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本名不見經傳的野史,另辟蹊徑,表示當時隻是五品少卿的司徒晟,或許沒有後世人揣測的那麽風骨高尚。


    他不過是受了上司和百官排擠,又不耐案牘勞作,便想要給滿京城的官吏都找找不痛快罷了。


    當然還有更深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司徒晟嫌棄自己官宅子太小,想要升官位,漲俸祿,換個大些的宅,方便還是光棍漢的他容納嬌娥美姬。


    當然,對於這種胡說八道的野史,大部分文人墨客都是嗤之以鼻,將書一卷,塞入灶膛了事。


    那日,司徒晟從禦書房從容離開。


    齊公在宮外的門前等著他。見他出來便問:“可還順?”


    司徒晟恭謹迴道:“君心難測,等著便是。”


    齊公點了點頭,有些百味雜陳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當初因為是否北地開市的問題,齊公與司徒晟起了齟齬。


    可是待與之深交,齊公才知道,這個年輕人支持北地開市的真意。


    他在自己七十大壽那日,曾經將荊國之亂比作洪流,若是如鯀一般,一味填堵,治標不治本。


    若想防患於未然,最要緊的是大晉應該有能疏導洪流的寬廣“河道”。而這河道便是國力與兵力。


    而眼下大晉國庫空虛,而在負水之戰後,再無當年楊將軍一般的良將。隻靠封閉邊線,如何能堵住虎狼?


    當時,聽了這個年輕人的一番侃侃而談,齊公突然發現自己真的老朽了,居然沒有發現,當年的考生裏,竟然能藏匿了這麽一個胸懷大誌之才。


    這些日子來,他約司徒晟下棋,也聽了許多他關於革新積弊的想法。


    他也越聽越激動,突然覺得沉寂了許久的朝堂,也許需要這樣的年輕人振臂喚醒那些躺在功勞簿上的老臣。


    這也是他願意冒風險,替這個年輕人越級晉奏的原因。


    而現在,就像司徒晟所言,君心難測。就是不知陛下會不會也如他一般,發現這個年輕人身上蘊藏的不尋常的才幹。


    沒過幾日,陛下下旨,將司徒晟調出了大理寺,入了朝中的重要中樞——戶部。


    司徒晟收拾東西離開大理寺那日,同僚的臉色各異,紛紛猜測這司徒晟是如何在無政績的情況下,又越級晉升的。


    尤其是給他無數雙小鞋穿的上司成大人,更是難得和煦,與他熱情作別。


    聽到司徒晟調任到戶部的消息,周隨安一天都沒吃下飯。


    他原本就對司徒晟高自己一個品階而心懷耿耿,沒想到,不到一年的功夫,這個司徒晟竟然也入了戶部,而且是正四品的侍郎。


    憑什麽?無德無才之人居然不到兩年功夫連升數次!


    這讓一直晉升無望的周隨安情何以堪!他甚至懷疑,原本主理大人說的準備給他的從缺,就是司徒晟所占的位置。


    可這明明是主理大人暗示過許給他的啊!


    一個在大理寺揮鞭子審犯人的酷吏,如何擔得起這般細致的差?想來戶部的同僚也不會善待這從天兒而降的侍郎?


    這麽一想,周大人又略略舒服了些,隻是憋住了勁兒,等著看司徒晟的笑話。


    再說,剛升了四品官職的司徒大人並沒有急著走馬上任,因為他在忙著搬家。


    這次的新屋宅乃是陛下欽賜給他,以後都不必交房租子的。


    屋宅的地點也好,地處王侯將相雲集的和寧巷。


    先帝大興土木,在和寧巷修建了屋宅。能住進這巷子的,都得是皇室欽點。


    所以當京城臭名昭著的酷吏司徒晟搬進來時,巷子裏的各戶人家都派人出門,跟司徒家的管事寒暄,順便再套套話,看看司徒晟是走了什麽機緣,又升官又賞賜宅院的?


    這次搬家,琳琅雇的人手多,她也不必伸手,隻看顧著就好,倒是很有閑暇,跟以後的鄰居管事們閑話家常。


    不過楚琳琅卻是問得多,答得少,笑吟吟地一通神聊之後,倒是將鄰居府宅子裏的主子們套問得差不多了。


    不一會辦完了東西,楚管事笑吟吟地跟諸位作揖告別,啪嗒一聲就緊閉了宅門子。


    如今這宅院,可跟原來的天地之差,甚至連那木魚石巷的周家宅子都沒法與之相比。


    無論是後花園的假山、石板鋪路,還有遊廊水池,到處都能品出能工巧匠的妙思。


    據說當年修建這些宅子的工匠,可是工部專門調撥過來的,著實花費了不少的心思呢。


    東家能加官進爵,楚琳琅自然是高興,不過這麽厚重的賞,她的心裏也疑惑,司徒晟倒是憑了什麽升遷這麽快。


    難道是他最近又破了什麽大案,切人頭切得夠漂亮?


    司徒晟聽了她試探的問之後,隻是笑了笑:“我跟陛下陳情時,他見我眼下有黑眼圈,便問我是不是睡的不好,我說自己現在住的地方太吵,夜裏總睡不好,陛下仁德,便賞了我這處宅院……怎麽,你不喜歡這?”


    楚琳琅怎麽能不喜歡呢?陛下的賞賜,不用花錢的啊!那她也不必難心,要不要借給司徒晟銀子了!


    隻是宅院大了,這仆人要請的也多,她這個擔著名的管事,管的事兒也多了。


    這麽大的家業,楚琳琅覺得自己有些不好替人擔著了。


    所以稍微安頓好了之後,楚琳琅就來跟司徒晟商量,看他要不要正式雇請個管事的。


    至於她,就擔個外院管事婆子的名頭便好。


    而且她最近想了又想,還是還是覺得自己不宜在他的府裏久留。


    她跟夏青雲商量好了,這幾日他去附近的州縣送鹽,買貨,等他過些日子迴京城,她想要跟他一起離開京城。


    搬家之後宅院大了,東家再睡書房便有不妥,楚琳琅給司徒晟布置了主人臥房,在鋪床的時候,司徒晟也在,她便順便說了自己的想法。


    司徒晟正在擺架子上的小泥人,聽了楚琳琅的提議,轉頭看她:“怎麽?你想離開?”


    楚琳琅一邊利落鋪床一邊道:“是呀,總在您這,老是給您添麻煩也不好。我跟著鹽船,天南海北居無定所,也不怕我爹能找到我。”


    說完之後,不見司徒晟迴答,她便轉頭看向他。


    他正立在剛搬進來的書架旁,單手捏著一摞書,而眼睛卻直直看著她,好像琳琅方才說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一樣,那眼神有些說不出的壓迫感。


    看琳琅扭頭,司徒晟沉默了一會,終於和緩說道:“那夏青雲的年歲也大了,這兩年差不多就該娶妻生子,你若是跟著他去,恐怕也有許多不便,也該替他想想。至於府裏的差事,你若嫌累,雇幾個副管事就好。”


    司徒晟說的,其實正好也是楚琳琅一直顧慮之處,所以她之前才遲遲沒有應下。


    可聽他這麽說,倒像是自己到處亂勾男人,耽誤了別人娶妻生子一樣。


    正在鋪床的她有些氣悶,將手裏的床單子一扔,半挑眉毛道:“若這麽說,我也不該在大人您的院子裏呆著了。您也還沒娶妻呢,就不怕別人說你雇個年輕輕的女管事,耽誤了大人的聲譽?”


    說完這話,她鋪好床正要轉身,卻發現司徒晟不知什麽時候立在了她的身後。


    她嚇了一跳,結果身子後仰,腳下不穩,一下子就半倒在床上。


    她這麽一躺下,便發現司徒晟正立在床邊,高大的身體遮擋住了大半的光,低頭垂眸看向自己的眼神,透了幾分逼人的曖昧……


    第50章 一時糊塗


    楚琳琅慌了, 眼看著司徒晟慢慢彎下


    腰,連忙支撐起身,卻看見司徒晟隻是朝她伸出手, 原來是要拉她起來。


    不過琳琅覺得, 他剛才想做的,未必隻是這麽簡單。


    她腳受傷那會, 司徒晟沒少抱著她走來走去。


    楚琳琅又不是傻子, 在這些瑣碎日常裏,怎能感覺不出司徒晟待自己與別人略有些不同?


    她雖不能生養,但也自知有幾分姿色,若是男人被色相迷惑, 難以違背天性, 而對她生出些好感,也是在所難免。


    可她知道, 司徒晟自己也該清楚, 這點子好感隻在心底隱匿著就好。


    若是挑破了, 不光是二人相處尷尬,她也再沒留在這裏的理由了。


    原因無他,她和司徒晟壓根就不會有什麽結果。


    一個仕途正盛的男子, 就算有些隱疾也無妨, 利於朝堂的大丈夫何患無妻?她這樣的女子, 做他的通房丫鬟都會成為同僚嘴裏的笑話。


    而楚琳琅雖然出身不好,又是下堂不能生養的女子, 也並不覺得自己輕賤,須男人來幫襯, 落得出賣色相委身於人的淒楚。


    她自己能養活自己, 也不想跟他這樣身份的男子有些麻煩牽扯。


    既然是魚與飛鳥, 一輩子都挨不著,那就維持一段主仆君子情誼,同走一程,再各自道別分開,也不枉他倆兒時相識一場。


    司徒大人應該也懂這層意思,對她雖然很是細心照顧,卻處處止於禮數,不叫她人前尷尬。


    至於私下裏的微妙,那也是他倆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誰都不跟別人提就是了。


    楚琳琅一直很安於這樣的現狀,覺得這就是與聰明男人相處的妙處——彼此都知道不是對方的那盤菜,就算再饞,也守規矩不會動筷子。


    可是她又覺得司徒晟其實也算不得君子,有時候私下裏就會故意犯犯糊塗。


    就好比現在,他將她拉起來後,竟然堂而皇之地伸手替她整理鬆散的發髻。


    楚琳琅覺得不像話,啪一聲拍掉他的手,瞪眼道:“你幹嘛?”


    司徒晟拿下她的發釵,任青絲飛瀉,又伸手挽住了她的長發,若無其事道:“你頭發亂了,替你理理,難道一會要這樣出去?對了,上次你教我的挽發,我終於會了,你看看做得對不對?”


    他說的上次,便是楚琳琅腳受傷時的事情。


    他倆在書房裏練字睡著了。她的發釵居然還勾在了司徒晟發髻上。


    那時書房沒鏡子,司徒晟手又太笨,怎麽教也教不會,並沒有幫她把頭梳好。


    可現在屋子裏是有銅鏡的,就算頭發亂,也用不著他。


    但司徒晟卻執意要練練手藝,拉著她的衣袖子來到了銅鏡前,讓她坐定之後,繞在了她的身後,打算拿她的秀發試手。


    男人以修長的手指為梳,順著發鬢梳攏,指尖劃過時,便有種從腳跟直竄而上的微微戰栗感。


    不過琳琅忍住沒動,隻是定定看著鏡子裏的影兒。


    這一次,他果然梳得熟練了許多,不知道他之前是拿什麽練的手……


    鋥亮的銅鏡子裏晃照出的情形,有些似曾相識。


    她在新婚燕爾時也曾與郎君共理鬢發,對鏡貼花黃。


    隻是如今鏡中映照的,再不是輕靈少女的稚嫩臉龐,而身邊那英俊的男子更不是她的如意夫君。


    一切看來,鏡花水月得很,虛幻得就如放肆無邊的夢。


    楚琳琅沒有再動,隻是透過鏡子,看那男人用拿慣了筆墨的大掌輕巧翻轉,將烏雲長發挽得很像樣子。


    司徒晟一邊挽著她的長發,一邊迴答了楚琳琅方才的問題:“我跟夏青雲不一樣,你不必擔心我會成家。府裏有你,我才能放心公務。若不是因為有你的緣故,我也不會與祭酒齊公盡釋前嫌,更不會有現在的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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