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琅緊張兮兮地看著不遠處正跟觀棋一起買年糕吃的冬雪,氣得捶他的胸口:“大庭廣眾下,你要幹嘛啊!”


    司徒晟也上了馬車,坐在車廂裏任著她捶。


    他要跟女管事計較的事情太多,這隨便誇讚男人的身體,便是頭一件。


    想起楚琳琅以前就偷偷看他打拳,難道她也曾在碼頭偷偷打量那黑小子打著赤膊上下搬箱,所以才誇讚他手臂有勁兒?


    想到這,曾經的大理寺少卿又想審一審案子,怎肯輕易讓楚琳琅又溜走。


    等上了馬車,他單手摟著楚琳琅纖細的肩膀,緩聲道:“這幾日,我忙起來恐怕都不能迴府了。趁現在還有空,多陪陪你。另外我那日的提議,你可想好了?若真想走,我會讓人給你備船,不必跟夏青雲再攪到一處去……”


    那日他提議去嶺南時,琳琅並沒有答複他。而且方才聽她那畫大餅的話,就是還要再跟夏青雲打交道的意思。


    司徒晟突然有些莫名焦躁,再次出言問詢琳琅。


    她若要走,也不能走得太遠,最起碼要在他的地界裏,不然便有種失控的不適感。


    楚琳琅看著他眼底隱隱的黑眼圈,知道他這幾日其實就很忙了,壓根沒睡好。


    司徒晟跟夏青雲這樣的老實後生不一樣。


    同樣是對她有好感,夏青雲傻乎乎地就來求婚了。


    可聰明男人的做法就是高妙多了。這個司徒晟吃了她幾輪的嫩豆腐,卻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要娶她的話。


    楚琳琅也不知該敬佩司徒晟不扯謊騙女人,還是敬佩他遊走花叢,都不下些本錢。


    他就是一杯濃烈傷身的酒,於人並無益處。


    可明知酒多傷人,她偶爾也有想要醉一醉的時候。


    楚琳琅有些渴久了,恰好也很想渴飲一大杯。


    反而過來想,司徒晟雖然不投本錢,可她也不必投入些什麽啊!若去相公館點個這等姿色的男官,都得好大一筆錢呢!


    跟夏青雲那樣老實本分的男人相比,司徒晟這樣的其實更容易拎得清,甩得開,圖個好聚好散。


    而且他現在真的是需要人幫襯。人得懂得知恩圖報。司徒晟給予過她的,不勝枚舉,她又怎麽會在他人生低微苦難的時候舍他而去?


    聽到她說,不必為她備船,她還想在府裏幫襯時候,司徒晟的眸光漸漸亮了,卻依然問她:“你當知道我之處境,也許以後比現在還要糟糕,你……不後悔?”


    楚琳琅笑了笑,滿不在乎道:“又不是嫁人,有什麽後悔不後悔的?你不是說,若不好時,會送我走嗎?我相信大人您應該不會給我畫大餅,君子一諾,可不能改啊!”


    司徒晟眯了眯眼,聽出了她沒有嫁給他的意思,而且她若想走的時候,也絕不會留戀他半分


    如此甚好,這原也是司徒晟打算的,畢竟他清楚自己的處境,不宜讓楚琳琅跟他綁的太死。


    可是這女人浪蕩公子的腔調,卻隱隱捅了司徒晟的肺門子。


    他得略緩緩,便不再說話,扭頭看向車窗外。


    楚琳琅倒是習慣了司徒晟時不時的清冷,也懶得哄他,隻興致勃勃地看著馬車另一側窗外的景兒。


    她是拿了他做解饞的酒,若兩廂情願,就暢飲一杯,但也沒有哄著“酒”高興,讓他自己往她嘴裏流的道理!


    這叫什麽來著?對了,就是課堂上夫子講過的“太公垂釣,願者上鉤”。


    讀史果真有益,處處都是做人的哲理呢!


    過了一會,“美酒”似乎自己調試好了心情,伸手攬住了楚琳琅的肩膀往他的懷中帶。


    楚琳琅軟著身子趴在他的懷中,半抬起頭看著男人略顯清冷的麵龐,突然忍不住親了親他形狀好看的下巴。


    車廂的簾子很嚴實,便是隔絕了俗塵的隱秘空間,可以讓她放肆地調戲一下看似冰清高潔的男人。


    這男人如蚌,在看似冰冷孤高的外殼上撬開一條縫,就可以細細品嚐不可言喻的甘美滋味。


    可琳琅並不知,她輕抬眼眸,露齒微笑的模樣,宛如甜美而勾人的妖,明知不可為,卻義無反顧地被她拉拽進了迴不了頭的潭中。


    男人也很配合,從善如流地攬住她那一把纖軟的腰,與她唇齒相依,細膩交纏。


    如此這般,釀得陳年才開了封印的酒,入了口,也上了頭。


    不過楚琳琅還算有一把理智,在馬車停下前,總算及時推開了雙手越發沒規矩,抱著她也越來越用力的男人。


    她略穩了穩亂掉的氣息,理了理大人被她扯得略淩亂的衣領子,低低道:“青天白日的,這般像什麽話?”


    司徒晟如今也識趣了,不會再跟自己的女管事掰扯,究竟是誰先起的頭。


    雖然是他的衣衫被人扯得大開,結實的胸膛被人放肆了一把,但是他依然得配合楚娘子,維護好她矜持婦人的形象。


    觀棋和冬雪並沒有察覺到馬車裏方才的情難自禁,他們倆像往常一般,一邊趕車一邊鬥嘴,嘻嘻哈哈的笑聲在山下迴蕩。


    到了山門前,司徒晟讓他們倆留下看顧馬車。


    而司徒晟則帶著琳琅兩人相攜沿著山路而上,順帶給她講沿途風光景致。


    他的聲音低沉而帶著獨特的磁音。怪不得聽別府管事說,他以前做少師的時候,皇子們都很愛聽他講課。


    嗯,她錯了,這樣的品相豈能跟相公館的頭牌比?這可是千金難求的!


    這麽算,她占下的便宜可就老大了!


    今天並非上香的吉日,所以上山的人並不多,入了大殿,也清淨得很。


    那三條船到底是死人手裏買的,為了求個心安,楚娘子還是決定到廟裏拜拜,弄幾個平安符貼上。


    另外她家大人最近是京城裏避之不及的臭狗屎,也要給他求個簽,散散晦氣。


    這正殿裏有十八尊佛,楚琳琅拜過南海觀音求得船隻平安後,又拜了拜左右的金剛護法。


    這二位能降妖除魔,保佑她家大人這次施政順利平安,遇小人踩小人,逢兇化吉,家宅興旺!


    她拜佛碎碎念的時候,司徒晟就站在殿外等她。


    他似乎不信神明,以前在寂州時,就算遊到了山廟,也從來不見司徒晟入佛殿給神明上一炷香。


    楚琳琅以前好像聽一位老江湖講過,真正見過生死之人,往往不再畏懼神明,遇魔殺魔,遇佛殺佛便是這般道理。


    因為隻有遭遇過極致絕望的人,才會懂得天地之間,唯一依靠的隻有自己,成為自己的神祗。


    而司徒晟不信神明,又是因為哪般?不過想到他童年淒楚,若是因為這個而不信神明也有可能。


    楚琳琅拜好了佛,又求了平安符之後,便準備喊司徒晟下山。


    不過司徒晟此時正駐足在殿外一處石碑前,看得很入神,連琳琅走過來,都不曾察覺。


    琳琅走過去看,發現那是題寫經書的碑文,落款是“本如居士”。


    她不太會鑒賞書畫,難不成這字寫的很好看,所以他才會入迷?


    聽琳琅問起,司徒晟才迴神過來,淡淡道:“這是曾經的輔國將軍……楊巡的號。”


    楊巡?就是那位在負水一戰,戰死沙場的楊巡將軍?


    大晉舉國凡是上些年歲的人,誰人不知曾經的戰神楊巡?


    他十二歲從軍,小小年紀就奇襲敵巢,一戰成名。此後,這位將軍為大晉搏殺出了二十年的邊線和平。


    若是再無戰事,楊巡當是功勳卓著的國公名臣。


    可惜負水一戰,抹殺了這位將軍之前所有的豐功偉績。據說他被人出賣,身中埋伏,身首異處,砍下的頭顱被荊國人高掛在王帳旗杆之上長達一年,受那些鷹鷲撕咬……


    最要命的是,他還有個被俘之後,投敵的長子楊毅。


    當初陛下聽聞楊將軍長子投敵的消息,十分震怒,下令誅殺楊氏一門,凡有為之求情者,也是殺無赦。


    而如今,曾經威震八方的楊家戰神,已經成為了大晉朝上下心知肚明的不可提說的名姓。


    不過沒有想到,楊將軍的墨寶,竟然還能完整留存在這寺碑之上。


    看那遊龍走鳳的筆力,當真是有行武之人的雄壯霸氣。


    司徒晟看著那石碑,伸手慢慢順著那一道道比劃臨摹,目光也變得深沉,似乎沉浸在不可說的往事裏。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一陣腳步人語聲。


    司徒晟收迴了手指,負手轉頭望去,隻見從寺廟後山的山路上走來了幾個人。


    那些人也看到了司徒晟,於是男人的聲音傳來:“司徒大人真是好清閑,戶部如今要改職田,一個個忙得焦頭爛額,你怎有空在這悠哉遊逛山寺?”


    琳琅尋聲轉頭望去,隻見一個身著華服的中年男子,在一群侍衛的簇擁下緩步走來。


    司徒晟垂下眼眸,一派鎮定走上前去施禮道:“不知太子殿下在此,下官有失遠迎。”


    原來這位華服男子正是本朝國儲——太子劉霆。


    他乃陶皇後獨子,而他病逝的母後是三朝元老,永寧公陶魯南的大女兒。


    雖然母後早逝,但陶家的實力不倒,所以劉霆能穩居太子之位,就是因為自己有這等靠山外祖。


    那靜妃雖然盛寵不斷,但是陛下礙著陶家,一直空虛後位,遲遲沒有再立新後。


    這也是劉霆能穩立朝堂的本錢。


    他當初想要招賢納士,示好司徒晟,卻被他不識趣地婉拒。其後更是接二連三地壞了他的事。劉霆索性也斷了招攬司徒晟的念頭。


    而太子今日出現在這,也是有原因的。


    因為被囚禁的皇叔泰王,正好被押解在此處後山禁廟的古塔中。


    後山與香火鼎盛的前山寺廟迥然不同,那裏除了些身份特殊的罪人和看押的侍衛,一般人靠近不得。


    司徒晟想到山下方才並無太子車隊,可見太子今日低調出行,應該是走的後山,又轉悠到前山來了。


    司徒晟心思流轉,已經推斷了太子會出現在這的原因。


    他並不點破,隻是與太子說自己母親的忌日剛過,他路過此地上香為母親祈福,一會便要下山了。


    最近職田整改,太子一黨的許多人都上了戶部的名單,所以太子方才在後山辦完事,心血來潮,想要來前山拜拜佛,去去小人晦氣。


    卻沒想到,在此見了那始作俑者的小人本尊。


    對於司徒晟,太子的觀感十分不佳。他原本以為此人心機深沉,隻是順勢而爬之輩。


    現如今才發現,這人莫不是聖賢書讀多了的傻子?居然捅了百官的馬蜂窩,全然不想鬧了這麽大的陣仗,如何收場?


    司徒晟當真以為,得了父皇的眷寵就有恃無恐了?


    他太了解父皇了!若是這司徒晟鬧得太大,收不了場,父皇會毫不猶豫地斷臂止血,拿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先祭了天。


    他為王儲二十年,更是輔政二十年,什麽風浪沒有見過?像司徒晟這樣的愣頭青,在朝堂上走不長遠!


    不過想到他方才在後山禁廟聽聞的事情,太子笑著試探道:“我聽說,司徒大人曾經幾次來後山古塔提審泰王,詢問著他掌管兵司的舊事,不知司徒大人在查什麽案子?”


    司徒晟恭謹迴道:“下官也不太清楚,隻是奉陛下之名行事,審問的供詞也呈給了陛下。太子如有疑問,不妨問詢陛下,下官不敢僭越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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