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希的夢斷斷續續的,很縹緲,很模糊。


    他記得他送她花兒,記得她溫軟的懷抱,記得二人一起騎馬逛京郊,記得二人躲在假山裏笑,可是,他也記得她的眼淚,她的責怨,甚至是他記得她一人離宮時的決然,但偏偏,他記不得她的臉,記不得她的樣貌名姓,這些夢,如同一團霧氣,把他纏繞在其中,看不清摸不清,味道卻無比苦澀。


    直到有一天夜裏,他悄悄一個人去了那荒廢的古塔,他在樓梯的角落坐著時,想起這麵牆上應該是有劃痕的,是什麽呢?


    一個紅衣的女孩子,坐在樓梯上,嘟著嘴,拿著一把匕首,很生氣,一邊念叨一邊在牆上刻字,錦年,“趙錦年是個大壞蛋大騙子,說好等我的,”可是大壞蛋幾個字始終沒有刻下,最後刻下,“錦年”,中間劃掉了一個字,後麵,接了兩個字,“元元。”


    夢裏散亂,再一次,一個束高發髻的女子,穿著白衣側身靠著牆角哭,一個人,頭低低的,不停地抖著肩膀,聲音低低的,肝腸寸斷,“趙錦年,我恨你。趙錦年,你說不會負我的。”她手指在木柱上撓出血痕。


    元元,原來是你。


    當那人的麵目清晰以後,所以的夢都串聯在了一起,當然,也有最後一段,他抱著那個冰涼的屍體,流盡眼淚也沒有用,他以為她永不會離開他,他以為她能夠再等一等,他他不用受人挾製,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她入宮,當初讓她先嫁到王家避人耳目是錯的,可是現在他後悔了,卻也來不及。


    他能做什麽,他什麽也沒有,他對她的諾言不過是他最好的幻想,最後,他隻能授意王家與她和離,她被父親接走,他又悄悄迴了那冰冷的宮殿。


    在夢裏,他的心願算是實現了,可是卻沒有快樂。


    那天,在船上的時候,他卻不敢與她搭話,一個站在船頭,一個站在中間,不過幾丈遠,卻像隔了好遠。


    的確是好遠呢,隔了十幾年,隔了一整個夢境,那麽到底,他這一次該不該上前。


    他到底是不敢。


    不知怎麽,明明已經知曉了結局,反而每一日更加恐懼。


    下了船,迴宮之後,他便病了。


    發了熱症,每日虛汗無力,宮人說要去請太醫,他卻攔了兩天,正好下午在院子裏又故意淋了一場小雨,發起了高燒,才讓人請太醫說是得了寒症。


    容之終於肯出宮門來看他。


    而且帶來消息,三公主府裏的那個新世子,準備進太醫院,正在準備考核。


    新世子,李恆言,是了,此時與那夢裏,已經是大不相同。


    ……


    李姮元在府中再不濟,也聽到了世子要考太醫院的消息。


    好在,小師兄也終於讓人來接她了,即刻啟程。


    傍晚臨行時分,她主動去給祖母請安告別,卻沒見到人,隻正好那三個堂姐妹與李秋榮一起與她告別。


    父親終於趕迴來來送一送她,李姮元想起遇見李秋榮時,她的神色不太對,便想起了母親,母親與父親與祖母之間,定是有嫌隙,且不談那來曆不明的兄長,母親從不談及蘇州,祖母明顯對她不喜,便是一大道溝壑。


    隻是,她想不通,為何,那來曆不明的兄長會順利快速得為世子,且直接參與太醫院考核,這又明顯是母親的推動承認,可為何,沒有一個人肯向她解釋。


    自從這府中頃刻變換,她一直在想,原來,她在這公主府裏,是如此不重要嗎。


    趁父親吩咐玉竹玉枝時,她也仔細想了一番話,“父親若是得空,去見一見娘親吧。楓園雖是美景之處,此時也不秋無楓,病中無趣,總歸父親多去看望,娘親的病或許好得快些,元娘在寺裏也會日日為父母親祝禱安康,祝禱兄長仕途考核順利。”


    父親很輕微地驚訝一頓,而後又很柔聲安慰她,“這些時日府中事情繁雜,元娘也很聽話,寺中若有何事多寫信迴來,過些日子,你祖母會去光濟寺上香,屆時再好好接你迴來過五月的生辰。”


    終是很平淡的分別。


    她如願可以去寺廟裏避開禍事,可似乎也避開疏遠了家人。


    在馬車上,李姮元聽到城門口附近街上鬧哄哄的,似乎很多人流走來走去,馬車不時還要停頓避讓。


    “這是怎麽了?”玉枝忍不住開口向車夫詢問。


    這車裏,就隻有她與小師兄玉枝三人,小師兄安靜地閉目養神。


    車夫停車的時候,看她們一臉好奇不解,頗有興趣的開口了,“迴郡主,四處還是穆家的人和巡邏衛兵。”他頓了頓沒人接話,而且裏邊的人依舊一臉不解,“聽說四皇子和穆家小姐在京都附近出現過,因此巡查的人增多了。”


    李姮元心裏一驚,忙問,“四皇子與穆家小姐,為何被巡查?”


    “小師妹真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念經書。”小師兄醒了,拿車夫也閉嘴了,出了城仔細駕車。


    “荊州傳來消息,四皇子攜穆候的女兒私奔了。穆家正四處找尋,陛下也派人在荊州京都一帶找尋。已經半月了,未有消息。”


    “這,”李姮元真的不知該做何答。趙孜,與穆家小姐私奔,可真是有趣。


    不過又一想,趙孜這人卻是大膽肆意,拉人私奔倒也說的過去。


    畢竟,曾經,有一次她說不喜歡宮裏,有些厭了,她也差一點被趙孜拉的去私奔。


    那次,雖沒有私奔,卻也是二人一起溜出宮玩了好久。


    不過,穆家小姐,哪一位?


    “也不知是真私奔假私奔。”


    “這事兒,小師兄怎會這樣說?”


    “此事一出,可見穆家小姐可是穆候的掌上明珠,穆候讓人在荊州搜山剿匪,荊州府尹都被他一本奏旨降職查辦穆家卻也亂成一鍋粥。”


    “這,私奔的,不會是穆家四小姐吧?”李姮元想起那個紅衣小姑娘來。


    呃,那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怎麽趙孜就拉人私奔了。


    小師兄瞪她一眼。“你自己想去。”


    到了清微寺裏,安頓之後,蓮心果然寄來許多信,穆家小姐私奔一事也說清楚了,還有一件事,就是大皇子查案迴來,梁家也是徹底清楚了。


    梁國公在獄中死去,罷免官職,削去爵位,其全族男子流放北州,女子為奴,隻有長公主與梁芷欣被罰守皇陵。


    可是梁家如此徹底的完了,蘇州的線索卻什麽也沒有查出來,除了蘇州任職的一幹官員,再無牽連。


    大皇子,連同穆候,一並去查案,卻隻得出這樣簡單的結果,莫說皇上,連李姮元自己都覺得蹊蹺無比,再加上四皇子私奔一事,李姮元不禁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而此時穿梭在街巷裏的趙孜,此時也並不好受。


    這半個月裏,他帶著一個病嬌,躲躲藏藏,從荊州繞到了溫州,然後這個病嬌賴上他了。


    正如現在,拖著他的胳膊死活不鬆手。


    “哥哥,我走累了,走不動了。”穆成風整個人都靠在他身邊,雙手抱著胳膊不肯再多走一步。


    “哥哥,風兒真的走不動了。”她蹲下來不肯走,旁邊有人側目。


    趙孜無奈,隻好認命般蹲下來。


    不等他說話,穆成風很親昵熟悉地趴到了他背上,摟好了脖子,開心地向後麵拿著大包小包的小魚招手,“走啦”。


    自從躲避時背過她一次,穆成風似乎喜歡上這種感覺,每次多走幾步就折磨著讓人背。


    而在背上的穆成風的確很是高興,蘇州啊,她終於來到了蘇州,哥哥曾說會帶她到蘇州來走一走玩一玩,可惜,他雖然很像,卻不是哥哥。


    穆成風趴到他耳朵邊,輕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嗯?你竟也會道歉。”趙孜嘲笑著笑了,大步走著。


    半月來,他也終於了解了這個穆小姐,完完全全就是一副被寵壞的樣子,柔柔弱弱的,可鬼精靈點子卻不少,慣會使喚人。


    可他為什麽心甘情願帶她四處跑呢,因為她是小病嬌,她病了,而師父也寫信說在溫州,她恰好想去溫州的外祖家。


    總歸他趙孜是個好漢,就順便送她去吧。


    幸而,趙孜還不知道,荊州和京都一帶在翻天覆地地找她們倆。


    宮裏,皇上正在賢妃娘娘這邊發鬧騷。貴妃正在四處尋兒子,皇後在為梁家傷心,蘭嬪大著肚子,唯有賢妃這安靜。


    “尋了這麽久也不見,也不知道個輕重,穆家的上書都快把朕逼瘋了。”


    “穆候怎麽也如此不穩重,何來煩擾陛下。”賢妃娘娘很體貼地給皇上按頭,“四皇子也是在外麵玩慣了,早知陛下當初就不該讓他拜那什麽道子為師。”


    “先不說當初,現今穆候為了找女兒拿辭官來威脅朕,而西北那邊又不安生,如何不煩。”


    “一個女兒而已,穆候何以,可是那蘇夫人生的那個。”賢妃頓了頓,“不如陛下再多派一些人去尋。”


    “茫茫人海,毫無蹤跡,如何尋得,朕晚些準備對全境發通碟,真是第一次,為了這種事情,嗬,這這種時候,私奔,若他還敢迴來。”都是這私奔一事,鬧得蘇州的案子不明不白,蘇州謀逆,一日不明,他睡覺都不安穩。


    賢妃默默按著頭,不做言語,突然,她的手停頓了,努力露出緊張的表情,“皇上,臣妾有句話,”


    “講。”


    “既然,四皇子是為情私奔,不若,陛下成全了他們,說不定,這二人就迴來了。”


    “你是說,如他所願?”


    “臣妾聽聞,穆家小姐都是美人,四皇子也不小了,若真喜歡,陛下何不成人之美,穆候也好安安心心繼續為陛下帶兵。”


    穆家的女兒,再嫁一個到宮裏來,隻是那一個,“嗬,這倒是個好主意,賞。”


    第二天,紅色的文書發向各地。


    傍晚的時候,李姮元也從鴿子上收到一則短訊,“穆家四小姐,特擇為四皇子妃,上令二人速速迴京完婚。”


    李姮元看著這幾句話,心情複雜。


    而兩天後的清晨,她再接到一則鴿子信時,則是思緒複雜。


    “李秋榮容公主等昨於玉瓊樓小聚,而後,蘇小柔與李秋榮俱食毒而亡。”


    繼穆成風私奔之後,又一個大臣的女兒出事了。


    於瓊樓頃刻被封了。


    趙容之被帶迴宮中時,還在迴想。


    她約了李秋榮一起出來玩,在於瓊樓的門口遇見了蘇小柔。


    蘇小柔親自過來搭話,說表哥在家裏忙成一團。她的表格,哦,孟景華。


    三人一同上樓,落座後,蘇小柔客客氣氣要敬她一杯茶,還親切地叫她姐姐,她在發愣,那一杯茶是李秋榮幫她接過來,與蘇小柔碰一碰杯喝下了,然後,沒說兩句話,二人都立刻倒伏在桌上了。


    廂房裏攏共就三個人,兩個倒了,就剩她一個。


    有婢女推門進來時,茶壺還冒著熱氣。


    婢女尖叫時,趙容之滿腦子都是孟景華。


    果然,那麽輕易就得到的東西,都很虛幻短暫。


    隻是,到底,是誰,要如此毒她害她。


    蘇小柔嗎,不,她應該隻是個靶子。


    再過二十幾天,就是她十六歲的生辰了,她本想安穩度過。


    府裏的馬車卻已經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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