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內城的宮闕,一向都華麗無比。


    隨便一座,都占地廣大,由底層不斷向上堆疊。


    隻看局部,會以為是上有重簷廡殿頂,正脊居中,垂脊彎向四方,屋簷方正,下有玉柱支撐的神州精致風貌。


    但整體往下掃視,就會發現結構是一層一層,下層麵積更大,直至底層,彷佛金字塔。


    這是因為過往的年代,武者建造高大的建築,從不管什麽建築學,都以蠻力堆砌。


    沒有什麽承重分配、結構設計,單純以非人大力搬運土石。


    這樣的狀況下,要蓋出巍峨宮闕,高入雲天,就隻能不斷加固地基,增加下方的承重,攝來更多土石增重增寬。


    數十丈的高大宮闕,最初都是運用無數武者力量硬生生建起來的,其材料可謂把山都挖空,把地形都扭轉,是用上萬凡人都極難達成的方式建造。


    上方精致的屋簷梁柱、雕龍畫鳳、鑲金華塔,反倒是後來建築工藝發達了,世家再請工匠來雕刻建造。


    可以說是外新內舊,才造成這種奇特的樣式。


    像一座金字塔,外麵套了神州廡殿正宮的外皮。


    這也說明了,世家所居宮闕的古老,比起白牆、天福城都更加古早。


    世代變遷,再無諸侯,宗門興起,武府建立,但這一座座宮闕依然健在。


    它們依舊是那金字塔的模樣,隻是加上了華麗無比的外表。


    漫長的時光,宮闕表麵上適應時代,改變了樣貌,增添更精致華美的裝修,但本質依然不變,是那以武者之力強自塑造的古老建築。


    而它的執掌者,也曆經數千年不變,依然居住在此。


    天福城,左家。


    宮闕的閣樓上,有一名青年站在頂層,俯視內城。


    青年麵容俊美,身姿挺拔,穿著一身絲綢華服,腰間係著玉珮,纏著金帶,渾身肌膚卻比那玉更白。


    他站在頂層,俯視內城良久,才低頭一歎:


    “唉,世家衰微啊。”


    內城“小小”的空間,讓他直搖頭。


    青年一邊歎息,一邊把手上一顆顆血色小石撒下。


    那血色小石,都是名貴的血藥,能讓不少武者修煉鍛筋,如今卻被青年一灑,全數落入麵前的池水。


    青年的身前,竟然是一座廣大的水池,有山石造景,有一個人造小瀑布,不斷湧出活水,就這樣建在閣樓頂層。


    這個空中水池內,一頭頭渾身晶瑩,散發絢麗熒光的大魚爭相湧上,吞食青年投下的血藥小石。


    青年看著滿池大魚,搖頭道:


    “真羨慕你們這群鱘華魚,無憂無慮,隻需散發美麗光芒,就能得到供養。”


    那大魚當然聽不懂青年的話,隻是吞下血藥,身上的熒光閃了閃,看著炫目無比。


    青年對著大魚們笑了一聲:


    “這光華倒是好看,也不枉我為了養活你們,花了這麽大功夫。”


    這群大魚,名為鱘華魚,是一種從地底水脈中發現的魚類。


    他們活在地底,發展出一套獨特的發光外表,能綻放熒光,光芒美麗,很受世家弟子喜愛。


    但這魚生活在極為純淨的水質中,等閑池水無法養活。


    為了供養這一池鱘華魚,青年引了旁邊水瀑的一道水流,將純淨水源源不絕的注入其中。


    這些純潔水來自內城的中央,有一個名為“三元水渠”的建物,會利用獨特的手法,從天福城下汲取地下水脈。


    天福城位在“天江”以南,地表大多隻有天江的小支流,很難負荷天福城百萬人民的生活。


    所以有武道強者轟擊大地,深挖地底,引出地下水脈,在以機關器械抽取過濾,轉換清澈用水。


    現在,則有一大片用水,被青年引來養魚。


    這對他而言,也算物盡其用,讓他閑暇時能欣賞到鱘華魚漂亮的光華,陶冶性情。


    一邊喂食,青年又再次望下內城,對著數十裏的狹小空間再次一歎:


    “這內城,便似牢籠啊,是東煌予我的束縛。”


    青年雙眼低垂,在心中道:


    “遙想當年,左氏何其昌盛,“白城”之外八百裏,盡是族中封地,”


    “世代君侯,百萬之民朝貢,在華州諸侯中也是顯赫無比。”


    “當年左氏治下九城二十四鎮,現今掌握在手裏的還不足十鎮,便是這“白城”也變成天福城,落到東煌官府掌控下。”


    “還要跟葉家共享內城,實在悲慘!”


    看著純淨用水中優遊的大魚,青年自歎:


    “東煌壓迫我等,何其不公!”


    青年心中道:“有朝一日,我必要帶領左家再現輝煌!”


    在青年心中充滿未來願景時,一名仆人走上閣樓,恭聲道:


    “三公子,有翠鳥密函。”


    “喔?”青年,也就是左家三公子迴過頭,看向仆人詢問:


    “是“那一處”來的合作?”


    仆人搖頭:“不,應是來自武府。”


    一邊說,仆人一邊遞上一疊折起的紙張。


    三公子俊郎有神的眉頭一皺:“武府?”


    他將手中剩下的血藥全數倒入,走上去攤開紙張。


    三公子目光掃過紙上的內容,麵色微動:


    “許嚴那老頭迴來了?”


    他接著往下看,一會才呢喃出聲:


    “他帶了一位孩童,不經武考,直接授與正學之位?”


    “路遙?”


    三公子頓了一會,轉頭吩咐仆從:


    “取近十年,太平府值得注意的孩童軼事冊給我。”


    “是。”仆人聽命,退了下去,很快又拿了一疊冊子迴來。


    三公子拿起其中一本,快速的翻閱幾遍,馬上停在某頁,緩緩念道:


    “東煌上國籍,華州太平府,清河鎮人,大玄曆一百二十七年生。”


    “出世之時,似有異象,些許留言引起族中留心記錄,定時行商收集信息。”


    “鎮長對其評語,是天生異象,才華橫溢,智慧高絕?。”


    世家屹立千載,掌控一府各地資源。恐怖無比的情報網頓時展現冰山一角。


    隻可惜,因為清河鎮被襲,玉微凝血擊敗眾多黑衣人還才剛過幾天,也沒有商隊路過,更沒有人手特意去刺探。


    三公子至今還不知道,手中情報的已經過時了。


    他拿著玉微練武之前的情報,開始一通分析。


    目光一掃,看見玉微的家世一行,三公子眼神又是一凝:


    “父親是武府曾經的從令路戰?”


    仆人這時上前一步,對三公子說:


    “公子,小人曾聽大公子曾經評價過此人。”


    仆人對著三公子說了幾句話,讓他目露奇怪,點頭道:


    “喔?這路戰也是凝血境界,生下的孩子天生不凡,智慧極高,武道天賦怕是不低。”


    “此人任職武府,還轉進軍府做過一段時間的衛尉,稱得上鐵杆的兩府勢力。”


    “這樣的人,在這樣的時機,被許嚴帶迴來,不顧數日後的武考直接授與正學之位?。”


    三公子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推測道:


    “莫非,是帶迴來爭奪“上考”名額的?”


    那仆人聞言麵色一變,連忙提醒道:


    “四公子,二爺最近正安排六公子拜入武府,去爭上考之位。”


    “若此人來爭上考名額,恐怕於我族中有礙。”


    武府府主,都有向上舉薦“上傳學子”的名額。


    他們每年能推舉一人入京,麵見東煌最強的大宗師,即是當今陛下的聖顏,經其考驗後收為天子門生。


    成為上傳,就會獲得大量的便利,對左家這樣的世家也有極大助力。


    他們運作一些手段,已經影響武府,送了左家第六子的名字上去。


    其目的,就是為了族中某個計劃,去進入上麵大人物的眼。


    這個計劃有世家上層的大人物,從天京運作,也是一種交易,本來算十拿九穩。


    但三公子想到自家那位六弟,有些無奈道:


    “六弟是我左家六龍最為年幼,血脈返祖純淨,武道天賦?非凡,確實有力競爭上傳。”


    “但對比這路遙,天生異象,便不好說了。”


    仆人皺起眉頭,悄聲問道:


    “要不要,解決他?”


    他此話毫無猶豫,明顯並不當作什麽大事。


    三公子卻搖頭,反問道:


    “為什麽要解決他?”


    愣了一下,老實道:


    “武府獲得更多人才,對我世家沒有好處。”


    三公子看向天空,笑著說:


    “你傻了嗎?”


    他視線落向白牆,


    “人才,是可以爭取的資源。”


    “悠久的過去,先祖們從部落氏族一步步走過來,轉變為世家,晉升為門閥,靠的從來都不是排除優秀之人。”


    三公子眯起眼,沉聲道:


    “我們靠的,是吸收!”


    “是聯姻,是入贅,是招攬,是將那些個體的強者,融入我們的血脈中,讓家族更強,血統更優秀!”


    三公子看向身後的仆人,諄諄教誨道:


    “唯有不停的發展,去開拓更多的資源,接納更多的人才,我世家才有長存的資本。”


    “沒有才能的平民,可以打壓,可以壓迫,壓榨他們的價值。”


    “但那些強者,我們卻會善待他們,活用他們的天賦。”


    “便是那些非絕頂的天才,也有其用武之地,我們自然會適當招攬。”


    “這也是像你這般人才,被我左家收納的原因。”


    仆人連連點頭,一躬身體道:


    “明白,三公子說的是,是小人愚鈍了。”


    三公子感歎道:


    “正因為我們善於吸收外來人員,增長自身體量,世家才能流傳千載,而不是腐朽崩滅。”


    “這個路遙,若真有爭奪上考的天賦,那便是值得爭取的。”


    貧民都知道要開源節流,節省支出,增長收入,隻是一昧節儉並不會獲得真正的財富。


    世家當然也明白這樣的道理。


    隻執著於將有限的資源提供給有限的人才,勢力的成長不會上升,隻會逐漸腐朽,消失在曆史的長河。


    正常的凡人勢力,因為各自代表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每個人都要考慮,越來越重的負擔隻會滾雪球一樣停不下來。


    但這可是武道的世界。


    世家的上層,都是武道強者,每一個世家要長存,至少要有過能凝聚真元種子的手段。


    這樣的強者,知道自家的前進方向,就能以武力進行引導。


    他要給你,你才能拿,絕對無法用普通的手段來綁架拿捏。


    於是,他們便會向著強者認為的“正確道路”前進。


    宗門可以這樣前進,朝廷可以這樣前進,世家當然也可以。


    左家那一位強者的基調,便是這樣的。


    三公子目視遠方:


    “這路遙不過十歲,父母能給予的影響是有有限的。”


    “如今剛入武府,受到的武府教育也不深。”


    他吩咐道:


    “隻要派足夠的人接觸,淺移默化的影響,搭配財物、血藥、資源收買,以恩情束縛,便能為我所用。”


    仆人抬起頭,佩服道:


    “不愧是三公子,看得如此透徹。”


    三公子擺了擺手:“這也不是什麽深奧的道理。”


    “這一點,我們懂得,朝廷、聖地也懂得。”


    “我們以血脈聯係一切,聖地用師徒聯係上下,但朝廷隻有君臣,師徒傳承有限。”


    “而我們卻能不停的拓展,將族人安插進朝廷,拜入宗門,靠聯姻互相扶持,吸納外部俊才。”


    “朝廷的體量確實大於我們,但我們依附於其上,自由生長,又以血脈聯姻維護,家法穩固,凝聚力強大。”


    “時光飛逝,我們必然會勝利。”


    三公子露出笑容:


    “現在,就先等一等吧,六弟的事情也可以先緩緩。”


    “若那路遙真的爭取到上傳,再行招攬即可。”


    “待大兄突破,這些都不算什麽了。”


    仆人先是不明所以,突然似想到什麽,目光一亮,驚喜道:


    “難道?大公子已經要踏出那一步了!?”


    三公子點頭,目光流露一絲崇拜:


    “是的,大兄已經到血氣衝竅穴,凝血大成的極致,不日即將突破煉竅!”


    他語帶一絲激動:


    “大兄是由大宗師姬考大人親自認證過,天生異象,出生便背負先祖真軀雛形,有重瞳負翼之相!”


    “可以說是左家千年來,最有望如先祖那樣,證得真軀的絕世天才!”


    “破入煉竅,再有族中神兵相助,很快就能晉升宗師,甚至大宗師可期。”


    “到時候什麽聖地天驕,武府上傳,在大兄麵前都不過稚兒。”


    “我左家也能因此翻身。”


    仆人聽得心中波瀾四起,眼神亮起,但很快又生出疑問:


    “大公子自然是有這本事的,但?祖地“神兵”近來沒有真元種子生出啊。”


    四公子看向他,輕輕一笑:


    “左家現在沒有,但武府有啊!”


    仆人愣了一下:


    “武府的真元種子,他們願意給?”


    天福城的世家,和武府的關係可說不上多好。


    去爭上傳位子,是世界家勢力上麵有人發力,但他們自己去拚真元種子,便沒有那麽簡單了。


    武府自己就有幾位凝血大成,都等著用真元種子呢。


    三公子卻自信一笑:


    “不用擔心。”


    “這一次,我們買通了元上令,請他從總府求來一枚真元種子,授與我們。”


    仆人疑惑道:


    “但元上令的名額,不早就用過了?”


    三公子解釋道:


    “現在整個天福武府,有資格求取真元種子的隻有許嚴那老頭,但他突破不成,遭受重創,這輩子恐怕沒辦法突破。”


    “這樣算來,便無人與大兄相爭,萬無一失!”


    仆人恭聲道:“原來如此!”


    在兩人“大聲密謀”的時候,卻不知道,有一道無形的意念從他們上麵緩緩飄過。


    武府內,玉微目光深沉了些。


    蒲從令寫信,也在千丈範圍內。


    那翠鳥飛行雖快,但豈能快過神念?


    世家宮闕閣樓雖高,但豈能防住“蒼天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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