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琅無奈搖頭:“甭說人家是堂堂少師,就算是六殿下身邊的宦官,你也得恭謹著些。人情世故啊!不比書本裏的學問差!”


    周隨安懶得跟婦人爭辯。楚氏懂什麽叫君子氣節?她出身鹽商之家,隻慣會給各類官員小吏溜須拍馬。


    他現在滿心仕途躊躇,還捎帶著老丈人來到連州的憂患,也短少了與妻子閑聊的逸致。


    不過司徒晟既然親自拜訪,他準備第二日早些到衙門問問,看看是不是六殿下有差遣。


    連州的積弊舊案沉雜,原本臨縣複雜得多,本以為此地也會像臨縣一般,人頭滿地。


    可是六殿下似乎被那些行刺的潑皮們嚇住了。來到了連州之後,便緩了下刀的速度。這幾日隻是將各個衙門的人叫去問話,逐一筆錄。


    不過問著問著,諸位大人琢磨出不對了。這六皇子明顯在翻搗舊賬,在查許多快要被人遺忘的陳年舊案,就連十年,二十年前的一些舊案也被翻出來了。


    這些案子都過去多久了?為何六殿下要搗弄些陳芝麻爛穀?


    而且連州換了幾任官員,誰還記得這些老黃曆啊?


    其實就連六皇子本人都不太清楚他自己為何要查這些。


    當伴著雪鬆泡在山間熱氣騰騰的溫泉池子裏時,劉淩忍不住問司徒晟:“先生,我們查這麽多舊案作甚?”


    司徒晟端坐在一旁的茶案前,正用滾燙的茶水澆著茶山。聽六皇子問起,他緩緩開口:“連州自古便是運送輜重的要地,也是貪墨最厲害之處。此處官員不比別處,許多與兵司聯係甚密。萬歲雖然倚重殿下您,卻不能不慎重,免得牽涉太深,迴京無法交待。所以查新案,不如查舊案,順帶也梳理一下連州往年的官員交替,做到心中有數。”


    六皇子覺得有道理,這一路來他其實殺得心膽越來越小。


    連州這裏水最深,又都是叔父泰王的人,叔父權傾朝野,連父皇都禮讓三分,若真是起了衝突,隻怕父皇也未必肯保他。


    查查這種無關痛癢的陳年老案子,還真是油滑太平之道。


    第15章 山寺巧遇


    想到這,六皇子的身心都放鬆了些。


    不過他又有些傷感道:“我說這裏的官員怎麽沒一個交實底兒的,原來都是兵司的人啊!看著對我惶恐,實際有恃無恐,絲毫不講我放入眼中!”


    司徒晟端茶站起,來到了水池邊,一邊遞茶一邊道:“也不盡然……知府大人與周通判明顯不是……”


    劉淩每日對著那麽多的地方官員,也隻記得身居要職的幾位。


    除了知府外,周隨安的那位美嬌娥娘子給他留下的印象也很深,連帶著六殿下也記住了周隨安。


    聽司徒晟這麽說,六皇子表示不解。


    司徒晟伴著蒸騰茶香,慢慢解釋:“陛下在半年前就開始下決心積弊革新,劍指邊關軍務,許多官員被重新任命。而這裏官員全都換了。那知府和通判差不多都是半年前剛剛被任命。尤其是那位周通判,來了半年,可知道的都沒有六殿下您多,您說他會是局中人嗎?”


    那個知府還好,據說是朝中閣老董大人的門生,乃陛下委任,來此做眼。他做官老道,走著中庸路數,兩邊都不得罪。


    可像周隨安這類沒有根基門路的年輕官員,卻被派到這麽要命的位置上來,很明顯就是被人拿來臨時充炮灰,死了也不可惜。


    劉淩聽了覺得有道理。那周隨安的確跟州裏的其他躲閃搪塞的官員不同,跟打了雞血一般,成天往他跟前湊,匯報些有的沒的。


    害得六殿下有時候一看見周大人,就耳根嗡嗡,想繞道而行。


    想想迴京的日子也快到了,劉淩也懶得再弄些麻煩上身,既然少師要查舊案,那麽讓他查去吧!


    想到這,劉淩衝著少師招手:“這溫泉美甚,先生要不要同我來泡?”


    他這位先生什麽都好,就是為人太端著,酒色不沾,也無甚喜好。


    眼看著此處水汽溫潤,可司徒晟卻衣領緊扣,絲毫沒有下水同樂的意思。


    就算聽到六皇子的相邀,他也隻是起身道:“我昨日房中洗澡受了寒,就不入池了。殿下再多泡一會,我去下麵的亭子烤火等殿下。”


    說完之後,他便沿著台階而下,去了半山涼亭處。劉淩看著恩師高大端正的背影,無奈搖頭。


    司徒晟風華正茂,卻一直未曾娶妻,以前宮裏人都曾議論他是不是不好女色,又或者身有隱疾。


    一個男人能如此修身養性,這讓剛成親不久的六殿下很不能理解。


    劉淩方才邀約同浴,其實也有點好奇,想看看恩師身上的小恩師是否安好。


    可惜司徒晟無趣,不肯賞雪同浴,難道真像人謠傳那般,司徒晟有些什麽難言之隱?


    再說司徒晟剛走到亭子處,便看到山腳下停了幾輛馬車。


    原來此處叫柴扉山,兩處不高的山正相對,好似柴扉木門兩扇。一處山有溫泉美池,而另一處山上則是香火鼎盛的寺廟。


    今日十五,州裏的幾位女眷正好要去寺中燒香還願,所以便在山下停車,準備上山寺。


    司徒晟立在亭中下望,正好看見楚琳琅穿著一身亮眼的粉紅,在一群夫人中,如同翻飛的花蝶左右逢迎,活躍氣氛。


    待那些夫人上山了,他這才舉步,沿著一側山路,也到對麵的山上走一走。


    這山路隱蔽陡峭,不過善走的人反而走得快些,隔著一道密林,不一會司徒晟健步飛快,很快便攆上了……


    再說楚琳琅,她這次出門可是看足了黃曆,搖遍了龜殼的。


    臨縣掉了那麽多的腦袋,不知這次連州能否安然度過危機。


    閻王親臨本州,少不得拜拜神像,保佑自己夫君平安。


    她原本是閑說給知府夫人聽,可沒想到知府夫人也覺得有道理。她知道楚琳琅在神鬼一類事上很有門道。楚夫人既然要去拜佛,跟著同拜準沒錯。


    結果傳去傳去,到了十五這一天就足有七八位夫人成行。


    不過她們在下馬車時,看見對麵山底下竟然也有馬車,問過才知六殿下居然在對麵山上泡溫泉。


    幸好山寺不在同一山上,她們一會下山時提前讓人看著,別跟六殿下碰麵衝撞了就好。


    隻是雪後路滑,就算山寺派人打掃了,幾位夫人也得慢走台階。


    走在後麵的兩位夫人正好跟張顯夫人林娘子走在一處。她們都知道周隨安與張顯交惡,所以捧著林娘子時,不免拿楚琳琅說事。


    “多跋扈的人才幹得出忤逆婆婆的事情來!聽說她向來善妒,連婆婆趙氏都跟我母親哭訴,說楚氏不容後院有人,來一個攆一個!他們周家要絕後了!”


    聽了這話,另一位夫人搖頭歎氣:“怪不得周大人一表人才,後院卻這麽清淨。可是她到現在都沒生兒子,難道自己不著急?”


    林娘子抬頭看了看不遠處正跟知府夫人談笑風生的楚琳琅,隻笑著傾聽,並不接話。


    這一番話,頓時激起了眾人興致,紛紛感慨,覺得這楚娘子在自家如此跋扈專斷,終究不會是好事。


    娶妻娶賢,還真有道理。那周大人到現在都沒兒子,真是可惜了……


    知府夫人原本正跟楚琳琅說著話,突然發現身邊的女子沒了動靜,似乎側耳在聽什麽。


    此時一陣風過,她也聽到了後麵不遠處隱約的言語,頓時心裏明鏡,便迴頭衝著後麵的人喊:“說些什麽呢?大聲些,也讓我聽聽!”


    聽了這話,後麵的長舌婦們才發覺自己說話的聲音漸大了些,立刻訕笑打岔,說些別的去了。


    知府何夫人轉頭拍了拍楚琳琅攙扶著自己的手:“她們就這德行,背地裏也沒少嚼我的舌根。不必在意。”


    楚琳琅苦笑搖頭:“我若是您,別人愛嚼又怕什麽?您是院子裏正經做主的人,什麽貓狗敢站在您的頭上拉屎?”


    何夫人聽了這話,受用一笑。


    她本是小武官的女兒,自小養在老家鄉下,說話也帶著些鄉野俚語,跟年齡差了十五歲的楚琳琅倒是一拍即合,性子很是相投。加上楚琳琅識趣逢迎,小半年的功夫,竟然成了忘年閨中密友。


    關於楚家之前的納妾風波,她也有耳聞,又親眼見過那個嬌滴滴的尹小姐,再加上周家老夫人親自來問過,明白這裏的取舍關卡,並非外傳的楚琳琅罵跑良妾。


    不過作為老姐姐,她也得勸勸楚氏。


    若是夫妻恩愛,子女成雙,她霸著夫君也沒什麽,不過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可楚氏一直不生養,老這麽僵持著,豈不是害自己成了夫家罪人?


    “下次你婆婆再張羅,你可萬萬不能頂著來。都成婚多久了,睡也睡膩了,可不能像小姑娘那般撚酸。遲早都要有這一日,何不在丈夫婆婆那賣好?妾就是妾,入門就入門,還整治不得她了!到時候你若應付不來,我教你!”


    楚琳琅其實也知這一天早晚要來,可就算真有那一日,她也學不來何夫人那些鐵血手腕。


    她娘就是妾,她不想再害別人過那般不堪日子。她不想再繼續聊,便岔開了話,聊些別的去了。


    等到了山寺,焚香祈福後,何夫人要與林夫人她們用素齋,再跟寺僧講經。


    這種沒肉的齋飯,楚琳琅並不愛吃,更是聽不得雲山霧罩的佛經,便借故早早離席,去後山轉悠。


    她對神佛的虔誠求拜,也隻在焚香跪拜的那一刻。


    就像做生意一樣,許個自己能承擔的價碼給神佛,應驗還願,買賣兩清。若是這處神佛不靈,就換個廟頭繼續拜。至於清掃明鏡,滌蕩心台這類細致功夫,一概敬謝不敏。


    就像她求子求簽,雖然九個廟頭說她命裏無子,可有一家說她兒女雙全,便足夠了。


    隻是何夫人這類不耐說教的人,對於聽佛經一類的事居然很上癮,雖然壓根不懂禪意,也要假裝聽一聽,圖個延年益壽。


    楚琳琅估摸得等些功夫,轉悠了一會後便準備迴禪房裏閑坐喝茶。可剛走幾步,就發現麵前有人。


    抬頭一看,娘老子!怎麽又跟這位司徒少師撞見了!


    楚琳琅覺得山寺巧遇這類事情太過戲文,又有些莫名曖昧,所以她慌忙轉身,準備離開避嫌。


    誰知這位司徒少師不太拘泥小節,先揚聲道:“周夫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楚琳琅看著他也帶了小廝,而自己身後也跟著丫鬟,這裏四下無牆,頭上也不頂瓦,算不得私會,便抿了抿嘴,走過去與他施禮。


    “怎麽這麽巧,在這遇到司徒大人您了。”


    若是個懂事的,應該有禮迴答表示湊巧。


    可這位皇宮出來的少師,似乎不懂“禮”為何物,隻嘴角微微一笑,淡然道:“不算巧,我是特意在此處等候楚夫人的。”


    楚琳琅雖然知道自己年輕貌美,可聽到這不加掩飾的孟浪之話,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由得瞪圓眼道:“司徒大人你……你這話是何意?”


    司徒晟上次對著花牛彈了半天琴,知道跟她說話最好別太彎折,便徑直道:“上次在下跟夫人提議過,希望周大人也提供連州舊吏的名冊給我。可惜周大人覺得在下身為皇子少師,過問地方政務便是越權,並不太願。所以在下想問問夫人,是否能幫忙謄抄一份?”


    楚琳琅再次倒吸一口冷氣,這次卻因為自家夫君的幼稚偏執,居然為了這種細枝末節得罪六殿下的恩師。


    第16章 閻王上門


    想起司徒晟用典故敲打了她,楚琳琅趕緊表態,自己並非弄權婦人,可不敢垂丈夫的簾,聽夫君的政。


    司徒晟聽到這,不禁眉頭微蹙:“你覺得我的話是這個意思?”


    他自嘲一笑,解釋道:“這二位女子思敏才學,絲毫不遜於同世男兒,雖是女子身,卻定國安邦,並非那些酸腐之人貶斥那般不堪……”


    楚琳琅眨了眨眼,試探道:“那……司徒大人講這些是在講古,還是在……誇讚奴家?”


    司徒晟想了想,淡淡道:“在下有事相求,自然是說些好聽的,可惜在下戴高帽的本事跟夫人您比還是差了些……”


    楚琳琅長出一口氣,趕緊笑吟吟道:“我從小讀書少,自然聽不懂先生的高深經義,你有什麽需得奴家幫襯的,直接開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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