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人穀位於北疆落馬丘陵深處,穀外四周是合抱的小山穀,地勢低窪,天生便帶著一股陰冷氣息,入口崎嶇難行,穀口巨大的石碑上刻著‘惡人穀’三個大字!惡人穀乃是天下惡人聚集之地,但千百年來,還從未有過這麽多的惡人聚在一起,穀中惡人不是窮兇極惡之徒,便是殺人不眨眼之輩,無一不是被江湖中恨之入骨的惡人。


    千百年前有十幾名武功高強的魔頭,居住在惡人穀中,後來逐漸聚集的惡人越來越多,約莫百年前最多時竟有數百人,他們仗著武藝高強禍亂江湖,無惡不作。直到一名宗師之境的聖人和幾名大俠組織除魔大會,聚集正義之士誅殺這群魔頭,可惜的是這些人都折戟在這惡人穀中,這群惡人魔頭仗著地利和高超的武功,竟然一時間讓江湖中的正派人士也無可奈何。


    除魔一戰曆經七天七夜,穀內穀外屍體無數,正派人士折損甚多,那名宗師之境的聖人也隕落在此,不過好在終究是勝利了!那之後惡人穀便銷聲匿跡,再無生靈氣息。


    善念難生,惡念易生,轉眼不過一甲子,惡人穀中竟然又聚集了上百魔頭,其中有一人自稱魔君,聲稱已有宗師之境,他們從不招惹大門大派,並不單打獨鬥,專挑江湖中的二三流門派下手,一時間江湖怨聲載道,縱然有人恨不得生吃他們的血肉,卻也不敢走近惡人穀一步,就連少林高僧,赫赫有名的大俠們都不敢前往,不僅僅因為前車之鑒,更因為他們的利益沒有受損,也因此惡人穀被稱為江湖禁地。


    一直到二十年前的某一天,江湖八聖人之一,宗師之境界的桃花仙子,宣布歸隱惡人穀。自那天起,就再也聽不到惡人穀中的惡人在江湖上為非作歹了,從此惡人穀,生人不禁,惡人不出。漸漸被江湖中淡忘。


    八月十五雖然是個好日子,但是近日江湖中卻接連發生了數件大事,先是隱居惡人穀的桃花仙子,昭告江湖自己時日無多,將要召開紅雲大會傳承衣缽,登時江湖轟動。接著又傳出數年前不惜成魔的燕月軒重出江湖,殺死了少林方丈了無大師,先不說四位如雲霧縹緲的謫仙,這八位宗師便代表了江湖中的塔尖。


    這便意味著八位宗師將要再隕落一位,可以說江湖陷入了不安,嗅覺靈敏之人便早早做了準備,或關門閉山,或待價而沽,也有打算趁趁機尋找機遇之人。


    惡人穀中桃花仙子居住的桃花林,滿林桃花早已不合時節的枯萎,整個惡人穀仿佛死氣沉沉的老人。除了那些看熱鬧前來的江湖中人,最興奮的恐怕就是惡人穀中的惡人們。桃花仙子一死,惡人穀便沒有束縛了,天上地下哪裏去不得!所以他們鞍前馬後,阿諛奉承,很用心的操辦這件事情。


    尚未入穀的江湖人或成群,或獨處的各自找地方休息,因為這惡人穀中放出話,八月十五之前不準入穀。怒罵的有,不忿的有,默不作聲的也有,但偏偏沒人去闖穀。也許是因為記得惡人穀的惡名,也許是因為桃花仙子。


    這紅雲大會還未開始,不知何人組織起一場比武,也許江湖人無處釋放的精力便是最好的理由。穀外近千名江湖人幾乎全部摩拳擦掌,惡人穀中的惡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惡的念頭讓他們蠢蠢欲動。


    這一日穀口靜放著五十塊木牌,依次排開,正麵刻寫著惡人穀三個字,以指刻畫,入木三分,定然是內力深厚之人所為,背麵用小字寫著,憑此入穀。


    木牌隻有五十塊,人卻不止千人,大家都為了那一份機遇而來,又豈能不心狠手辣?於是比武成了殺人。數十名惡人就在穀內大笑著,冷眼看著這一切,僅僅半日便如燎原之火,越來越多的人選擇殺戮,這五十塊木牌漸漸染成了血色。


    殺人!取牌!


    這兩件事就像籠子一樣罩在惡人穀外麵,沒有人能夠逃離其中。


    夜色之下的北疆,即便是炎熱的夏季,夜晚也會稍稍感覺寒冷,尤其是這接壤大草原的落馬丘陵,夏季的輕薄短衫根本起不到禦寒的作用,好在江湖中人體魄強勁,至於武功低微的又沒有早早做準備的人,那就隻能自求多福了。


    燕月軒緩緩駐足,他的到來讓這兩人有些緊張不安,兩人拿起兵器急忙起身,緊盯著眼前的年輕人,身後篝火映照著二人的影子。


    為首一人相貌醜陋,滿臉虯髯,身材壯碩,手持鋼刀,是個氣血十足的高手,他略微拱手道:“在下滄州飛虎馮諾,這位是我兄弟滄州神箭馮晨。不知兄台有何貴幹?”虯髯大漢聲音猶如洪鍾,十分的響亮。這滄州飛虎馮諾倒也不算浪得虛名,他自幼天生神力,體魄強健,更是拜師洛陽金刀門,一手金刀刀法雖不是出神入化,但也是盡得真傳。而他的胞弟馮晨,自幼在山林中打獵,身手矯捷,一手箭術堪稱百發百中,這兄弟二人正奇相輔相成,倒也在冀州闖出不小的威名,隻是手段麽就有些不入流了。


    燕月軒灑然一笑,拱手迴禮道:“在下燕月軒,借兄台木牌一用。”


    馮晨相貌平平,身著勁裝,此時腰別短刀,身背短弓,他嘲諷著笑道:“大哥!你看他說的什麽話?借木牌一用啊!哈哈!”


    “嗬嗬,兄台在拿我們兄弟二人開玩笑?誰不知憑這木牌入穀!兄台若知進退那就趕緊離去,我兄弟二人也不和你計較,可你若是不知進退,哼哼!那就別怪我兄弟二人心狠手辣了。”


    燕月軒輕輕搖頭道:“兩位兄台誤會了。”馮氏兄弟二人聽見燕月軒的話,不禁鬆了一口氣,馮諾不由得鬆了鬆手裏的鋼刀。


    “我隻想借兩位兄台木牌一用。”


    “兄台戲耍我兄弟二人不成?!”馮諾眯著眼,怒氣衝衝的喝道。而馮晨見狀矯健的向側麵退去,極快的便搭上了一支箭。話音未落,咻的一聲馮晨鬆開手中的箭失,帶著一陣破空聲直指燕月軒!這馮諾雙眉豎立,大吼一聲,手中鋼刀已經揮出,他和弟弟馮晨之間的默契極為深厚,因此箭一射出,他就跟隨箭失而動,和側麵射來的箭失形成夾擊之勢。


    隻是出乎意料的是,燕月軒也不迎戰,足下輕輕一點,便向後飄去,一身藍衫隨風而動,好似那畫中的年輕仙人。箭失擦身而過,鋼刀失去目標。


    咻!咻!馮晨深吸了一口氣,眨眼睛搭上兩支箭失,快如閃電的兩支箭失同時射向他的身後!馮諾一擊不中遂而追擊,兩步並做一步,使出一招刀劈華山,燕月軒後有箭失截斷退路,前有刀鋒劈下。眼看著就要將眼前的年輕人劈成兩半,隻見燕月軒輕撫劍柄並不出劍,真氣流轉使了一個奇妙的步法,側身向前一踏忽然之間便近身馮諾右側,燕月軒右手並攏化拳,狠狠打在他的腰間,隻聽哢嚓一聲輕響,竟然將馮諾的肋骨震斷。


    燕月軒左手忽然伸出,拿住他的手腕,人已經貼身馮諾,好似那躺在公子懷中的紅顏知己,右肘帶著內勁撞在馮諾胸口,隻見這馮諾像斷了線的風箏飛了出去,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才停住,馮諾手撐著地想站起來,噗的一口鮮血吐在前襟,倒在地上昏迷了過去。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馮晨見狀一邊向後退去,一邊不斷搭箭射向燕月軒,隻見燕月軒心念一動,一股真氣自丹田而生,極快的運轉了一個小周天,從右手中衡穴而出,一道又一道的勁氣自指尖彈出,那箭失一支支的便在空中碎裂,好像仙人施法,這一幕看的馮晨膽戰心驚,忍不住腿腳打顫。若是藍茗在此定然大吃一驚,大師兄這招和青衣陳皮的指勁有異曲同工之妙。


    噗噗兩聲輕響,馮晨的兩隻手不由得垂在兩邊,觸目驚心傷口下是已然碎裂腕骨,鮮血從腕骨湧了出來,可見這馮晨再也不能搭弓射箭了。


    燕月軒俯身從馮諾身上取走木牌,緩緩走到馮晨身前,略微皺眉的道:“木牌。”


    馮晨怒道:“要殺便殺!我馮氏兄弟雖然算不上好漢,但也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但馮晨忍不住打顫的腿肚深深出賣了他。


    燕月軒抬頭看向夜空道:“身出江湖之中,就要有被殺的覺悟,我今日不殺你兄弟二人,不是因為我善良,而是你二人隻取木牌並不殺人。”


    求生的欲望讓馮晨屈服了,他漲紅著臉交出木牌,燕月軒已經對眼前的兩個人失去了興趣,當下便轉身離去消失在夜色中。馮晨怔怔的站在那,不知過了多久,和醒過來的兄長馮諾,二人蹣跚著離開了落馬丘陵。


    夜色淡去,天蒙蒙亮。


    偏僻而寧靜的丘陵中,這聲響雖然輕微,卻已足夠震動了司馬姑娘的心弦,她霍然張開眼睛,正巧看到這一幅驚人的景象,血紅的棺木中,竟然有一雙白皙如玉的纖纖玉手,慢慢的托開棺蓋!


    司馬姑娘這一驚之下,睡意頃刻間被驚散,隻見那棺蓋越升越高,接著出現的,是如瀑的秀發,然後是一張蒼白的麵孔。這讓司馬姑娘不由得緊緊握住手中的刀。


    鬼娘子一襲白衣,她如同壁畫中的天女一般,隻是臉色太過於蒼白,鬼娘子輕輕躍出紅色的棺木,飄然而至,她輕輕解開那極細的腰帶,然後將烏黑的秀發束起。


    “好久不見,小姑娘。”鬼娘子的聲音好像甜膩的少女,讓人抵擋不住,她臉上的笑容溫柔得幾乎要將冬日的冰雪全部融化。司馬姑娘的指節死死地攥在一起,她的臉上滴落了一滴汗,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汗水凝成滴從司馬姑娘的鼻翼滑過,然後滴落在地上。司馬姑娘沒辦法不緊張,因為他麵前的美麗女人是鬼娘子,地榜中的高手,要知道地榜二十八人,一共隻有六名女子,自己的師父幽穀客青婉靈算一個,眼前的鬼娘子也在其中。


    鬼娘子輕輕捋發絲,說不盡的嫵媚,隻見鬼娘子輕輕一笑道:“小姑娘,我很喜歡你當我的徒兒。來!到師父這邊來。”聲音甜膩,笑聲宛如銀鈴,讓司馬姑娘這女子都不免心中一蕩,十二年前她說的也是這句話,十二年後她說的還是這句話,但感觸更深的是十二年前深種己心的恐懼感。


    司馬姑娘的思緒迴到了十二年前,那是她還是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姑娘。她依稀記得自己蜷縮在一座破廟裏,那天晚上夜色朦朧,困乏終究勝過了饑餓,小姑娘沉沉的睡去。忽然之間她好像聽見,有個女人在輕聲唱歌,她感到奇怪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於是她迷迷糊糊的輕輕揮袖攆走這虛假的夢境。但是她失敗了,歌聲若有若無的傳來,好似百靈鳥一樣讓人沉醉,小姑娘隻好強撐著起身,想弄清是誰這麽討厭。


    紅色的棺木,天仙似的女子,蒼白的膚色,小姑娘被這個女人的歌聲吸引著,輕輕的走了過去。女人的指尖很冰冷,就在觸碰到那冰冷的指尖時,她感覺到一陣深入靈魂的恐懼。


    一聲輕吒,她看見一道倩影,然後便處於一個女人的懷抱中,女人很好看,腰間佩刀,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味。女人的懷抱很溫暖,發絲垂在她的臉上,癢癢的卻讓人很安心。


    “不要怕,在這裏等我。”女人的聲音很輕柔,就像春天的風兒。


    一天一夜,她就坐在廟裏一動不動,哪怕腹中饑渴擾人,哪怕困意席卷而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記得女人的嘴角滲著血,輕輕走到自己身邊,依然很溫柔的對自己說:“不要怕。”於是她緊緊抓著女人衣裳,盡管自己的手髒兮兮的,也不曾鬆手,這一抓就是十二年。


    “咦?走神是會死人的。”鬼娘子那略顯害怕的表情,讓人覺得有些柔弱,好像隨風而動的柳枝那般輕柔,讓人心生憐惜。


    司馬姑娘閉上眼,十二個寒暑略過心田,她喃喃道:“我不怕了師父。”一瞬間司馬姑娘的心平靜了下來,她緊握著刀柄的手變鬆了,一陣本不該出現的風,吹動了司馬姑娘的秀發,也吹開了她的心,她終於可以正視自己的恐懼。


    她睜開眼,既沒有目露精光,也沒有熠熠生輝,她的眼神很平靜,就像那風吹不動的天湖,又似那古井無波。


    鬼娘子的笑意更濃了,這種笑容幾乎沒有男子可以抵擋,她的聲音也更甜蜜,就像那洞房花燭夜的新婚夫妻,“嗬嗬,我真是舍不得殺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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