧泉。這位鋼鐵般意誌的男子漢,第一次動了真情。他泣著泣著,情不自禁地撲了過去,發自肺腑地喊著:

    “程大哥,你不能走!鑽井班的弟兄們需要你,我們大家需要你!”

    “英傑,我不走不行呀……”

    簫聲戛然而止。他倆撲在一起,抱在一起,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兩人四目相對,眼淚如湧泉,霎時模糊了視眼。哭了一陣之後,倆人相互抹著眼淚;但是抹了一把又湧出一行,不是泉水勝似泉水,怎麽抹也抹不完!

    “程大哥,你不要走,我有辦法說服趙隊長。”王英傑滿有把握地說。

    “英傑,”程得勝輕輕地擺擺手,“你不要去費口舌了。趙春江這人,他的性格脾氣我了如指掌。他拿我開刀,是想殺雞給猴看,以便駕馭其他班長……”

    “不,”王英傑沉思後說,“趙春江這人我更了解!他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那一點就著的煤油桶脾氣,可以跟你吵得天翻地覆,但事後他並不打擊報複你;而且,當你生活上有困難時,他仍然伸出友誼之手,給你雪中送炭,給你送來及時雨!同他相處過的人,都有這個體會。所以,我再去勸勸他,保證旗開得勝!”

    “唉!”程得勝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這個‘及時雨’,對你們可以,但對我可就不靈驗了。”

    程得勝既悲哀又失望,為了表達內心的悵惘,他拿著洞簫,吹起十麵埋伏。但簫聲被王英傑打斷:

    “程大哥,今天在工地上,洪小兵偷炸藥雷管炸樹的事,你聽說過了嗎?”

    “嗯,若有所聞……”

    “洪小兵這人……唉!還是老樣子:吊兒郎當、不可救藥!此人真應了一句俗話: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了!讓他代理鑽井班班長,剛上任第一天,就惹是生非!他把空氣鑽交給不熟練的民工打井,自已脫崗跑去樹林裏炸樹、照相玩。結果井壁塌陷,炸藥雷管下不到預定深度,放炮時麵波太強,極大地影響了資料質量。在工地上,趙隊長指著洪小兵的鼻梁骨,罵得狗血淋頭,還說迴來定要嚴肅處理,但不知如何處理他?”

    “嘿!”程得勝冷笑了一聲說,“趙春江為報答洪師傅的恩情,想把朽木雕成棟梁、死狗撒上牆頭。所以他說處分他,那是掩人耳目,不信你等著瞧!洪小兵這人,不是我門縫裏瞧人,他早晚要砸鍋的!”

    “程大哥,你不能走!明天我就找趙隊長說理,為了美2隊的利益,必須迅速把洪小兵撤下來,讓你上去!”

    “英傑,你的情我領了;但是,看在洪師傅份上,我不期望你這樣做。”

    “不!這是公事,是執行合同的需要,不是看哪個人的麵子辦事,明白嗎?”

    “唉!大家都具備你這種思想品質就好啦!”

    程得勝麵對戈壁瀚海,還有北麵奔騰的塔裏木河,他不僅在歎氣, 而且在問蒼穹:我程得勝就這麽完了嗎?

    一輪上弦月,羞羞答答,從雲層裏露出半邊臉。她在嘲笑這位運氣不佳的小夥子,也在秉承瀚海和蒼穹的旨意,向這位粗獷渾厚的勘油郎招手致意:小夥子啊小夥子,不要悲觀失望,黑雲飄過來是暫時的,雲開日出照天涯才是永恆的!

    在月光下,他撫摸著洞簫,那心愛之物,曾伴隨他度過十個春秋。如今在這百無聊賴之際,他又吹起另一支曲子:“王昭君出使……”

    此時,又有一個人,聞著簫聲悄然而至。王英傑仔細一看,來者竟是洪文剛師傅!因而關切地問:“洪師傅,你還沒有睡?”

    “睡不著啊……唉!”洪文剛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隨後,他也坐在王英傑身旁的沙包上,瞅瞅程得勝,語重心長地說:“小程 ,你還在跟趙隊長慪氣?唉!”

    “惹不起,總躲得起吧!”程得勝往手掌心摔打洞簫,怨氣衝天地說。

    洪文剛輕輕地搖搖頭道:“躲?往哪兒躲?你們兩個人呀,烏龜殼碰石頭――硬碰硬;針尖對麥芒――尖碰尖,誰也不服誰,這怎麽行呢?剃頭擔子進胡同,還有拐彎的時候;西邊的落日,還有個迴頭的時候,難道你們倆就沒有迴頭的時候嗎?進入死亡之海以來,我總在想:趙春江的脾氣在變化,你程得勝的性格也在變化。但是趙春江是隊長,身上的擔子重、壓力大,美2隊幹得好不好,事關重大。每天的事情千頭萬緒,他都必須一一理順。對這樣一個日理萬機的人,仙人打鼓,也有錯的時候,何況趙春江仍是凡夫俗子,豈有樣樣都順心呢? 正因為如此,進沙海以來,操心、焦急、暴躁……常常伴隨他的生活和工作,並完全扭曲了他原來的個性。而你呢?也是有錯誤嘛!牢騷滿腹,常常伴隨著你的生活和工作,動不動就要求調走。我想,你的最大毛病,就是把個人的情緒夾在工作中,換句話講:就是‘後院’起了火,‘前院’才不得安寧,對不對?對這個問題,你若是不急早解決,勢必影響你今後的前途。”

    “唉!搞勘探,四海為家,‘後院’要起火,我有什辦法呢?”程得勝仍然十分悲觀。

    “哎,洪師傅,你這個觀點不錯!”王英傑讚許地說,“程大哥‘後院’起火,幹脆點,一離一娶,把‘後院’的火撲滅,方可解除後顧之憂!沒有後院起火之憂,程大哥便可以安心工作了,你說對不對?”

    “嗯!”洪師傅點點頭,接著說,“還有,鑽井班不能一日無班長呀!洪小兵是我的兒子,常言道:知子莫如父。趙隊長看在我的麵子上,想培養他提拔他讓當鑽井班長;但是他這樣做有點拔苗助長了!兒子吊兒郎當,第一天代理班長出工就出了紕漏……我擔心他早晚會出大問題的。所以,小程,從大局出發,我不希望你調走……”

    “可是,已經晚了……明天飛機一來……咱們就拜拜了!”程得勝講這話並不輕鬆、樂觀;他是帶著哭腔的笑聲,笑得十分勉強,洪文剛和王英傑聽起來,猶如揪心撕肺般的疼痛。此時, 夜風吹來,涼浸浸冷颼颼,不知是身上的衣服少或是程得勝的勉強笑聲,使他們倆的心直往下沉,並且牙根也跟著打起顫來。

    翌日清晨,程得勝提上捆好的背包,不時地聆聽天空中那揪心的轟隆聲是否來臨;也不時地了望營房車窗外各種動態。他既盼望米八直升飛機飛進美2隊, 又害怕飛機來得太快把自已帶走。有時還會產生錯覺,把營地發電機“轟隆隆”之聲錯當飛機聲了。每當產生一次錯覺時,他的心也都跟著“砰砰砰”亂跳。打從心眼裏說,他不願意離開沙海,也不願意離開美2隊這個團結戰鬥的集體!因為美2隊有不少值得他留戀和迴味的地方……

    窗台下有兩盆盆花可以作證:一盆是蝴蝶花;另一盆是燈籠花,都是他從孔雀市石油基地帶進來的。當初,徐雪芬為美2隊準備了二十多種盆花;但後來跟趙春江鬧翻了臉,盛怒之下舉棍打碎了18盆。當木棍舉到蝴蝶和燈籠兩個盆花的上空時,她猶豫了一下,也許這兩盆盆花開得太鮮豔了;也許它們象征著愛情之花;也許她對趙春江還有一點藕斷絲連…… 終於使她心慈手軟、猶豫了片刻,沒有砸下去。在這節骨眼上,恰好程得勝趕到,才把殘存的幾個盆花救走。當時,他曾笑眯眯地對趙春江說:“趙隊長,常言道:人無情花有情。隻要留住花,就能鎖住愛情。明天,我把這兩盆盆花帶進沙海,若是花依然翠綠奔放,說明你們倆的愛情,來日定能開花結果;若是盆花打碎或者枯萎而死……下文我就不必講了, 嘿!”

    趙春江含蓄地笑了笑,不痛不癢地說:“迷信,十足的迷信!”

    但如今,盆花依然翠綠,花朵依然芳香馥鬱,這是誰的功勞呢?車隊過塔裏木河時,車體異常顛簸,如果不是程得勝小心翼翼駕車,這兩盆盆花,早就粉身碎骨了,豈能進入沙漠裏麵!進入沙海之後,如果不是程得勝天天澆水,盆花早就枯死了,哪裏還能開出這麽燦爛的花朵!

    每迴,當趙春江走進他的營房車時,程得勝總要指指盆花,打趣地說:“趙隊長,花在愛情在,相信嗎?如今,蝴蝶和燈籠,依然開得很好,你和雪芬的愛情,進展如何呢?能不能給大家講講?你們如能早日結成連理,大家也能喝杯喜酒吃塊喜糖抽支喜煙唄!”

    “謝謝!但是……”趙春江還不能把“但是”後麵的內容講清楚,大家無不深感遺憾的。

    然而,遣憾又有什麽用呢?趙春江往往用“該幹活去了”幾個字,把大家一轟而走,一走了之。

    在工地上,偶有機會,光棍們也常把這件事抖出來,進行議論,打情賣俏。他們分析說:“當初, 徐雪芬的木棍舉在蝴蝶花和燈籠花上麵時,為什麽會猶豫呢?為什麽會心慈手軟呢?”

    光棍們又自我解嘲:蝴蝶花象征著愛情;燈籠花象征著光明,留下這兩盆盆花,便是藕斷絲連——說明她心中還裝著趙春江哩!

    時過境遷。今天護花人就要調出沙海了;瞅瞅蝴蝶和燈籠,內心有一種難言的苦澀和仇恨。他既想多澆一次水,讓象征愛情之花,跟隨油郎們橫穿塔克拉瑪幹;又想舉棍把它砸碎!因為趙春江太絕情了,人沒走茶就涼,沒有必要為他們的愛情護花……

    午前,室外長空,轟隆隆的飛機聲由遠而近,清晰入耳。也許,用不上三五分鍾, 由孔雀市機場飛來的米八直升飛機,就可以降落在沙漠新村附近的臨時機場了,人員和貨物一下一上,最多半個時辰,米八飛機便又返航了。在這短暫的時間內,不容許他過多地考慮,他決定讓眼前這兩個盆花粉身碎骨、葬身沙海……

    他先舉起那盆蝴蝶花, 走到營房車門口, 正欲往下摔時,洪文剛和王英傑正好趕到。王英傑急急上前,一麵接住他手中的盆花,一麵厲聲叱道:“程大哥,你這是幹什麽呀?好不容易把兩個盆花帶進死亡之海, 如今它不僅同沙漠人一樣茁壯成長, 而且還開著糊蝶般的花朵和吊著紅豔豔的燈籠!它們朵朵芬香、美麗動人,如今你卻又要把它摔碎,太殘忍了吧?”

    “我……唉!”程得勝帶著哭腔,憤恨地說,“人沒走,茶就涼!人家不同情我,我又何苦為他人養花澆水呢? ”

    “小程呀,”洪文剛語重心長地說,“你知道我們的來意嗎?”

    “不知道!反正……”

    “反正什麽?你不要太偏激了。趙春江有缺點,我看你的毛病也不小!在這方麵,自已要多作自我批評,不要過多地責備別人唄。剛才你說:”人沒走茶就涼‘?是這樣嗎?我個人認為,你這種說法不對,把美2隊這個溫暖的集體都給否認了!如果人一走茶就涼,你一走了之,我和王英傑為什麽還要來看望你呢?你大概不會知道吧?為了把你留下來,剛才我和王英傑還同趙隊長吵了一架哩!“

    “嗯!”王英傑輕輕地點點頭說,“這一架吵得可厲害了!”

    “唉!”程得勝耷拉著腦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你們倆都同他吵了架,我還有什麽戲可唱呢?走――我堅決走!”

    “往哪兒走?”王英傑詼諧地問,“戲沒有唱完,美2隊的哥們是不會放你走的! ”王英傑瞅著盆花,兩眼放光,觸景生情,馬上來了靈感。他興高采烈地說:“蝴蝶和燈籠,這兩個盆花,你沒有把它們打碎就對了,因為它是趙春江和徐雪芬愛情的信物!花在情在,讓我把它抱到隊部,趙春江見了不觸景生情才怪呢!隻要他觸景生情了,那麽對你這尊勞苦功高的護花神,自然而然就會改變態度, 把你留下來嘛!”

    “對呀,英傑這個辦法不錯,有一定哲理,可以試一試!”洪文剛讚許地說。

    “洪師傅,”王英傑望望長空,焦急地說,“飛機馬上就要降落,此事可不能再耽擱了。咱們抱上盆花,你我一人一盆,趕快找趙隊長講理去!”

    “好,快走!”洪文剛爽快地迴答著,並且立即彎腰去抱盆花;走時吩咐程得勝說,“你等著!”王英傑又補充一句:“先不要上飛機!”

    於是,王英傑和洪文剛師傅,每人都懷抱一盆盆花,倉匆匆地朝隊部走去……

    此時,米八直升飛機,已經在沙漠新村附近的臨時機場降落了, 螺旋槳的強大氣浪,扇起一股灰沙。但是灰沙沒能擋住人們的視眼。當大家看見新調來的指導員歐陽新走下舷梯時,便都蜂擁而上,把他的提包接住,並且關切地問:

    “指導員,你這迴是長住還是短留?”

    “長住!長住!”歐陽新爽朗地迴答著。接著,他又以主人翁的姿態,指了指飛機的後艙說,“找幾個人,把後艙的糧食和配件卸下來!”

    當一輛奶白色的小mol車,開到機艙旁邊裝貨時,徐棱已經把指導員簡單的提包挽在肩後背,進隊部去了。

    歐陽新朝周圍的人掃視了一眼,見程得勝背著鼓鼓囊囊一捆行李,耷拉著腦袋,連招唿都不打就要爬上舷梯進機艙,他十分疑惑,便把他喊住:

    “程得勝,你出去還背個大行李包,打算不迴來了是不是?”

    “指導員,我……”程得勝囁嚅了半天也沒能把話講出來。歐陽新想不到自已隨便問一句話,竟然問出問題來了。

    恰好,洪文剛、王英傑和趙威等一幫年輕人趕來,把程得勝的行李搶走, 並阻止他上飛機。王英傑搖動著程得勝的肩膀,激動萬分地說:

    “程大哥,不是花有情人無情;而是花有情人也有情。我們把你想砸碎的那兩個盆花,端到趙隊長跟前,他果然觸景生情、改變了態度、同意把你留下來了!”

    大家一聽,齊都歡唿雀躍起來。程得勝也笑出了淚花。

    “不過,”王英傑接著說,“趙隊長要你作深刻檢討!”

    “程大哥,”趙威嚷著,“隻要能留下來,寫檢討就寫嘛,怕什麽?你寫不了,我可以幫你寫!”

    洪小兵歡唿道:“程大哥受驚了!今晚,哥們弄幾個菜,為程大哥壓壓驚!”

    在一片歡笑聲中,歐陽新突然從衣袋裏掏出一劄信紙,在空中晃了晃,說:

    “別炒菜壓驚了,你們的程大哥還得走,這是一張傳票!”

    “指導員,程大哥怎麽啦?”大家關切地問。

    “他老婆孫秀梅,向地方法院提出離婚申請――這是地方法院寄來的傳票。有三個月期限,若是三個月不到庭,就當自願缺席,法院當判一方的離婚生效。”

    歐陽新的話剛落音,大家便七口八舌起來:

    “又是他老婆鬧的事!”

    “離就離嘛,那號騷貨要她幹什麽唄?”

    “這個騷貨,這兩年攪得程大哥心神不定,人不人鬼不鬼的!”

    “‘後院’早就起火了,他還要求調迴去,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勘探郎,最怕就是‘後院’起火――戴綠帽子嗬!”

    “聽說他小姨子,自稱仙女。人不僅長得漂亮,而且又懂事又熱愛石油事業,離婚後就把小姨子大仙女娶迴家吧!”

    “這事就交給王英傑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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