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這樣的考狀,司徒晟又如何能過陛下磨勘那一關?


    閑養,對於年輕官員來說,才是最致命的一招!


    一旦碌碌無為記錄在冊,以後的仕途升遷基本無望。


    不過司徒晟也是活該,招惹誰不好,偏偏惹了太子!


    他當初若是能以扳倒泰王之功,投誠儲君,現在的仕途當是多麽通暢!


    別說大理寺了,就連隔壁戶部官員偶爾湊趣飲酒時,都會歎息,覺得司徒晟看著有些城府,卻頻出昏招,生生的把一盤好棋給走死了!


    周隨安也在歎惋的行列,不過聽到心中暗自比較的對象走了下坡路,周大人的心內還是有種隱秘的快活。


    他的新夫人謝娘子在被娘家冷落,頹喪了一段時間後,又重新振作了起來。


    謝悠然最近很是積極地參加大小宴會,雖然迴不得娘家,卻可以在宴會上跟剛被準許出門的母親見一見。


    謝悠然後來也是從母親的嘴裏,隱約聽到了些內情,大約就是安家姨母借著父親和六殿下的名頭,惹了大禍。為了避免牽連姐姐,讓她在王府難做人,這才要低調行事,不能跟楚氏追究到底。


    謝悠然懶得掰扯其中的曲直聯係,卻認定了父親偏心大姐和大姐夫,這才冷落了她和周隨安。


    想定了這一點,她便是憋著氣兒要跟大姐比一比,到底是大姐嫁的廢物皇子靠譜,還是她挑選的青年才俊有前途。


    如此一來,她最近跟戶部的親眷走得很近,連帶著也拉著周隨安參加大小宴會,朝中如今的風頭,還是偏向太子居多。


    雖然四皇子複寵,可他母家無勢,又沒有泰王撐腰,一時也成不了氣候。而太子卻不一樣,他的母後雖然早亡,外祖父家卻權傾朝野。


    明眼人都知道,以後的大統,還得是太子來坐。


    所以周隨安在謝悠然的授意下,跟自己的連襟六殿下也漸漸疏遠了些。倒是很積極地在與太子的親信同僚結交。


    其實周隨安也不想,但是嶽父一家明顯是不管顧他這個女婿,他總得自己想想法子,不能也跟著步司徒晟的後塵吧。


    這日周隨安正同一群同僚在京城鬧市的酒樓飲酒,順著二樓的窗一低頭,卻看見熟悉的倩影走在街市上。


    定睛一看,高大的人影正是他們方才議論的司徒晟。而他的身旁,還有個俏麗的身影,卻是前妻楚氏。


    周隨安看見了楚琳琅不由得眼睛一亮,微微探頭細看,這一看,卻皺起眉頭。


    那楚氏太沒分寸感,怎麽挨得司徒大人那麽近?


    他倆似乎正在首飾玉石鋪子選買東西,而楚氏正在幫司徒晟挑選搭配腰帶的玉佩。


    她手裏拿著兩樣,猶豫不決地在高大男人的腰間比來比去,期間男人低頭不知說了幾句什麽,她竟然抬頭毫不避忌地衝著男人甜笑!


    周隨安看得真是心頭火起,覺得楚氏難道平日不照鏡子?也不看看自己貴庚幾何,還當自己是未婚鮮嫩的女子,如此媚笑,安的什麽心思?


    就算她在少卿府為奴為婢,也不該跟男主人這般親近!


    雖然與楚氏和離,但是在周隨安的心底,還是覺得楚氏是她的妻。甚至覺得兩人不過是鬥了一場惡氣。


    等楚氏想明白,知道了女子獨身的艱辛,他倆還是有斡旋餘地的。


    一個不能生養的下堂女子,誰人肯要?隻是看楚氏什麽時候想明白,迴來再找他罷了!


    看見楚氏與司徒晟親近,周隨安心裏蒸騰的是近乎遭到背叛的怒火。


    他也顧不得飲酒,氣衝衝下樓找尋,卻發現剛才看見的那對男女,不知去往何處,沒了影蹤。


    楚琳琅今日本來帶著夏荷出街選買東西的,不過恰好司徒晟母親的忌日快到了,他也要買燒紙一類,便一同前往了。


    路過首飾鋪子時,她又順便拉著司徒晟入了店鋪,幫他挑些搭配腰帶衣服的飾物。


    司徒晟最近雖然清閑,但是宴飲一類還是有的。


    也不知怎麽的,司徒晟跟那齊公次次見麵都要鬥嘴,可見麵的次數卻越來越頻繁,隔三差五地與祭酒齊公一起下棋。


    這樣一來,大人每日穿的衣服就不好重樣子,尤其是佩飾一類,還是有些變化才好。


    她挑東西挑花了眼睛,便問司徒大人哪個好。司徒晟倒是幹脆:“兩個都要就是了。”


    楚琳琅卻覺得太鋪張。她從別府的管事那也聽說他最近官運不暢。


    雖然不想咒大人,但萬一被貶歸鄉呢?所以開源節流,多存些銀子才是正經。


    司徒晟何等聰明,聽她的話頭,便猜出了意思,直接說道:“不必替我省著花錢,再怎麽潦倒,總歸不能讓我府裏的女管事吃糠咽菜。”


    楚琳琅忍不住噗嗤一笑,抬頭看著他道:“看來我得將自己的生意做大些,大人以後若是厭倦了為官,不妨來給我做個賬房先生,你看可行?”


    說完這話,楚琳琅自己都覺得過分,忍不住吐舌,趕緊低下了頭,


    這麽沒大沒小的話,她剛到少卿府上的時候可不敢說,可現在不知不覺,她也如觀棋一般,被這位少卿大人給養壞了。


    好在司徒晟一如往常,並沒有申斥她的沒規矩,隻是輕笑一下:“養我?怕你是付不起我要的例錢……”


    兩個人出了首飾鋪子,便一起出城去了,隻是半路分道揚鑣。


    楚琳琅坐馬車去職田兜轉一圈,順帶買些新鮮雞蛋。而司徒晟則帶著觀棋,拎提著買好的紙錢等祭物,去了城郊蒼龍山。


    在山下的一處土丘上,有一處孤零零的墳包。


    這裏便是他“母親”李氏的墳墓了。


    當初親母“去世”,李氏受故人委托收養了他。並且以自己親子夭折,她好心收養路旁乞兒的由頭,將他過繼到自己名下,名正言順地入了司徒家的族譜,改名為“晟”,養母李氏還節衣縮食,請他入書院研習功課,鄉試恩科。


    可惜他未能盡孝幾年,養母頑疾發作病故。


    記得她臨終時,還拉著他的手道:“我咽氣了,你晚發喪五日,到那時,正好也是他的忌日,你可不用避忌,借著我的名頭,也為他燒一把紙錢,痛快落落眼淚。”


    說完這話不久,她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司徒晟按照她的遺囑,推遲了養母的忌日。


    每年這天,他準備的祭物也是兩份。


    一份祭奠恩重如山的養母,另一份,卻是用來祭奠那位不可說的先人。


    司徒晟垂眸燒著紙,身後傳來腳步聲,從一側山路轉來了個頭戴鬥笠的砍柴人。


    那砍柴的狀似太累,放下擔子坐在一旁的土坡休息,張望了下四周無人後,看著司徒晟慢慢燒紙,低沉開口道:“主人給你的信,可曾收到?為何到現在都遲遲沒有動作?”


    聽著熟悉的嗓音,司徒晟不必迴頭都知來者為誰。


    他依舊燒著紙錢,嘴裏淡淡道:“我不過一個小小五品京官,你們哪來的自信,認為我能左右朝堂,立刻讓邊關開市。該說的話,我已經說了,聽不聽卻要看上峰的意思。”


    那來者在朝中也有耳目,自然知道司徒晟所說句句屬實。


    不過那砍柴人還是冷哼一聲:“家主讓我給您帶了話。你雖不在他身邊長大,可千萬別忘了自己流淌的血液真正姓什麽。血海深仇,你切莫忘,別真的以為入了司徒的族譜,就可以苟且偷活,貪圖那點子榮華富貴……家主能給你安排個似錦前程,也能讓你一夕間一文不名!”


    話說到最後,全然是不加掩飾的威脅。


    司徒晟慢慢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襟沾染的灰燼,不答反問:“她最近可好?”


    那人隱在鬥笠下的眼狠狠眯了眯,笑了一下道:“她好不好,不是完全取決與大人您的表現嗎?”


    司徒晟不再問,隻是對他道:“最近太子打壓得我甚是厲害,我一時也做不上什麽。不過太子與荊國似乎交往甚密,對此事很上心。皇帝的重心又在內務,避忌邊防壓力,所以邊關開市應該這個月底就有眉目了,你大可不必跑來我這,言語威脅。”


    那人冷笑一聲,開口道:“家主臥薪嚐膽留了你這步暗棋,你也要盡心些往上爬一爬,千萬別存了懈怠苟且的心思,你早日成事,也可以早點迴去見想見的人,是不是?”


    說完之後,他也不待司徒晟迴答,起身擔著擔子,大步離去。


    這步暗棋原也作用不大。不過家主吩咐,要時時敲打他,勒緊他一身的反骨,如今該敲打的話已經說了,他便可以交差走人了。


    他交了差事,想轉身走人,可眼前一陣風閃,高大的男人轉眼來到他的眼前,然後一記重拳打得他飛了起來,重重跌落在地。


    砍柴人大駭,驚懼道:“你……你要幹什麽?”


    司徒晟滿眼慢慢升起騰騰殺意,語氣森冷道:“今日這樣的日子,你這樣的人真不該出現在這!”


    那人吐了一口血,驚駭得往後爬,忙不迭繼續威脅:“你若敢殺我,就不怕……”


    沒等他說完,司徒晟卻笑了:“她左右就是個活死人,這等汙爛俗世,早不入她的心。你告訴你的家主,讓他拿捏好分寸,別欺人太甚,將我迫得太急了。他應該更清楚我血管裏流淌的是何人的血,天生的涼薄寡義得很!若逼得太緊,你們就要小心我這天生的瘋種發瘋!”


    說完這話,他再次用力踹了那人一腳,森冷道:“滾!不要出現在這座墳前!”


    那人覺得自己的肋骨好像被踹斷了,再不見方才威脅人的豪橫,隻能趕緊爬起身,踉蹌而去。


    一陣寒風吹過,司徒晟立在墳前一動不動,過了好半天,才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此時郊野,四周空曠,孤墳被月光拉長了影,唯有寒風打旋,似猛獸嗚嚎。


    猶記得十二……不對,十三年前也是如此,寒風凜冽,雪滿弓刀。


    他被藏在了裝滿臭臘魚的軍資木桶裏,四周全都是廝殺怒號的聲音。


    濃重的血味與臘魚臭味糅合,肆無忌憚灌入他的鼻子裏,熏得他想吐,可他隻能捂住嘴,牢記那人最後的話:“乖孫,你躲在木桶裏不要動,等一會我再來接你……”


    他聽話了,一動不動地蜷縮在木桶裏,可是那人卻失信了,他一直都沒有再來。


    四周熟悉的人語再也聽不見,隻剩下嘰裏呱啦聽不懂的粗野大笑。


    有人在清理戰場,運走糧草物資,隻是他藏身的桶太臭,遭了嫌棄。


    這種大晉窮苦人才吃醃臘魚,讓那些本就不吃魚的荊國人避之而唯恐不及,以為是壞掉的魚幹。桶被踹翻下車後,並沒有人來細細查看。


    當四周徹底安靜下來後,年幼的他終於爬出了魚桶,看到的卻是屍橫遍野,滿地血泊。


    那人很好找,就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似乎生前曾奮力朝著他這來,那一身雕刻著狻猊花紋的鎧甲曾經讓他豔羨不已,吵著要穿。如今戰甲被血汙得模糊不清,而那魁梧的身體,卻不見了人頭。


    因為連同那人在內的無數大晉勇士的人頭,都被敵人砍下,當成戰利品連同糧草裹挾而去。


    當時的他像隻彷徨小獸,緊緊抱著那具冰涼無頭的屍體,伴著無際屍骸茫然四顧,一動不動……


    方才的那個砍柴人,完全勾起了他所有的負麵情緒。


    蜂湧而至的晦暗記憶襲來,就連那臭魚令人厭惡的味道也逼真地充盈鼻間。


    司徒晟慢慢蹲下,努力克製住快要失控的情緒,然後站起身,來到墓碑前。


    那墓碑上刻的是養母的籍貫名姓,而在墓碑之下的土地上,則是他燒紙前親手寫下的另一個名姓——祖翁輔國大將軍楊巡之墓!


    沒有人知道,在養母的棺槨裏,還有一副生鏽的鎧甲。


    這裏既是養母之墳,卻也是一座不能言說的將軍衣冠塚!


    他燒完了剩下的紙,又用手把地上的字痕撫平,這才站起身來,緩步朝著山下走去。


    隻是此時,他仿佛再次變成了沒有魂的行屍走肉,茫然行走在天地間,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敢想……


    觀棋跟在他身後不遠處,一臉擔憂,似乎生怕他再陷入痛苦自虐裏。


    第49章 喬遷大喜


    從這裏入城, 通常是要去附近的村落雇傭馬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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