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夥人看到一群道士後,立刻小跑過來。


    特別是那貴婦人,氣勢洶洶地喊道:“道長們快把他們抓住,他們膽敢在道觀中傷人,這是在褻瀆太清道祖,罪加一等!”


    她心中非常高興,因為她夫君精通道家學說,和範雲還有交際。


    他以為範雲會幫助她們。


    “胡鬧!是你兒子向靈溪中吐痰,這才是褻瀆太清道祖的大罪,我已決定將此事上奏聖人。”


    範雲義正言辭地說道。


    他已經認出來了是誰了,陳希烈的家人。


    那紅袍青年是陳希烈的兒子陳洳。


    由於聖人崇尚道教,陳希烈曾向聖人講解《老子》《易經》,因此被聖人器重。


    前段時間,陳希烈更是競爭左相的有力人選,可惜李林甫不給力。


    但在範雲眼中,陳希烈哪能比得上為左龍武衛大將軍李瑄。


    隨便找一些祈福的香客問問,肯定有不少不知陳希烈,但沒幾人不知李瑄的大名。


    更何況他聽說李瑄在靈溪洗臉的時候,陳洳往靈溪吐痰。


    這是侮辱人的!


    “道長,我夫君是陳尚書啊……”


    貴婦人以為範雲忘記她了,點名她是工部尚書陳希烈的妻子。


    “此乃左龍武衛大將軍、河西隴右節度大使李將軍,為聖人和貴妃祈福而來……”


    範雲明確告訴貴婦人和陳洳,不要想著鬧事。


    李瑄的身份有過之而無不及,就算鬧到聖人那裏,你們也討不到好。


    果然,此言一出,貴婦人和陳洳麵如土色。


    陳洳身上的傷痛也感覺不到疼了。


    長安權貴誰都知道李瑄是狠角色,杖殺羅希奭,驅逐王鉷。讓他們知道這不單單是李將軍,還是聖人最寵信的大臣。


    陳希烈是厲害,但終究沒拜相。各方各麵和李瑄相比,還差不少。


    “誤會,一定是誤會……我不知李將軍在此,還望不要見怪。五郎,快向李將軍道歉。”


    貴婦人也立刻變了臉色,她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樣,一邊向李瑄賠禮,一邊讓陳洳道歉。


    她雖然囂張跋扈,但並不傻,知道不宜和李瑄起衝突,讓自己夫君難辦。


    陳希烈的家室,在長安城雖少有能及,奈何遇到李瑄這個能在長安橫著走的人。


    別說錯在陳洳,就是過錯在李瑄等人,陳洳也得低頭。


    “我與陳尚書好友,就不與你們過多計較。”


    看到鼻青臉腫的陳洳向他行禮,李瑄不想深究。


    陳希烈並非李林甫親信,隻是一個軟弱容易控製的人,俗話說就是牆頭草。


    誰勢大,他就會對誰服軟。


    這也是李林甫想要推薦陳希烈為宰相的原因。這樣的陳希烈,必然是隻會在門下省蓋章的工具人。


    “多謝李將軍……”


    即便心中有氣,但貴婦人和陳洳不得不再次對李瑄一拜。


    他們也識趣,知道不招惹李瑄喜歡,立刻離開宗聖觀。


    範雲又和李瑄寒暄一下,才帶著一群道士離開。


    “李將軍……”


    裴靈溪聽到範雲稱唿李瑄為大將軍後,很快就猜到這是少年英雄李將軍。


    她雖然不住在長安,卻時時能聽到李將軍的才氣與英雄之氣,十分仰慕。


    宜壽城內同樣仰慕李將軍的人特別多,據說還有遊俠跑到塞外,去尋找李將軍。


    現在真正的李將軍就在身旁,她的心不禁砰砰直跳。


    “我們現在還需被笞四十嗎?”


    李瑄帶著調笑的語氣問裴靈溪。


    剛才還落落大方的裴靈溪竟不好意思迴李瑄的話,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李瑄理解,和李玉瑩的朋友一樣,有的士女麵對他確實一時答不上話。


    “李將軍,你流傳著的詩我都會背呢!”


    也就一會,裴靈溪聽到潺潺溪流,心靜不再含羞,主動和李瑄說話。


    “比如《河隴曲》?”


    李瑄將信將疑。


    難道少女也對邊塞詩感興趣嗎?


    雖然裴靈溪看樣子懂得《鬥訟》,但他的詩傳時並不長,遠不如王維、李白。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裴靈溪輕聲,竟一點都不遲鈍地背下來。


    “是我眼拙,原來小娘子還是才女!”


    李瑄認可裴靈溪,向她致歉。


    “大將軍是大才子,我也不是呢!”


    裴靈溪將頭低下。


    她不過是會背幾首詩而已,像王維的詩,她也會背一些。


    她自己寫的詩很差,都不敢讓父親看。


    “不錯……”


    他很少與士女說這麽多說,裴靈溪的明媚清澈讓李瑄感覺很舒服。


    “小娘子一個人來宗聖觀嗎?”


    李瑄雖然知道她是宰相的孫女。


    但裴耀卿的一脈已落寞。不像裴光庭的一脈,有李林甫照顧。


    “我的馬車在觀外,我阿爺讓我下午就迴去。”


    裴靈溪向李瑄迴答道。


    能和李瑄說話,她感覺這是夢裏都見不到的美好。


    “嗯!迴去的時候,替我向令尊的問好。”


    李瑄向裴靈溪說出這句話。


    裴靈溪明曉尊卑,以李瑄堂堂大將軍身份,不必向他父親問好,她不知李瑄為什麽這麽說,所以用疑惑的眸子看著李瑄。


    “我仰慕裴太傅,他的後代,也應有風度吧!”


    李瑄隨意說一句。


    裴耀卿確實是一名很務實的宰相,連李隆基都將裴耀卿的詔書隨身攜帶,時刻提醒自己愛護百姓。


    “我會的……”


    裴靈溪這才點頭。


    “盡早迴去吧!”


    李瑄最後向裴靈溪提醒一句。


    “好!”


    裴靈溪笑靨如花地離開。


    雖然她不想走,但她不能打擾李將軍。


    能和李瑄說上話,她已經很滿足了。


    順著靈溪的下遊,如靜女踟躕……


    不知過去多久,當她再迴眸一望的時候,發現李瑄的身影已經不在。


    雖然失望,但她也慶幸。


    慶幸李瑄沒看到她迴頭。


    ……


    迴到住所的路上,羅興向李瑄說道:“七郎很少和士女這樣說話,可以向她家提親了……”


    雖然裴靈溪沒有長離這樣的漂亮,但長離終究是樂籍,即便李瑄有願,也最多是個妾室。


    裴靈溪家族雖不顯赫,但聞喜裴氏這個名頭還在,是真正的名門士族,又有宰相孫女的身份點綴。


    這個時代開放,盛唐雖然有許多不是門當戶對的例子。


    但以李瑄的身份,最好還是門當戶對,籠絡士族。


    “就你話多!”


    李瑄沒有迴答羅興。


    娶妻是人生中的大事,雖然可以晚一點結婚,但也不能太晚。


    他是幹大事的人,必須有後代穩定人心。


    隻是他心儀的人要溫柔賢惠,寬容大度。


    別將來搞出什麽“後院起火”,曆史上的例子太多了。


    剛認識裴靈溪,除了年紀小,感官還不錯。


    但還要再看看。


    ……


    翌日清晨。


    宗聖觀暫時封閉,拒絕來客。


    整個道觀數百名道士和道童,齊聚在太清殿下。


    太清殿中,供奉的正是老子李耳。


    李唐的至高神!


    主持祈福典禮的不是範雲,而是青山子。


    一個老態龍鍾,卻精神奕奕的道士。


    李瑄從他身上,看到一種“超凡脫俗”和“與世無爭”。


    這才是真正的“修行者”。


    而宗聖觀的觀主更像是一個管理者,雖也是道士,或許心中想的不是大道,而是“康莊大道”。


    李瑄沐浴更衣,穿上道服。


    一天時間,他都沒吃葷腥。


    一個個道童,擺上水果、五穀等貢品。


    待卯時三刻,青山子在殿前訟念經文,李瑄持香祭拜。然後盤坐在一旁祈福。


    看青山子有些道行的樣子,李瑄乖乖的祝福聖人,反正他不相信這些。


    “鐺……”


    “咚……”


    鍾鼓聲敲動。


    很輕很慢,明明是比較“暴躁”的樂器,卻讓人心靜。


    一個個道士盤坐在下方,接受著“紫氣東來”的沐浴。


    他們嘴中也輕聲誦讀著道經。


    香火燒完後,預示著祈福完畢。


    “大將軍心不是很靜。”


    祈福過後,青山子向李瑄說道。


    “道長為何這麽說?”


    李瑄不解,這老道不是一直在念經嗎?


    “因為大將軍在用力閉著眼睛,帶著心事而來。”


    青山子指著李瑄的眼。


    “終究是我年少!”


    李瑄訕訕一笑,他還以為青山子能洞察人心呢,他確實在祈福的時候微微用力閉眼。


    畢竟他心不誠,所以搪塞一句。


    “吾師曾創作琴曲,能靜心凝神。如若需要,貧道會為大將軍準備。”


    青山子也和藹一笑,他閱人無數,知道李瑄是不世奇人,難以猜透心思。


    “有勞了!”


    李瑄點頭。他的琴技雖然一般,但他也想看看司馬承禎譜的樂曲如何。


    與青山子拜別後,李瑄向範雲詢問:“觀主可知終南山一名叫李泌的隱士在哪?”


    “李泌……聽說是一名神童,也來過宗聖觀,但終南山大,他具體隱居在哪,我也不知。”


    範雲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後,又向李瑄提醒:“入山中,有不少隱士,他們常互相往來。”


    得到這個答複,李瑄帶著親衛離開宗聖觀。


    他們的馬匹先放在宗聖觀,等歸來時再騎。


    李瑄從另一側,來到一個山穀,前往“隱士”的居住區。


    一路上,李瑄見過許多豪華的莊園別墅。


    也不知道這些屬於哪些王公大臣的,亦或者是哪個宦官的。


    終南山的隱士形形色色,分為很多種。


    有的是懷才不遇的文人,有的壯誌未酬辭官歸隱者,有的是慕佛、道之人,有的是淡泊明誌的隱士……


    另外,每年秋冬,成千上萬的讀書人從五湖四海而來參加科舉考試。科舉結束後,這些人往往不急於迴鄉,而是留在終南山。


    文人們喜歡選擇在山林中讀書,追求些許靈感,有些文人暫住在終南山的寺廟,如果落第,他們會複習等待來年。


    “敢問有無認識李泌?”


    李瑄找到一處茅草屋頗多的山穀,向他們詢問。


    問了好幾戶,終於有一名道士說道:“是那個相信追逐長生不死的李泌嗎?”


    “不錯,就是他。閣下也是道士,難道不想長生不死嗎?”


    李瑄麵露喜色的點頭,問這名道士。


    這種不加入道觀,獨來獨往的道士,在終南山不少。


    在開元天寶崇尚道教的風氣中,道士太多了,他們像司馬承禎、吳筠一樣名動天下還是很難的。


    “道家修生養性,大多道者都不是在追求長生不死,李長源太癡迷了。”


    這名道士搖了搖頭。


    “請問道長,李長源在何處?”


    李瑄這才向道士問到。


    每個人信念不同,當李泌覺得長生不可得的時候,才會選擇入仕。


    如果一味追求道士生涯,那就是司馬承禎那樣的“神仙”。


    “李長源比我們走得更遠,他在離這裏還有近十裏的山中,路途很難走……”


    道士指著需穿梭山穀叢林的山中,向李瑄迴答道。


    “能否帶我們前去?”


    李瑄想通過帶路方便點。


    “哈哈,我也隻是聽李長源口述,沒有翻山越嶺去過那裏。不過如李長源一樣的隱士,在山中不少,遇到他們時可以問一下。”


    道士搖頭迴答道。


    “叨擾了!”


    李瑄拱手離開,親自到山中尋找。


    他們已經置辦有幹糧和水。


    明顯有山路的痕跡。


    這是一條經常有人行走的道路。


    果然遇到不少茅草屋。


    這些茅草屋的選擇地,多是有土壤的穀地,還兼以耕種。


    一路詢問,在下午日昳的時候,終於來到李泌所在的茅草屋。


    李泌的住所,在一處不太寬闊的穀地中,這裏已經夠深了,一般不會有人來此。


    要真要往太白峰深處,將會出現麻煩。


    在茅草屋外的石桌前,一名青年人正在看著書籍,渾然忘我。


    此青年也就二十三四歲,雖然看起來削瘦,卻有一種出塵的氣質,特別是他的一雙目光,炯炯有神。


    當李瑄帶著親衛靠近他十幾步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


    李泌看看這些人都是生麵孔,且行為舉止,與隱士和歸隱的人不搭邊。


    這些人攜刀挎劍,隱隱拱衛住李瑄。


    再看李瑄,好一個英俊!


    那種堅毅的目光,無比深邃,這絕非一個普通的王公子弟。


    “諸位來此,有何貴幹?”


    李泌的直覺告訴自己,李瑄等人並非來遊山玩水。


    “可是李長源?”


    李瑄看著李泌,覺得十有八九,但還是出於禮貌問一聲。


    “正是在下!”


    李泌起身拱手。


    他出自趙郡李氏的遼東房,六世祖為大名鼎鼎的北周太師李弼。


    “終於找到足下了,在下李瑄。”


    李瑄笑一聲,自報姓名,拱手說道。


    “難道是河西隴右節度大使李將軍?”


    李泌錯愕。


    如果真是,這身份可太顯貴了。他得知這位在聖人麵前可謂是紅得發紫,連權傾朝野的宰相李林甫麵對,氣焰也弱了三分。


    “正是!”


    李瑄點頭。


    “失禮,失禮,李將軍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李泌現在終究是年輕人一個,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李瑄會屈尊來見他。


    他很早就聽說過李瑄的名頭,一個大詩人,以軍功名世。


    他也得知李瑄的戰績,極善以少打多,以弱勝強。


    不論大戰小戰,都會以極小的代價,獲得極大的勝利。


    這方麵可謂是千古一人!


    當初他被邀請至左相府,稍微提示一番,左相李適之就退出權力,換得李瑄現在不被猜忌,功名一身。


    那個時候,李泌就覺得這一家有非常理智的人,懂得取舍。


    “來終南山隻有一件事情,聽說李長源的才名,特來拜訪。”


    李瑄再次向李泌一拜,訴說來此的目的。


    “李將軍快請坐,可惜山中無好酒,隻有粗茶,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李泌被這樣禮遇,心中非常感動。


    他請李瑄在石桌前入座,並提壺在爐前煮茶。


    不一會兒,茶香滿山穀。


    “還是當神仙好,我們凡人也隻有羨慕的份了。”


    茶上以後,李瑄抿一口後,看著周圍的景物,笑語一句。


    “這終南山內,多是不得已為神仙,哪能比得上人間富貴?”


    李泌一語中的。


    真正的隱士很少,大多是失意之人,和想走“終南捷徑”者。


    “也對!聞長源追求長生不死之術,現在學得怎麽樣了?”


    李瑄又問這一點。


    這很關鍵。


    李瑄心中也沒底,曆史上要到天寶十載,李泌才向李隆基獻賦求官。


    在為官之前,李泌一直在終南山、華山、嵩山之間往來。


    正是因為相信長生不死,才執著去追求。


    等發現一場空後,才會踏入現實。


    “還差一些,可惜未能與白雲子相遇,不然他該能點播一二。”


    李泌心中沒什麽底氣。


    從小接觸道家,再加上朝野上下濃濃的修道風氣,讓他堅信世間有真神仙。


    “長生應該很難,需不需要走更多山川去領悟呢?”


    李瑄向李泌提示道。


    看看他有沒有走出這些仙山的意思。


    “還有什麽能比終南山更能接觸長生不死的地方?”


    李泌向李瑄疑問。


    “在人間成仙。”


    李瑄緩緩地迴答。


    “難呐!”


    李泌搖了搖頭,這背離他的仙道。


    “長源覺得我這個人,有沒有未來?”


    李瑄仔細一想,現在確實還早,遂換一個話題。


    “李將軍年輕有為,將來前途無量啊!”


    像朝廷大臣們對李瑄的誇讚一樣,李泌也向李瑄誇讚道。


    “隻是最近聽到一些議論,說我救了聖人,卻失去了前途。都說我年輕有為,我不解,所以來詢問長源。”


    李瑄鄭重地問李泌。


    他需要先試探一下李泌。


    他造反之前,絕對不會向任何人吐露,包括他的父親李適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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