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再娶新人


    方才, 司徒晟在一片黑暗裏獨坐在房中,借著月光隨手捏著黏土排解心中鬱氣。


    可是想到鬱結之處,手裏一時用力, 等痛意傳來, 才發現自己的手裏還握著刻刀,那刻刀已經將手心劃破汩汩流血。


    他原本起身, 想用井水隨便衝衝, 怎知卻遇到了楚琳琅端著飯站在他的書房門前。


    他不想讓楚琳琅看到自己失控的一麵,便張嘴準備像轟攆觀棋一般趕她走,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微微頓了一下。


    就這片刻遲疑, 他就被楚琳琅扯著衣袖子拉迴到了書房。


    楚琳琅皺眉問道:“怎麽弄的?”


    借著點亮的燈光, 楚琳琅看到那手掌的刀痕幾乎深可入骨。她隨即瞟看了一眼桌麵,發現桌子上有個剛剛捏成型的泥人, 卻被刻刀狠狠斬成了兩截, 身首異處, 而那刻刀的刀刃,卻是血跡斑斑……


    若是別人,可能是用刻刀誤傷了自己, 可這人是楚琳琅的兒時故人,


    她還記得瘟生一些見不得人的臭毛病——每次他的娘親犯病受人羞辱了, 這瘟生出去跟人發飆之後,便迴到院子裏悶聲不響地捏泥人, 然後再一下下將泥人砸個稀巴爛……


    有那麽幾次,他砸得太狠, 連自己的手都砸傷了。


    小時候, 琳琅趴著牆偷看, 隻看得緊緊捂嘴。


    那時她不懂,隻覺得這小子太瘋。可是後來閱曆漸寬,倒是有些體會小兒心情——那是不能保護自己在乎的東西時,無處宣泄的無力與自我厭棄。


    隻是現在司徒晟已經長大成人,無牽無掛,甚至手握權力,掌握人之死生,為何還會在深夜時分如此作踐自己?


    聯想到觀棋吃飯時的唉聲歎氣,加上他到現在都沒吃東西。楚琳琅斷定,應該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大事,讓他的心緒不穩了。


    想到這,琳琅也就不問了,轉身去拿了燒酒、止血藥粉和繃帶給司徒晟處理傷口。


    隻是她的動作不甚溫柔,扯得司徒晟發疼,他忍不住伸手去奪她手裏藥瓶,卻被楚琳琅啪的一下,不客氣地拍飛了手。


    看著他瞪自己,楚琳琅絲毫不緩手勁兒,嘴裏細細嘟囔:“不錯啊!一天沒吃飯還有氣力瞪人。嫌疼?那下次手往刀子上握的時候,就帶著腦子!這幾日是不打算寫字批公文了?弄傷哪隻手不好,非得是右手!”


    司徒晟沒想到她竟然敢這般訓東家,實在是有些過分。


    他此時的心情真不算好,所以也不想再裝什麽謙謙君子,忍了又忍,冷冷說道:“出去!”


    可惜這婆娘似乎聽不懂人話,撒完藥,一把又扯過了他的傷手,捆小豬崽子一般,不容拒絕地用繃帶纏繞著他的手。


    她垂著眉眼,板直說道:“下次心情不好的時候,換個不折騰人的出氣法子。又不是沒出息的奶娃!依我看,隻有狗屁不是的窩囊廢,出不得惡氣才會作踐自己的身子!”


    這話說的,叫個男人都受不得。司徒晟微微眯起了眼,聲音低沉,似乎磨著牙再次道:“出——去!”


    楚琳琅恍如沒聽見,將傷口包紮好,又紮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便將還有餘溫的炒飯端到東家麵前:“吃吧,你吃完了,奴家就出去。”


    這麽滾刀肉一樣的無賴女子,竟然是他主動留在了自己的府中?


    司徒晟默默生著氣,卻不知是氣她,還是更氣自己。


    楚琳琅看他依舊一動不動,不由得微微歎了一口氣。


    此時夜色已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明顯不妥,可她覺得自己還不能讓他繼續獨處。


    若她走了,他又會熄燈,一室的陰暗,有時候也會晦暗入心裏。


    琳琅不知司徒晟的心魔是什麽,卻可以說說自己的。


    她挑亮了燈,替他擺放好碗筷,似乎自言自語著:“小時候,每次爹打罵娘親,也會捎帶上我。我起初總是會哭,哭累了就幻想著天上有神仙來,用寶葫蘆把我和娘親都吸走,離這個家遠遠的。”


    她說的這些,司徒晟當然知道,每次她挨打,他總要隔著一道牆,伴著女娃的哭聲和低低咒怨入眠。


    楚琳琅說到這時,又自嘲一笑:“所以那會,當我被爹爹逼著嫁給老頭子時,周隨安的出現,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樣。他將我帶走,讓我終於可以離開那個讓人窒息的家。”


    司徒晟聽到這,倒是哼笑了兩聲。


    楚琳琅知道他笑的意思,她抬眼看著他:“你是想說,我所遇非良人,錯把負心人當了神仙嗎?其實我也在想,若是時光倒轉,我會如何抉擇。可是想來想去,那時我的能力受限,大約還是會跟他一起走。”


    聽了這話,司徒晟目光更冷,連哼都懶得哼了。


    楚琳琅卻繼續道:“隻是我會早些明白,誰都不會成為誰的救命神仙。與其寄托上蒼神明顯靈,不如盡是依靠自己,全力為自己一搏。其實世人不都是這般,在有限的出路裏,盡力而為。就算不好,熬過了這道溝坎,再努力試著讓自己以後能有更多選擇,也很不錯……”


    司徒晟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道:“你跟我說了這麽多,到底想說什麽?”


    楚琳琅眨了眨眼道:“我是說,就算是大人您現在看起來唿風喚雨,是無所不能的國之棟梁,其實也是從小屁娃子一點點長出來的,總會有無力之時。做不到最好時,別太苛求自己,跟著自己較勁兒。連奴家這樣的螻蟻都懂得什麽叫來日方長,徐徐圖之。大人您若老這麽擰巴,壽路太短,可就熬不到好時候了……哎呀呀,我又說錯話了,您的鼻梁這般高壯,一看就能長命百歲!我不廢話了,大人您早些休息吧!”


    說完了之後,她不待司徒晟再出聲趕人,立刻提著裙擺一溜煙出門去了。


    所謂倔種,都是不聽人勸的,連周隨安那種蠢東西,有時候都不肯聽她的勸,她也沒指望自己能說服像司徒晟這般心思深沉的男人。


    到底是她多事,忍不住碎語兩句。就是不知那刀生沒生鏽,若是傷口感染可如何是好?


    她走了一會,到了自己房門前時,才轉身迴望,卻發現不遠處書房的燈並沒有熄滅。


    窗欞燭影下,有個人影一動不動,然後慢慢伸手端著那碗,嗅聞了一下後,便一口口地吃著她炒的飯。


    楚琳琅噗嗤笑了一下,覺得這男人一個兩個的,怎麽都跟倔驢一般,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她微微鬆了口氣,轉身迴了自己的房中。


    到了第二日,她去廚房,發現連昨晚剩下的那些冰涼的飯菜,都被人吃幹淨了。


    可惜那人跟他小廝一樣,又把髒碗扔得滿桶都是!


    而觀棋看大人神色如常,真是意外地驚喜。


    往日司徒晟的心情低迷時,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一個人獨處乃是常態。


    觀棋原本都打算第二日跟大理寺告假,可沒想到主人這次心情調整的這麽快。大清晨就若無其事地領著他出門,真是讓人長鬆一口氣。


    隻是臨出門前,觀棋還是有些不放心,立在院子裏瞟了一眼主人包紮整齊的右手,小心翼翼道:“大人,您若是不舒服,還是請假歇息兩日吧?”


    司徒晟淡淡道:“幹嘛休息?”


    觀棋被問得一窒,小聲道:“你的心情……好些了?”


    司徒晟瞟了一眼正在院子裏裝模作樣,用棍子敲打晾曬被子的女子,清冷說道:“又不是奶娃子,窩囊廢,有什麽心情好不好的?”


    那女人說得對,他已經不是隻能用泥娃娃泄憤的無力孩童,與其自憐自艾,不如靜下心來細細謀劃……


    一個大男人,總不能連個差點被親爹賣掉的弱女子都不如吧?


    想到這,他舉步便往外大步走去。


    楚琳琅將臉兒隱在正掛著的被子裏,卻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少卿大人還真是小肚雞腸,可是不能被人說嘴呢!逮到機會就得還迴來!


    想到這,她忍不住用手裏的棍,朝著男人的背影比劃敲打!


    德行!下迴再作妖不按點吃飯,害得她夜半上工加餐,就漲他三倍的工錢!


    再說楚管事,除了偶爾要深夜規勸生悶氣的東家,集萃巷子裏的日子,過得其實很輕省。


    司徒晟沒有早起吃飯的習慣,往往四更天起床洗漱後,也不驚動管事丫鬟,就靜悄悄去上朝。


    他習慣與觀棋迴官署吃早飯,而平日的日常,隻觀棋一人就夠,大部分情況下壓根不必折騰管事丫鬟來伺候。


    於是管事婆子也厚著臉皮,幾乎每天都可以堂而皇之地一覺睡到大天亮。


    楚琳琅如今不必侍奉婆婆,操持一大家的飲食嚼用,更不用時刻提心吊膽著夫君在仕途上的錯漏。


    做了別人家的仆役,除了偶爾在司徒晟迴來的時候做做飯,竟然比原先所謂的官夫人還逍遙自在,真是讓人始料未及。


    不過既然做了少卿府的管事,也不能太劃水,總要尋些事情來做。


    楚琳琅記得,司徒晟的名下還有京郊的二十頃職田。


    依著司徒晟淡薄錢銀、荒廢院子的勁頭,那職田大約他應該連去看都未看一眼。


    所以請示了司徒大人後,楚琳琅這日帶著兩個丫頭來京郊的職田看一看。


    司徒晟府裏沒有車夫和馬匹,他用車的時候一律都是官署裏的,所以楚琳琅便租了輛馬車,兩個丫頭一路顛晃來了京郊。


    到那一問,職田的管事和守田的佃農,他們果然都沒有見過少卿大人。


    楚琳琅拿著職田的田契,仔細核對了一下,發現原本二十頃的職田居然被周圍的其他官邸侵占了不少,往常報上來的租粟更是缺斤少兩。


    那管事原先看楚娘子年紀輕輕,還試圖用些田地行內規矩一類,將她蒙混過去。


    豈不知,眼前這位就是靠買賣田地起家的,她以前老家的田地都是親自管理。


    眼下雖然冬歇,可京城附近一年糧食幾種,去年雨水是否充沛,她早跟街訪府宅的管事們打聽得明明白白。


    這幾個人以為她是年輕女子就能糊弄過去,那是門兒都沒有!


    唇槍舌戰了一番後,幾個田地把式敗下陣來,隻作揖賠不是,說是下麵記賬的人搞錯了數目,容得過後補上。


    至於田地界限,他們丈量後也會重新標定界限,不敢短缺少卿府上一分一毫。


    要知道五品官雖然不算大,可堂堂大理寺卻是可以審問百官的閻王殿。


    有多少高官都折在了大理寺的刑具之下,如今這位女管事兩隻眼睛都冒精光,壓根就糊弄不過去啊!再死不承認,豈不是自己作死,要去大理寺剝皮?


    料理好了職田的事宜,楚琳琅還去了附近的村子,買了些山貨、新鮮的雞蛋和肥鴨,還有一大塊剛切好的山豬肉。


    某人的手受傷了,總得吃些好的補一補。


    司徒晟最近很忙,聽觀棋說在官署裏,司徒晟也愛錯過飯頓,往往吃的都是冷飯。


    她想迴去給他熬些鴨油湯,現在天涼,用砂鍋盛著凝固的鴨油,帶著也不怕灑。


    東家想吃飯時,讓觀棋在取暖的爐子上熱熱,就可以泡著冷飯吃一口溫熱的了。


    今日查賬查得清爽,估摸著時間,今日能迴去的早。


    所以楚琳琅坐在馬車上想著今晚的菜品,先做個豬油煨山菇,再燉個黃酒燒紅肉,若是時間來得及,還要烙些香蔥油餅。


    她上次做的時候,司徒大人似乎很愛吃,隻是觀棋吃東西沒眼色,也不知給他的主子留些,看來這次得多做些……


    心裏正想著呢,隻聽前麵熱鬧喧嘩的樂聲,馬車也被人潮堵住,暫時停了下來。


    冬雪下了馬車擠到前麵看情況,不一會就跑了迴來。她先跟夏荷竊竊私語,兩個人對視,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跟楚娘子說。


    楚琳琅看她們二人神色有異,便問:“聽聲音,前麵是不是有接親的車隊?”


    冬雪點了點頭,也不顧夏荷拽她的衣袖,耿直說道:“是碎催人家接親,迎狐媚子過門呢!”


    楚琳琅聽了她的話先是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冬雪說的應該是周隨安正在迎娶謝家的二姑娘。


    算算日子,也是差不多了,再不迎娶,那肚子也遮掩不住了。


    楚琳琅與周隨安提出和離的時候,便想到了人家有再娶之日,既然如此,自然不會在人家大喜的日子矯情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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