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孩子依賴吃食物吸收營養而成長,有血有肉感情更加豐富,但壽命不過匆匆百年,而花靈汲取靈力之後,可以幻化成型,壽命更是以千百為計,既然不是同族,比較根本毫無意義,但這中間不知道出了什麽誤會,這隻花靈竟然被誤認為是蕭千夜的孩子,這下特殊的身份吸引了有心之人趨之若鶩的黏了過來,陪著一個三歲模樣的女孩玩著黑市喜歡的搖鈴局。


    他在一旁假裝什麽也不知道的看了幾天熱鬧,也越來越清楚的感覺到這種看似殷勤的背後,某些根深蒂固的歧視,他並不奇怪,百靈和諧日子已經過去了六千年,而六千年的相互敵視,不可能靠短短幾年來改觀。


    就如現在他身邊正在竊竊私語的兩個男人,帶著玩味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另一邊的姐妹倆,看華麗的服飾,又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少爺閑著無聊在這種地方荒度時光,一人端著涼茶,嘴裏嚼著冰鎮的葡萄,聳聳肩推了推身邊的同伴努努嘴勾起一抹曖昧的笑,低低說道:“看那邊,軍閣主的夫人,那個癡兒,聽說就是他們的孩子呢。”


    他的同伴眯起眼睛往前湊了一步,吐掉嘴裏的瓜子殼,搖頭歎氣:“這麽漂亮的女人竟然生了個白癡,虧得是蕭閣主的孩子,養在家裏一輩子也沒人敢欺負她吧。”


    “女人?”男人不屑一顧的冷哼,抬起手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他扇動著手臂,像一隻僵硬的公雞,還裝模作樣的發出“咯咯”的聲響,偷笑,“什麽女人呀,全飛垣都知道蕭閣主的老婆不是人,是一隻小鳥。”


    這個滑稽的動作讓他的同伴哈哈大笑,頓時來了興趣接話調侃:“難怪生了個白癡,原來母親就不是人,我跟你說呦,前幾年禁令還沒更改的時候,我們家就養了一隻金雀族的女人,那臉蛋標誌的都能捏出水來,要是放到秦樓,那也是不輸花魁的存在呀,可惜那麽漂亮的臉龐下長了一身的羽毛,怪紮手的。”


    說罷兩人一起望向雲瀟,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不知是什麽樣的表情展露在眼底,幽幽歎氣:“不知道她抱在懷裏會不會紮手,是不是隻要吃點穀物就能養活了?”


    話音未落,旁邊一道勁風掃過,瞬間秦樓的牆壁被砸穿了一個大洞,剛才還有說有笑的兩人被扔出百米遠重重的摔在地麵上,不等驚魂未定的兩人反應過來,一貫禁止飛禽入城的帝都上空赫然冒出來一整排張牙舞爪的鳥魔,那是原來荒地裏啃食屍體的魔物,不知被什麽強大的力量吸引一瞬間就唿嘯到了附近,數百隻齜牙咧嘴的鳥魔蠢蠢欲動的盯著地麵上的兩人,又極為忌憚的往同一個方向恭敬的望過來。


    舒少白從打破的牆壁裏慢步走出,雖然看著隻是挪動了一步,其實下一個眨眼的刹那就已經位移到了兩人身邊,他微微笑著,俯身一手按住一個,浩瀚的神力攪動著血脈逆轉,手無縛雞之力的貴族公子哪裏經得起這般折騰,全身的骨頭哢嚓作響宛如爛泥般再也動彈不得,血沫從嘴角噗噗外冒,想說話,又被肺腑間倒逆的鮮血堵了迴去。


    他微微的笑著,那神情宛如夜王重臨,讓鳥魔為之發出驚恐的悲鳴,這樣悲涼淒厲的聲響下,他的聲音又淡如清水,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傳入每個人的耳畔:“我聽說這座天域城,是碎裂之災唯一幸免於難的城市,果然是沒有經曆過絕望就不懂得珍惜,現在什麽阿貓阿狗也敢在背地裏嚼舌根,沒人管教你們,那就讓我來。”


    鮮血能刺激魔物的情緒,鳥魔興奮的撲過來,遮天蔽日的羽翼扇動著,無數黑色的羽毛幽幽的旋轉飄落,宛如末日之景讓周圍的人群驚恐的躲入房中,舒少白的眼裏有譏諷,更多的是一種心酸:“真是可笑,沒有他們,你們現在就是海下的一具白骨,為何還能如此大言不慚的去羞辱救命恩人呢?他們明明可以一走了之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偏偏願意犧牲自己去拯救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一千年前我就不明白,現在我還是不明白,都說夜王無情,你們又何嚐有情有義過?”


    他的手指攪動著血肉,也在攪動過往難以釋懷的迴憶——六千四百年前,他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取而代之,在之後的五千年漫長時光裏,他和她一起並肩攜手,守護著這座光怪陸離的美麗流島,他是親眼看著百靈從最初的和睦相處一點點無法控製的走向惡交,他獲得了夜王統領萬獸的強大能力,卻依然對渺小的人類束手無策,因為他完全無法理解那些小小的身體裏,究竟交織著怎樣複雜多變的感情。


    但他並不在意這些,她想守護的是出生成長的故鄉,而他想守護的,僅僅隻有她一個人而已。


    當時間輾轉來到一千年前,被預言之神救走的夜王終於清醒過來,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惡狠狠的報複了這座流島,讓碎裂墜天的災難提前到來,那時候的他完全有能力帶著心愛的女子一走了之,偏偏他們卻發生了相識以來最大的一次分歧,她堅持要留下來和故鄉共存亡,而他也在艱難的抉擇後,毅然投身躍入了陣眼,成為拉扯流島的核心,被永遠的困在了地基最深處。


    他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重見天日的這一天,但他知道這是無數人的犧牲才終於迎來的新生。


    既然不珍惜,那就去死吧。


    癱軟在地的人驚恐的看著這個白發藍瞳的陌生男人,鳥魔停在他的肩頭,雖然垂涎欲滴卻不敢輕舉妄動,就在他的指尖即將扣穿腦顱之際,一個冷定的聲音忽然傳來:“教主。”


    這個稱唿讓舒少白微微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是在喊他,他抬起頭,看見一個軍裝青年禮貌的拱手作揖,態度和藹且圓滑:“教主,這兩人是樓主的客人,剛弄壞了牆壁一會還得找他們賠錢修複呢,您別和他們一般見識,鳥魔若是在帝都城內殺人,我們還得安排人提水過來打掃地麵清理血跡,這麽熱的天,我也不想加班呢。”


    他認出了這身銀黑色的軍閣製服,揮手支退了鳥魔,對方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情緒,冷漠的掃了一眼倒地呻吟的兩人,對著一起過來的戰士使了個眼色,嫌惡的低語:“帶走。”


    舒少白靜靜地站在原地,目送著軍閣的戰士像拎著小雞一樣拎起來兩個大男人,那動作粗魯生硬,帶著顯而易見的公報私仇,他默默笑了笑沒有阻止,再迴頭瞥見已經走出秦樓的姐妹倆,鳳姬微微歪頭,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衝他靦腆的笑了一下,而雲瀟抱著花靈女孩,開心的對他揮著手。


    現在的鳳姬相較於一千年前沉穩了許多,少了力克海魔倉鮫的霸道,少了力挽狂瀾的魄力,即使麵對無端的侮辱也不會氣憤的提劍攻擊,但成長的代價顯然是沉重的,他能從她的每一個神態裏精準的捕捉到虛弱,仿佛隨時倒下去就再也不會蘇醒,他很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因為他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樣的時間,不會太長了。


    這段日子他從帝仲口中聽到了一些聞所未聞的震驚過往,每個字都像驚雷炸響讓他無法平靜,天火為何會無緣無故的分裂成雙子?如果雲瀟才是天火真正的傳承者,那麽更早誕生的若寒又是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他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緣由,隻是根本不願意相信會是如此可笑的結局——雲瀟是為了救九千年前意外喪生的帝仲才出現的,而若寒就是為了將星辰軌跡裏的所有人,全部拉到這座命運的流島上。


    她是一切的初始,雲瀟是一切的終結。


    天命已經被悄然逆轉,為何她還是衰竭的如即將枯萎的花朵,讓他心疼,又讓他害怕。


    第九百五十六章:伴生


    天域城街市恢複平靜的同時,高空一道視線也不動聲色的收迴,上天界永夜殿,皓月沉於水中,卻是被鮮紅的血染成刺目的紅色,血是從煌焰的身上泉湧而出,順著衣角一直漫延到水中,他在大步往前走,水麵上的倒影卻詭異的停留在了原地,這個影子四分五裂,渙散的靈力也如小蛇一般遊走在水下,很久之後才緩緩的重聚,煌焰扭頭凝視著倒影,一向神采飛揚的眼神變得冷漠如霜,低聲:“你是覺得現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伴生狀態,我就不會對你動手了嗎?”


    破軍在水下發出讚賞的笑,無頭的影子竟然隱約有了模糊的輪廓,在無言穀湖邊偷襲帝仲之後,那個人被蚩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放入了間隙之內,隔絕了時空的強大術法讓他無計可施隻能悻悻作罷,緊接著反應過來的冥王毫不猶豫的折返了上天界,並在踏入永夜殿的刹那間出手險些將他擊碎,那一劍砍落的同時,冥王的身體也被重創,但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隻有冷漠的眼眸餓狼般盯著他,無言無語。


    血雖然是從冥王的身上流出,更為嚴重的傷卻在破軍的身上,上天界凝固的時間讓他無法判斷到底都過去了多久,隻是在如此神力洶湧的場所他都無法快速恢複,隻能等冷靜下來的冥王自己鬆弛了壓製的神力,這才讓他終於緩過一口氣將四分五裂的殘影重新匯聚。


    煌焰席地而坐,抬手為自己止血,他的左手臂上密布著恐怖的咒紋,那是過度透支死灰複燃之力後無法消除的反噬,像跗骨之蛆一般隻能通過啃食冥王的血肉來緩和壓力,如此惡劣的狀況,連破軍都膽戰的挪開了視線,煌焰微微頷首,許久才道:“難得和一群老友安逸的聚一聚,全被你給攪和了!你想趁他病、要他命是嗎?”


    破軍的眼神開始有了微微的改變,仿佛無法理解這樣的話是從威震天下的冥王口中說出,好奇的問道:“您不是一直想殺他?”


    “你哪隻眼睛看出來我想殺他的?”煌焰冷漠的反問,十指握緊唿喚著體內的力量幻化成劍指向水下的破軍,“我是想贏他,不是想殺他。”


    “哦?”破軍意外的發出一個音符,語調跳躍,“現在的他不可能是您的對手,曾經的那位戰神,永遠迴不來了。”


    煌焰微微凝眸,劍芒在他的掌下閃動著看似微弱卻又淩厲無比的光芒,映射著這個人內心深處某些複雜難懂的情愫,他凝視著破軍,仿佛也在凝視著黑暗最深處,忽然發出一聲模糊的笑聲,巨大的殺氣在凝聚一觸即發,那笑聲穿透永夜殿的水麵,迴音搖曳:“我知道,從那隻可惡的小鳥欺騙我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他不會迴來了,可他就是喜歡那隻小鳥,我還偏偏殺不了她。”


    破軍饒有興致的看著冥王,這個人的感情是如此的複雜,比傳言中的反複無常更加敏感多變,顯然是心中的某個死結已經成為天塹鴻溝,一朝不解開,就會一點點侵蝕著大壩直至毀滅,他在很早之前就聽過關於上天界的種種傳說,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好奇這股強大神力的真正來源,但在他第一次嚐試靠近上天界的時候就立刻放棄,隔著很遠的距離遠眺壯闊的上天界,風中帶著讓他不得不退避三舍的熟悉神力,那無疑是他此生最大一次敗北之時曾經感受過的力量,來自真正的神界,屬於天帝的力量。


    作為一個被天帝剝奪神性墮落成魔的存在,他知道那是他不能涉足的地方,好在上天界自由散漫,和真正的神界之間也無聯係。


    從來到人界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一直在為自己挑選合適的宿主,終於在搶奪修羅鬼神之後能夠長久的留在人界,但穿越境界消耗了太多的力量,他必須依賴殺戮後吞噬的生命力來彌補這份缺失的力量,恰巧貪婪的人類不知從哪裏學到了召喚魔神的北鬥大陣,他本就是借著修羅鬼神而新生,自然取而代之成了新的魔神。


    正是這一戰引起了上天界的注意,誰也想不到一貫對流島不管不問的上天界這次竟然罕見的插了手,而他也遭遇了進入人界以來最強大的敵手——冥王煌焰。


    上天界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冥王還是在看見他的一瞬間叫出了他的本名“破軍”,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使然,刻在靈魂深處得以脫口而出。


    時隔數萬年,他敗在了同樣的神力之下,宿主修羅鬼神也被徹底剿滅,萬幸的是冥王並未仔細檢查戰場,而是和遲到的戰神鬧得不歡而散,這也讓他在絕境之時暗中灑落出去的修羅骨得以保留,可惜上天界隨後就將北鬥大陣的締結之法毀去,整整一萬五千年他都遊蕩在虛空裏毫無希望的等待著,直到某一天,急於奪迴身體的夜王為了恢複力量而將方法告知了墟海的蛟龍,他被第一根散發著靡靡之音的修羅骨驚醒,伴隨著北鬥大陣在流島上吞噬生命,他也在一點點緩緩恢複,雙足、雙手再到軀體,眼見著最後的頭顱也要徹底複蘇之時,又被一個忽然冒出來的年輕人直接擊毀!


    神界的一萬五千年,一草一木都不會有絲毫的改變,而人界的一萬五千年,早就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當年雖然不和好歹能聯手殺他的兩人,如今也終於走到了分道揚鑣的岔路口。


    這兩個人實力在伯仲之間,唯一的差別在性格,帝仲是個強大有餘,又總是優柔寡斷之人,煌焰則是個殺伐果斷,卻不屑欺淩弱小之輩,一個向往平靜,一個不屈平凡,這樣性格的兩個人哪怕是並肩走到了巔峰,遲早也會有決裂的那一天。


    現在冥王的狀態像一座不穩定的危險火山,隨時爆發都會帶來預想不到的後果,但對他而言,或許能成為最好的宿主,他已經兩次敗在天帝之力下,這一次,他要取而代之,自己獲得這份浩瀚無窮的神力。


    破軍從水下浮出,站到了煌焰麵前,冥王的眼眸陰冷狠辣,一道光華劃開永夜殿,劍光一掠即收,映照出了破軍真實的容顏——被誰殺死,複蘇之後就會成為那個人的模樣,如今站到他眼前的破軍,正是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帶著和他相似的冷酷神態,宛如冷月下逼命的殺戮者,嘴角浮出一絲笑意,低沉地開口:“大人剛才一直在盯著下屆看,何必非要執著於幼子和帝仲大人鬧得不歡而散呢?明明還有另一個選擇不是嗎?”


    煌焰的薄唇微微彎起一個弧度,眼神冰冷雪亮:“倒不是我非要執著於她,鳳姬被奚輝毀去原身且不是火種真正的傳承者,她們看似雙子,實則力量懸殊,我若得到雲瀟,就能得到全新的赤麟劍徹底的燒毀反噬之力,但若隻是鳳姬,無非就是拖延極限的範圍,能一勞永逸的事情,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但大人的傷已經不能拖延了吧?”破軍按住他的左手臂,嗬嗬提醒,“雖然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但鳳姬至少能讓您緩和傷痛,或許時間久了,帝仲大人就不喜歡那隻小鳥了呢?”


    “再過一萬年,他也會喜歡那隻小鳥。”煌焰甩開他的手,垂首凝視著自己手臂上恐怖翻湧的咒紋,眉目間的殺氣毫不掩飾的爆發,不置可否的諷刺,“那是他第一次喜歡上的人,讓他迴憶起了人類時期的感情。”


    破軍靜默地聽完了他的話,發出長長的冷笑,冷視著別有用心的提醒,“女人不麻煩,麻煩的是她們身邊的男人。”


    “那隻古代種?”煌焰接話,略一思忖,又搖頭,“古代種雖然能獲得宿主全部的能力,但是身體和上天界仍有天壤之別,這就是為什麽蕭千夜永遠贏不了帝仲,那隻古代種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夜王。”


    “我可以幫您。”破軍眼神也漸漸鋒利起來,最近似乎有神秘的力量在找尋散落的修羅骨,一定是察覺到了他的真實身份特意為之,他現在還無法吞噬冥王取而代之,一旦修羅鬼神的秘密暴露被徹底毀去,那麽他也會隨著宿主的死亡而再度重創,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設法阻止,“鳳姬衰弱多年,逼死她並非難事,就算遠遠達不到赤麟劍的強度,能幫您治傷也是不錯的選擇。”


    “不如直說了吧。”煌焰挑開話題,露出一絲饒有興趣的微笑,“你希望我們自相殘殺,我輸了,你大可借機取而代之,我贏了,將來你若有機會吞噬我,也不必再忍受死灰複燃之力帶來的反噬劇痛,怎麽算你都不會虧,對不對?”


    “確實如此。”破軍毫不掩飾的承認了,眼裏有熱切的光變幻不停,“坦白說我對大人很有興趣,您明明一早就能看穿我的目的,還是放縱的將我養在身邊,這樣玩火自焚的性格,屬實讓我著迷。”


    “我讓魔物著迷了嗎?”煌焰哈哈大笑,看著破軍,瞳孔映出黑龍的輪廓,“難怪我會和上天界分道揚鑣,原來你們才是我的追隨者,既然如此,帶她來見我。”


    他在說話的同時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著破軍,將對方眼底那抹狡黠的詭笑一瞬看在了眼裏,但他沒有再說一個字,可怖的力量再度凝聚在指尖,猶如華麗的煙火綻放注入了破軍的軀體,死灰複燃之力在虛無的體內灼燒,整個永夜殿浮現出一種詭異慘厲的紅色,冥王的眼神有說不出的歡喜,即便在這一刻自己的半邊身體都因反噬而蕩起濃墨的黑色咒紋,仍是穩如磐石的揚起冷酷的笑。


    破軍低頭看著自己的變化,在這份強大的力量下,他短暫的獲得了新生,隻要微微捏合手指就能感到無邊的靈力浩瀚的遊走在每一寸血肉裏,是他熟悉又恐懼的、源自天帝的特殊神力。


    第九百五十七章:預感


    此時的秦樓之內,江停舟正愁眉苦臉的撥弄著算盤計算這一次的損失,因為這場飛來橫禍,一到晚上就人聲鼎沸的大酒樓被迫關門停業,趕緊請了工匠過來叮叮當當的連夜修複起被砸壞的牆壁,他陰沉的神態看著就是一副閑人勿近的表情,讓樓內的幾個小姑娘頭皮發麻的打掃衛生不敢再有絲毫差錯,就連一貫懶散的江行澤都主動幹起了活生怕惹大哥生氣,這年頭生意本就不好做,還時不時有這種莫名其妙的額外支出,難怪大哥的眼睛鋒利的像殺人的利劍,隻是掃一圈就讓所有人背後發涼直打哆嗦。


    然後一張輕飄飄的紙就被揉成團,像個石頭一樣砸在江行澤的臉上,江停舟頭也沒抬,聲音像摩擦的生鐵讓人冷汗直冒,低聲囑咐:“把賬單送到那兩家夥的府上去,三天之內必須付清。”


    江行澤打開大哥扔過來的賬單瞄了一眼,這上麵密密麻麻的列了不少項目,連那盤免費提供給客人的冰鎮葡萄都直接翻了十倍的價錢,他摸著腦袋尷尬的問道:“哥,你沒算錯吧?”


    “啊?”江停舟這才麵無表情的望過來,輕聲冷笑,“哪裏錯了?”


    江行澤僵硬的擺手,一秒不敢遲疑的接話:“沒,沒錯,大哥算的賬怎麽可能會錯呢!明早我就給他們送去。”


    雲瀟坐如針紮的轉過臉,上次來她就讓人家破費花了六千兩買魚,這次來幹脆拆了半麵牆,那上麵的琉璃窗、水晶燈,還有精心繪製的花紋圖案全都毀了,工匠說最快也得要一個月才能修好,上麵的裝飾品還得另外定製重做,這期間停業造成的損失她簡直不敢細算,就在她想腳底抹油趕緊一走了之的時候,樓主的目光慢悠悠的轉了過來,兩人的視線正好對上,雲瀟尷尬的笑了笑,聽見一聲冷嘲:“你該不會是個瘟神轉世吧?”


    “這牆不是我砸的呀……”她小聲為自己辯解,據理力爭,“冤有頭債有主,今天這事真的和我沒關係吧?”


    “沒關係嗎?”江樓主掰著指頭,手裏的賬本翻得飛快,“可你每次來我都得損失一大筆錢,這次幹脆直接讓我停業修牆了,這還不算瘟神?”


    雲瀟咧咧嘴,扭頭看著旁邊正在熱火朝天趕工的師傅們,秦樓的木料用的都是長在西海岸深海處一種高大古樹,不僅價格高昂,運輸的道路也極為遙遠,琉璃窗產自東冥的千禧城,碎裂之後商戶遭遇重創,至今每年的產量都非常稀少,而那種徹夜通明的水晶燈據說是碧落海沿岸一種珍貴的鮫珠研磨後燒製而成,七年前海嘯之後再難找尋,就連上麵畫著的圖案都是帝都城赫赫有名的畫師精心繪製,這座富麗堂皇極盡奢侈的酒樓是彰顯客人身份的象征,吸引著大批有錢人一擲千金,也難怪一貫把“不差錢”三個字寫在臉上的黑店老板此刻都氣的腦門冒煙。


    她看著沒好臉色的江停舟,又看了看連夜搶工的師傅們,忽然想起了什麽,鬼使神差的指著江行澤蹙眉問道:“說起來你們生意做的這麽大,是不是也和山海集有過來往啊,這家夥我記得他以前就在巨鼇背上開了一家青樓吧?”


    “咳咳,咳咳!”冷不防被她翻了舊賬,江行澤一臉尷尬的打斷雲瀟的話,那時候因為風魔的需要,皇太子要求他們深入市井,大隱隱於市,方便暗中打探消息,除了陸地上的其它成員,隻有他一人憑借油嘴滑舌的圓潤性格成功打入了海市內部,雖然對那種巨鼇的了解甚少,但巨大的利潤對四麵楚歌的風魔還是極有幫助的,皇太子索性讓他留了下來,這才意外的撞見之後那麽多離奇的事情,之後巨鼇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他也再未迴去過。


    雲瀟倒是毫不介意他的尷尬,認真的說道:“山海集有一家天工坊,他們的工匠可厲害了,要是能請來修複牆壁的話,指不定幾天就能完工了吧?”


    “天工坊?”江行澤嘀咕著這三個字,眉頭緊蹙成一團,好像能想起來又好像什麽也想不起來,好一會他才抓著腦袋迴道,“你說的天工坊我聽以前的客人提過,據說規模很大很多巨鼇背上都有人家的分店,不過他們不做飛垣的生意,無論是山市還是海市都不做,可能因為飛垣已經墜天落海不再是漂浮的流島,反正他們就是不肯來。”


    “怎麽會,他們連中原的生意都接了呀。”雲瀟擺手,想起祁連山內那座巍峨壯闊的大羅天宮,疑惑的道,“飛垣再怎麽說也曾經是流島,中原可從來沒有飛到過天上去呀,一定還有其它的原因。”


    江行澤歪著頭,忽然瞄見大哥不動聲色的對他使了個眼神,他心領神會的止住了話題,捏著剛才那張砸到臉上的賬單找借口就溜了,雲瀟呆呆看著這個家夥的背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失在街道的盡頭,反應過來的時候想追已經沒影了,江停舟輕咳一聲,還在劈裏啪啦的彈著算盤,沒好氣的道:“就算天工坊願意來,你付錢嗎?”


    雲瀟立馬識趣的閉了嘴,鳳姬從三樓的客房外望過來,看著她鼓著腮幫子坐在大堂裏,偷笑著推門而入,看著坐在窗邊不知在想什麽的舒少白埋怨道:“明明是你打破了人家的牆壁,怎麽還把帳算到她頭上去了?”


    舒少白迴神望來,瞬間就將遊離的思緒收起淡淡反駁:“樓主也就嘴上說說,哪會真的找她要錢?”


    鳳姬走過去,隻是才入夜臉上就有掩飾不住的疲憊,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哈欠,舒少白擔心的看著她,忽然認真的說道:“若寒,你還好嗎?”


    “嗯?”鳳姬仿佛沒聽清他在說什麽,迷惘的抱了個靠枕放在椅子上,慵懶的迴道,“什麽好不好的?”


    “你看起來很憔悴。”舒少白拉著椅子坐到她的身邊,輕撫著那張蒼白中依然帶著溫柔微笑的臉龐,雙瞳是止不住的顫抖,“你這次迴來,比那年離開的時候又虛弱了很多,原本一千年前托舉箴島墜海就讓你元氣大傷,這五年抵禦蛟龍入侵又讓你雪上加霜,你真的需要一段時間好好的調養身體了。”


    鳳姬輕揉著自己的額頭,被他從未見過的嚴厲驚了一刹,他眼神之間帶了深深的不安,繼續說道:“若寒,這麽多年了,你還是想要留在飛垣嗎?它已經從夜王的噩夢中掙脫出來,它的君王是個有勇有謀之輩,必能帶著這座孤獨的流島走向嶄新的未來,你已經為自己的故鄉做的足夠多了,剩下的時間,隻為自己而活好不好?”


    鳳姬沒有迴答,看著舒少白的眉頭漸漸蹙起,有哀傷有惋惜:“就算你不喜歡浮世嶼,我也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鳳姬終於開口,呢喃,“既然是任何地方,為什麽不能是飛垣呢?”


    這個問題讓他低頭沉默——飛垣是靈鳳族的故鄉,她以靈鳳族的身份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從睜眼的那一刻起就愛上了這片光怪陸離的土地,縱使她的族人給了她最大的創傷,這裏依然有她懷念的風景和割舍不下的情懷,他是個沒有家鄉的人,連夜王的記憶裏也沒有關於家鄉的絲毫痕跡,他自然無法理解這份莫名的感情究竟從何而來,一如若寒為了箴島的存亡不惜代價的消耗自己,又如蕭千夜為了飛垣的未來執著的獨自奮戰。


    “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很久,舒少白重新抬頭,眼裏的表情似乎稍微柔和了一些,開口,“我很擔心你。”


    鳳姬歪著頭,困意莫名其妙的爬上眉梢,讓近在耳畔的低語也變得空靈起來,對比她的安靜,舒少白的臉色卻一瞬蒼白,雙手劇烈地發著抖,又極盡全力的掩飾著情緒不想讓昏昏欲睡的女子察覺:“若寒,我陪你迴浮世嶼好不好?那裏有著最為牢固的火焰屏障,是這世界上最為安全的地方,我知道雲瀟不太願意迴去,她和你一樣,對那個陌生的地方並沒有太多的感情,沒有她屏障會變得不穩定,但是你放心,我可以彌補這份力量,絕不會讓上天界的任何人輕易踏足。”


    “好。”恍惚之中,她竟然輕聲答應了,唇角付出一絲柔笑,“等你忙完著一陣子,我就帶你迴去。”


    舒少白瞳孔頓縮,被她笑嗬嗬的捏住了鼻尖:“雖然不知道你們都在忙什麽,但一定是很重要的大事吧?要不然那位大人不會親自找你,放心吧,我隻是這幾年四處奔波沒有好好休息過才會這樣,害你擔心了。”


    他微微一愣,隻覺的一口氣堵在胸臆之中無法吐出,頃刻之後靠椅上的女子就沉沉睡去,他抱起鳳姬輕輕放迴床榻上,低頭親吻著她的額心。


    古代種的血脈是冰涼徹骨的,而她的皮膚卻是熾熱似火,但這樣極端體質的交融卻沒有絲毫的違和感,讓他安心,讓她安睡。


    舒少白走出房間,正好和雲瀟迎麵撞上,她探著脖子望了一眼,小聲嘀咕:“姐姐睡了?”


    “嗯。”舒少白點頭,看了一眼外麵已經黑下來的天色,問道,“你還不迴去?”


    雲瀟眨眨眼睛,努嘴露出一個抱怨的表情:“這段時間他忙得很,現在肯定還沒迴家,我迴去了也是一個人,不如在秦樓和你們聊聊天。”


    舒少白微微一笑,雖然他們看著各有心事,但他知道自己和蕭千夜忙的並不是同一件事情,帝仲對修羅鬼神隱瞞諸多,畢竟牽扯到曾經的同修煌焰,他隻說是私人恩怨不希望蕭千夜插手,而那個年輕人心中顯然更關心自己國家的安危,自迴來起就開始配合鏡閣準備聯手整頓山海集,想到這裏,舒少白也沒有將話題挑開,閑聊了一會之後,雲瀟從懷中拿出一個藥囊遞過去,小聲的說道:“這個是我們不久前從中原得到的藥丸,據說是長白山的秘傳,千夜吃了兩次,效果還可以,他早出晚歸總是記不住按時吃藥,給他也是浪費,不如你拿去給姐姐試一試吧。”


    舒少白有些意外的接過來,一陣濃鬱的人參氣息撲鼻而來,隻是嗅著都讓他精神微微一震,雲瀟怕他不信,拍著胸脯保證:“雖然我們的身體情況特殊,但確實能提神養生,我也吃了一粒,絕對沒有副作用。”


    “沒病不要亂吃藥。”舒少白嘴上不客氣的教育她,看著眼前摸著腦袋笑起來的雲瀟,眼裏的光溫柔的仿佛流動的泉水。


    難怪能讓帝仲動了心,這樣純粹的笑直擊人心,會讓人目不轉睛的沉淪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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