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挑一邊問雅姝:“你知道我這次入宮,也有你母親的意思吧?”


    雅姝笑了一下:“你這說客還不夠分量,前些日子,我那表哥太子都苦口婆心地勸我在宮中要機靈逢迎些。不過最近不知怎麽的,他倒是不勸了。也許是覺得若真像他們想的那樣,這以後的稱謂要亂些,不好叫吧?”


    皇家的姻親向來是親上加親,可聽雅姝這麽一說,琳琅才醒悟,雅姝若為後,跟她的表兄太子便要成了繼母子……


    這種親上加親,的確是她這個平頭百姓理解不得的。


    想到這,她伸手握了握雅姝:“我們在這多聊一會,就當我勸過你了。你可別跟別人泄我的底……隻是你不願,也不要得罪了太後,你若不走那步,她便是你宮裏最大的依靠。”


    雅姝微微一笑,低低道:“你同司徒晟如何了?準備何時成婚?”


    楚琳琅覺得自己跟司徒晟定親的事情,不好講給雅姝,隻是含蓄道:“咳,也就那個樣子,有什麽好不好的!”


    雅姝看著琳琅,卻有些心疼她,低低道:“如今朝臣中看好司徒大人的可越來越多了,都想招他做乘龍快婿……我們女兒家,過活本就不易,心裏要有些數,無論何時,都要保護好自己。”


    在雅姝的心裏,她的好友琳琅是世間難得的奇女子,配那司徒晟更是綽綽有餘。


    可惜世間都是俗人,衡量事情時,也不得不用世俗的眼光。


    偏偏琳琅的這般情況,在世俗中又是絕對配不得司徒晟的。


    雅姝不好預判司徒晟可能會喜新厭舊,更不能說得太過,隻能悄聲提醒琳琅,不要陷入太深,難以自拔。


    琳琅明白陶雅姝的意思,卻隻笑了笑,語氣堅定道:“他不會……至少目前不會!”


    司徒晟有太多秘密,在他沒有徹底放下身世負擔前,隻怕對那些名門千金,都是敬而遠之。所以這反而給了琳琅心安理得的底氣。


    因為這一段路太晦暗不明,隻有她能陪著他前行。至於以後的事情,那便留待以後再說吧。


    二人正悄悄說話的功夫,就聽前麵傳來一陣銀鈴般笑聲:“雅姝姐姐,原來你在這,可讓我好找!”


    楚琳琅循聲一看,隻見一個滿頭珠翠的女子,在兩個宮女的陪伴下,巧笑嫣然走了過來。


    在陶雅姝小聲提醒下,楚琳琅知道了原來這位女子就是新得陛下愛寵的蕭淑儀。


    她長得並沒有陶雅姝好看,但楚琳琅總覺得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細細品酌下,便會發現,蕭淑儀跟靜妃娘娘的長相頗有些類似,都是小家碧玉,眉目清秀的一類。


    聽說靜妃又跟她的表姐方良娣很像,所以這位蕭淑儀得寵的原因有些不言自明。


    這次入宮的女官,身份都不低。一個個都是頂著家族希望入宮。


    年輕女子之間,便如同窗學習一般,難免有爭強好勝,爭跳龍門的心思。


    可這蕭淑儀入宮之初,樣樣不如陶雅姝。既沒有她的女官品階高,更不能像她那般幫襯太後,手裏握著實權。


    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紅眼病的風一旦刮起來,那可就沒完沒了。


    陶雅姝若得了什麽賞,那位蕭淑儀就看得眼紅腦脹,覺得憑什麽隻她得了這麽多好處?


    時間久了,再加上些不起眼的小事糾紛,她心裏就跟陶雅姝結了梁子。


    如今,她時來運轉,竟然得了陛下的愛寵,成為女官裏第一個受封成為妃嬪的,自然心情舒暢。


    想要揚眉吐氣一番,於是沒事就到陶雅姝跟前炫耀下她從陛下那得的封賞。


    今日也是如此,她笑看著陶雅姝朝著自己施禮問安,突然一低頭,低聲道:“哎呀,我這繡鞋怎麽迸上泥點子了?”


    聽了她的話,楚琳琅和陶雅姝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蕭淑儀的鞋子。


    那鞋可真不錯,兩種緞麵縫合,鞋尖頂著攢在一起的珍珠花,一看就名貴無比。


    說完,蕭淑儀故意提了提裙擺,微笑道:“這鞋是陛下賞賜的如意雙錦鞋,鞋麵可是嬌嫩呢!我怕帶來的這兩個宮女粗手粗腳的,弄壞了鞋子,就勞煩雅姝姐姐幫我擦一擦了!”


    她羞辱人的意思也太濃了!


    要知道陶雅姝雖然不是後宮妃嬪,卻是一品的女官,又是在太後跟前伺候的。


    太後她老人家都沒讓陶雅姝幹過這種粗活,她一個小小的淑儀,哪裏好差使陶雅姝啊?


    偏偏她最近正得隆寵,陛下連著好幾夜歇宿在那,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陶雅姝若是生硬拒絕,隻怕蕭淑儀就要在陛下跟前吹起枕頭風,說陶雅姝目中無人,一個小小女官,卻不敬宮裏妃嬪了。


    陶雅姝身為國公的嫡孫女,這輩子都不曾蹲下給人擦鞋,聽了蕭淑儀這話,一時間竟是氣得臉頰微微添了些紅。


    就在二人僵持的功夫,楚琳琅卻往前走了一步,從容跪下,笑著對蕭淑儀說:“淑儀不知,方才陶女官幫奴家挪動花盆的時候,閃了腰,正疼得呢!她蹲不下,正好我來!”


    說著,她便掏出了手帕,做勢要給蕭淑儀擦鞋。


    這一邊擦鞋,楚琳琅還不往溜須拍馬逢迎著:“哎呦,不虧是陛下的禦賜,當真精致得很啊!”


    說著,她便用手帕,輕巧撣掉了鞋麵的壓根看不見的灰塵。


    什麽鞋子髒了!就是故意惡心為難人罷了!


    不過楚琳琅卻不在乎這個,她又不是貴女出身,這一進宮,跪誰不是跪啊!


    於是就這麽三言兩語,輕輕巧巧地替陶慧茹解了圍。


    這蕭淑儀原本是要刁難陶慧茹,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楚琳琅。


    這個女奸商,滿嘴阿諛奉承,一臉甘之如飴的樣子,哪裏還會讓她有刁難人的快樂?


    想到這,蕭淑儀的臉色不禁難看了幾分,衝著楚琳琅冷冷道:“陛下禦賜的東西,也是你這等蠢貨碰得的!”


    蕭淑儀是從太後宮裏出來,自然也認得楚娘子,卻也很看不起她。


    一個沒根沒係,慣會耍弄嘴皮子飛黃騰達的商婦,還真以為陛下賞了她一個六品“安人”的封,就配跟她們這些官宦出身的女子平起平坐了?


    所以蕭淑儀羞辱陶雅姝不成,就將一股子邪火發泄到了楚琳琅的身上。


    看蕭淑儀發火,楚琳琅絲毫沒有慌亂,她可是經曆過靜妃逼到太後跟前刁難的陣仗。


    跟葉大根深的靜妃娘娘比,這位小小的淑儀可真不夠瞧的!


    聽說她家是武將出身,這次負責前線的糧草輜重。陛下如此愛寵她,除了看她有幾分像故人,大約也有用宮隆寵鼓舞前線戰將之意。


    畢竟這次除了蕭淑儀外,另外提拔成妃嬪的兩個女官也都是出自武將之家。


    所以說在楚琳琅看來,老皇帝大約並非起了色心,而是在犒賞三軍呢!


    小人得誌,大概就是這麽猖狂的德行。


    蕭淑儀非要發發邪火,她就這麽誠惶誠恐地跪聽著,嘴裏敷衍著“是是是,對對對!”


    不過琳琅心裏有數,她是太後放牌子請進宮裏的。


    這小小淑儀的隆寵,可不夠將她押下去打,抽太後的臉麵呢!這蕭淑儀頂多也就是在她跟前耍耍威風罷了。


    可是楚琳琅忘了陶雅姝正在一旁。


    聽著蕭淑儀當著宮人這般言語刻薄,全無涵養地刁難楚娘子,陶雅姝的心都要氣炸了。


    她何嚐不知楚琳琅是犧牲自己在替她解圍,又何嚐不知蕭淑儀這邪火本是衝著自己發的。


    陶雅姝本該閉口,讓蕭淑儀耍完威風走人,好承了楚琳琅的這份厚重人情。


    可眼看著好友受折辱,陶雅姝慣愛跟人辨個是非黑白的執拗性子——又犯了!


    她的指甲使勁兒扣著手心,到底忍不住,清冷開口道:“……記得先皇時,曾賞了一雙名貴的西域牛皮靴給我之曾祖父。下人粗鄙,竟然潑灑熱湯在鞋麵上。下人惶恐,自請受罰領罪,畢竟他弄髒的是禦賜之物!可是曾祖父卻擺手表示,雖然是禦賜之物,可是先皇賜他鞋履的目的,是獎勵他治理湘西水患,助他腳力為國為民之意,豈能因為一雙本就該沾惹塵埃,踏行千裏的的鞋履重罰下人?這豈不是‘重物輕人’,失了先皇賜下這鞋的本意?先皇聽到後,再次嘉許了曾祖父。可蕭淑儀你卻為並未髒汙破損的鞋子,如此刁難陛下親自封賞的六品安人。知道的覺得淑儀愛重陛下的心意。不知道的,還以為淑儀您為人刻薄,缺了些寬容大度的心腸呢!”


    “你……”蕭淑儀聽了這話,臉騰地漲得通紅,氣得手指都在發顫!


    陶雅姝是瘋了!竟然敢這麽在宮人前擠兌她!看她一會向陛下哭訴,好好告她一狀!


    想到這,蕭淑儀氣哼哼道:“你這意思,是暗諷陛下不如先皇?且給我等著,看我不到陛下跟前告你的狀!”


    就在這個關口,卻有老邁聲音穩穩道:“不必了,朕都聽見了!”


    蕭淑儀心裏一驚,迴頭一看,晉仁帝正帶著太子,還有幾個太監,立在花園旁的台階上。


    顯然,方才發生的一幕,陛下都看在了眼中。


    蕭淑儀心裏一驚,連忙嬌柔跪下,跟陛下急急補救:“臣妾實在愛重陛下的賞,一時心急,便跟新梅安人說話語氣重了些,沒想到卻惹了陶女官的惱,是臣妾的不是……”


    老皇帝這輩子擁有的後宮女子不勝枚舉,可他自覺依舊看不懂女人。


    為何在他跟前嬌弱似病柳的女子,轉身衝著別人時,可以瞬間變得驕橫跋扈,趾高氣揚。


    以前他寵了幾十年的靜妃如此,而這個蕭淑儀,也是如此。


    眼看著佳人梨花帶淚,孱弱不堪,可老皇帝卻再難聯想故人良娣,反而想到了靜妃那個蛇蠍毒婦!


    所以也不等蕭淑儀扮完柔弱,老皇帝便冷冷道:“既然鞋子髒得罵人,還不趕緊迴去換了!”


    蕭淑儀一聽話頭不對,嚇得再不敢多言,連忙跟陛下告退,灰溜溜地走人了。


    老皇帝這時將目光調轉向了低頭跪下的陶雅姝,開口道:“……你是陶國公家的閨女?抬頭讓朕瞧瞧。”


    若是別的女子,聽了這話,必定欣喜若狂,可是陶雅姝一聽,卻麵色慘白,艱難抬頭。


    晉仁帝先前雖然看過陶雅姝,可卻並沒上心。


    可今日卻有不同,他先前聽到了陶雅姝不卑不亢,貶損淑儀將死物看得比人金貴。


    這等說話入情入理的氣韻,不愧是國公家的嫡女。


    現在想來,他愛寵的靜妃也好,蕭淑儀之類的也罷,雖然並非出身貧寒之家,卻也不是什麽底蘊大家的女兒,少了士卿子女的寬容風度。


    這個陶雅姝不失大家風範,難怪得了母後的連連誇讚。


    等陶雅姝抬起頭時,老皇帝又發現這女子還真是後宮的一股清流。


    正是愛美的小小年紀,臉上未施粉墨,更無金釵銀環裝飾,從頭到尾的素雅,卻更顯出了幾分書卷之氣。


    母後說得對,後宮的邪風吹得甚久,也該扶持個大家閨秀,品行端正的女子來主持大局了……


    想到這,老皇帝便又溫和問了問陶雅姝的年歲,最近在太後宮裏當什麽差


    正陪著父皇遊走禦花園的太子見了這苗頭,臉色不喜反憂。


    他的外公陶國公,前陣子還跟他抱怨陶雅姝表妹生性木訥,不會在皇帝的跟前逢迎,虧得他信以為真,暗暗鬆了一口氣。


    可萬萬沒想到,今日他入宮,就正好看見陶雅姝在禦花園裏侃侃而談,吸引父皇注意的一幕……


    說好的人淡如菊,不爭不搶的表妹呢?原來竟是這般工於心計,投父皇所好!


    太子甚至已經能想象,這位看似端雅的表妹,將來一旦登上後位,再懷揣龍胎時,該有多大的野心!


    失策!當真是失策,當初他怎麽就一時昏了頭,許了讓表妹進宮幫襯的話呢?


    正在心內彷徨的功夫,老皇帝轉頭看看一直杵在旁邊的太子,語氣轉而變冷道:“你的提議,朕已知,天色不早,你早些出宮去吧。”


    最近父皇跟他說話都是這麽淡淡的,太子心裏一時沒底,隻能出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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