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 昨晚睡覺摔地上啦。”


    “瞎說什麽,咱們隊長是那種睡覺摔地上的人嗎,明明是和媳婦兒幹架了,昨晚我在外頭都聽到動靜了,咱們隊長被媳婦教訓的一個聲都不敢吱,盡挨打了。”


    苗鐵牛今天頂著一道顯眼的抓痕出現在大夥麵前, 村裏人都炸開鍋了, 猜測這傷疤的由來,這小豐村哪個膽子那樣大,敢在苗鐵牛臉上動爪。


    “原來是被媳婦兒打的,隊長,你和咱們說說唄,你媳婦兒幹啥打你啊,難道你和村尾那白寡婦好上了?”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氣的苗鐵牛很得不抓起邊上的糞球塞他嘴裏。


    “笑話, 我媳婦那麽賢惠,她會打我?”苗鐵牛齜了齜牙, 扯到臉上的傷口, 捂著臉暗惱家裏那婆娘的出手重, “在家裏,我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她會打我,我怕是你們耳朵聾了。”


    苗鐵牛逞著強,抵死不承認就有損他大隊長威嚴的消息。


    實際上呢, 就是昨晚黃秀花拿著他偷藏的私房錢,從當初嫁給他吃苦,幫他照顧妹妹,奉養老父老母,一直說到現在照顧家裏一堆孩子孫女,說自己對這個家的付出,他這個男人居然還藏私房錢和她別心眼。她不讓他抽煙是為他好,要是真和王大夫說到那樣,抽煙會壞身子,有個三長兩短,她怎麽辦呢,說到激動處,就忍不住給苗鐵牛來那麽兩下。


    苗鐵牛的性子,就是個順毛驢,你和他吵,他沒準也發火了,可是你這絮絮叨叨的,還一邊摸著淚,苗鐵牛就不知道怎麽辦了,被媳婦打了幾下,也隻能認下了。


    就像媳婦說的,她嫁到苗家來做了那麽多,孝敬長輩,對他妹也好,他一個大男人還能動手打媳婦兒不成,那就太不是個東西了。


    苗鐵牛心裏這樣想,可是在外頭,他表現的,還是很大男子主義的。


    他這樣已經很好了,現在這年代,男的打自己媳婦,都沒人會說什麽,頂多就勸勸,你說被打的媳婦兒去報公安?公安都懶得搭理,那個報公安的媳婦兒,還會被唾沫星子淹死。


    千百年來都是這樣的,他們已經習慣,女人是男人的附屬品,除了少數覺悟高的,從出現類似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口號後,開始用不同的眼光去看待男女□□間平衡的關係,大環境依舊沒什麽改變,尤其是農村,思想覺悟低的更多,喝醉酒打媳婦兒,不開心了打媳婦兒,那是常有的事兒。


    正是有這樣的環境,才會塑造出一個個猶如田芳一樣的女性,因為從小就被看不起,自己也從潛意識裏看不起自己,從重男輕女的受害者,轉化為施暴者,一代複一代,從某種角度來說,後世褒貶不一的計劃生育政策,真的從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女性的地位。


    現在在農村,你作為一個女人,隻有自己夠潑,才不會被欺負,苗翠花和她大嫂黃秀花就是很好的例子,當然,這潑也要潑的有水平,不然就是個惹人厭的潑婦,而不是現在受自家男人敬重的媳婦了。


    “那啥,隊長,不是快上工了,我就先走了。”


    “就是,今天的地裏的活都還沒分呢,我們就先過去了。”


    苗鐵牛還在那好好吹自己在家是如何威風的,自家媳婦兒是如何聽話的,這說笑間,聽他講話的人就全跑了。


    “你能耐啊。”


    後頭傳來他媳婦黃秀花的聲音,苗鐵牛僵硬地扭過頭,看見他媳婦似笑非笑的,拿著鋤頭就站在他身後,也不知道聽多久了。


    “熄、媳婦兒。”苗鐵牛疙疙瘩瘩的喊著。


    “拿著。”黃秀花手上還挽著一個竹籃,“一大早的飯都沒吃就往外跑,這幹活的時候餓暈過去別人還以為我在家虐待你呢。”


    她掀開竹籃上蓋著的布,裏頭還放著幾個熱騰騰的玉米饃饃,和一碗熱茶。


    還是媳婦兒對他好,苗鐵牛心裏那叫一個感動,昨晚被媳婦兒打的那一丟丟的小小埋怨也沒了,吃著饃饃,對比之下他那個告黑狀的妹子就麵目可憎了。


    那樣糟心的妹子,到底是誰教出來的。


    黃秀花看著男人狼吞虎咽地吃完饃饃,又一口喝完最後一口熱茶,將東西收拾好了,在上工前趕緊拿迴家裏去。


    你看,昨晚打了他一頓,今天不就又哄好了,也不知道這招她有沒有教過翠花,改天再和她交流交流。


    *****


    因為取消了食堂,現在顧雅琴也和婆婆苗翠花一樣,下地掙工分。


    這工分,也不是全都一樣的,首先這男女就不同,在農村,男的是要出大力的,女人即便力氣再大,也比不上一個男性壯勞力,通常男性每天的工分能在十分左右,女性基本在八分到九分,極少有和男性領一樣工分的女性。


    當然,這工分也不是定死的,如果出力多,最高可達十二分,這是可以靈活變通的,也有那些家裏壯勞力少的,讓自家已經十三四歲的孩子來上工,這也行,畢竟擱現在也是半個大人,這種情況領大人一半的工分,也就是五個工分。


    你說這所有的活都公平嗎,不盡然。


    像是顧雅琴和苗翠花,她們現在的活就是割豬草,然後給村裏那幾頭抱來沒多久的豬崽煮豬食,這活看上去髒,實際上已經算輕鬆了,每天割兩趟豬草,然後混著隊裏的飼料煮幾大鍋豬食,剩下的時間就能休息了,打掃牲畜棚之類的活,還有別人幹,她們就負責那幾頭豬的糧食,九個工分就到手了。


    這沾的全是苗鐵牛的光。


    這是好的,好歹兩人都是幹活了的,別的村現在這種包庇的現象更亂,凡是能和大隊長攀上親的,躺著不幹也有工分,沒關係的,累死也就掙個不餓死的工分。


    這年頭的村民老實啊,不到萬不得已,根本就沒想過上縣裏去告,對他們來說,隻要不餓死,那就是好的。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說的就是這種情況,除了羨慕,也隻能生氣自家爸媽當初怎麽就沒給他們生一個將來能當大隊長的哥哥/弟弟。


    *****


    苗鐵牛到了很久,那些知青才姍姍來遲,這第一天,他就對那些知青沒了好印象。


    你看安安一個小娃娃都已經早早起來了,他們這群大人了,怎麽好意思睡得這麽晚呢。


    穿著厚實的棉襖,像一顆滾圓的糯米團子一樣跟在媽媽和奶奶身邊的顧安安表示,她也想睡懶覺啊,可是現實沒給她這個機會。


    大人都上工了,兩個哥哥也都上學了,大人怎麽可能放心她一個人待在家,就是苗翠花這個對自個兒孫女盲目信任的人,也不放心啊,所以她也隻能迷迷糊糊的起床,吃飯,然後一塊過來。


    八個知青,住在苗鐵牛家的四個男知青看上去精神麵貌最好,幾個女知青的臉色都有些蒼白,衣服也比昨天出現的時候多了許多,顧安安想著,可能是她們昨天借住的那戶人家,沒有給他們的炕燒火。


    現在天還冷,睡冷炕可是要命的,而且也不知道幾人有沒有帶被褥,一般人家的被褥都是對數的,沒有多餘的量,如果是這樣,怕是這些個知青,到的第一天就吃苦頭了。


    現實怎樣,和顧安安猜想的還真沒差別。


    因為燒炕要用柴火、杆秸、稻草,這些也都是按人頭分的,不夠的,就要自己上山撿枯柴,這樹枝是不能砍的,饑荒那幾年,山上的東西被糟蹋的不行,還在恢複呢,要是被發現砍樹枝,是要被罵死的。


    這些東西,家家戶戶都緊缺,那些讓知青借住的人家不算壞,看她們幾個小姑娘沒有帶被褥,自己一家人擠了擠,給她們勻了一條出來,也夠兩個人蓋,可是這燒炕的福利,就沒有了。


    村裏人的被子,除了一些愛幹淨的人家,也就一年洗一迴的事兒,偶爾抱出來曬曬太陽,現在天氣那麽冷,誰會有功夫去洗被套,最近一次換洗,已經是去年六月了,一股子黴味兒和腳臭味。幾個城裏來的姑娘怎麽睡得下去,湊活著用冬天的衣服蓋了一宿,又委屈,又傷心,勉勉強強睡過去,這不,一早起來全著涼了。


    住苗鐵牛家的知青就好多了,雖然四個人擠一張炕,可是大晚上的,這炕燒的熱熱的,被子也是新拆洗過的,香噴噴的,裏頭的棉胎有些硬,但也還湊合。


    八人一見麵,交流了一番,這下子,四個男知青有些尷尬了,四個女知青嫉妒了,要說發揮禮讓的風格,四個男知青該把自己的住處和女知青的交換一下,可是聽了那四個女知青的描述,誰也不想挨一個月的凍啊,看這天氣,起碼還得涼一兩個月呢。


    最後的商量結果,幾個人打算來和苗鐵牛這個大隊長通通氣,問問能不能給女知青換一個更好的住處,或是說教育教育那幾個小氣的老鄉,給她們的炕熱上,再把那被子給洗幹淨了。


    幾人是抱著些許興師問罪的態度過來的,絲毫不知道,原來自己還要上工啊。


    “這麽早就要幹活了嗎?”於愛國有些尷尬,他以為還會再休息一段日子,讓他們好好緩緩,而且天這麽冷,這地怕是都凍著吧,能鋤地動嗎?


    苗鐵牛看了幾人一眼,讓林伯給他們安排工作,先從輕省的來,等慢慢習慣了,就可以幹點其他活了。


    他對幾個知青不報希望,但是也不會讓他們吃白食,不然對地裏辛辛苦苦勞作的鄉親們,多不公平啊,他媳婦他親妹子都沒休息著呢,幾個外來的就想要那待遇,做夢。


    “你們現在剛來,錯過了年前的分糧,現在吃的糧,都是預支的,從你們以後的工分裏扣,以後可沒這麽好的事了,全按隊上的規矩來,能不能吃飽飯,看你們自己幹了多少活。”


    苗鐵牛這話一出,那些知青的臉色都有些難看了,這話什麽意思,不幹活,他還能看著他們餓死?


    “徐娟,你是學護理的是不,你就不用下地了,去村口的衛生站報道,以後就給王大夫打下手。”衛生站一般沒大事,也就農忙的時候,會有一些村民要拔火罐啊,按摩啊之類的活,現在正是農忙的時候,所以王大夫一聽這次的知青有一個學護理的,就跟苗鐵牛來要人來了。


    這可是一個輕省活,工分還是記十分的全工分,另外起個知青都用豔羨的眼光看著徐娟,暗惱自己當初怎麽就沒學門像樣的手藝呢。


    徐娟自己卻不怎麽開心,如果這是在一個小小的衛生站給一群鄉下人看病,拿她還不如留在城裏大醫院,何苦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苗鐵牛沒管他們心裏的想法,給他們安排好活,就匆匆忙忙去城裏了,和城裏的領導,匯報任務。


    ******


    當天傍晚,顧建業騎著自己的二八杠自行車從城裏迴來,先是狠狠親了自家胖閨女一口,身上的寒意凍的顧安安把脖子縮地緊緊地,笑著揮著手把人推開,顧建業和閨女相親夠了,又給了兩個兒子一人一個腦瓜子,這才從厚實的大衣裏掏出一封信。


    “爸,蕭叔來信了,好像有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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