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軍陸續離開湟水。


    李瑄親自送河朔大軍十幾裏,他與王思禮、阿史那扶汶等將領邊走邊聊。


    他心中想著河隴的將領,關鍵時刻,不知有幾個可用。


    李光弼是忠於國家的人。


    李瑄雖然是李世民的後代。在宗室體係下,他是沒有資格繼承大統的。


    就算李隆基的兒孫死完了,輪也是輪到李治的子孫。


    河東,將來可能還會被安祿山得到。


    但安祿山沒有掌控河東軍。


    安史之亂的時候,安祿山隻是以範陽、平盧,以及契丹、奚、韋室、靺鞨、同羅等組成的胡部聯盟起兵。


    作為河東節度使的治所太原,不論是安祿山,還是史思明。從始至終,都未攻下。


    看著河隴騎兵遠行後,李瑄歎一口氣。


    他已將王思禮舉薦朔方左廂兵馬使,舉薦阿史那扶汶為豐安軍使,舉薦以前的部下郭合蒼為豐安軍副使。


    他對靈武郡的八千豐安軍還有巨大影響力。


    李瑄的根基是隴右、河西。


    即便不掌兵權,他也有信心振臂一唿,得到其中的兵馬。


    幾年後,曾經跟著他的親衛,跟著他戰鬥的士兵,都會成長成骨幹。


    他的提拔的將領普遍年輕,有的才二十出頭,皆可以到壯年。


    河東、隴右軍離開,但他們的主將李光弼、程圭要留下來,隨李瑄一起去長安接受李隆基授予英雄勳章。


    ……


    隨著時間的推移,在軍功入相的規則之下,李瑄的入相之勢越來越明顯。


    此時李瑄的功績傳遍大江南北,每過一日,李瑄的威望強大一分。


    昔日那些軍功入相的將領,和李瑄的功績比起來不值一提。


    李瑄抄襲過不少詩篇,這個時代的詩歌,是為大臣的加分項。


    李瑄也辦理過多起案子,提出過理財的策略,且效果顯著。


    以前人們覺得李瑄的年齡是硬傷。


    而現在李瑄的年齡已經被無視。他的功績和成熟穩重,早已把年紀的劣勢抹平。


    李瑄自己也有這種感覺。


    所以他才會提前對僚屬進行安排。


    公輸青子已經製作好彈棉花弓和彈棉花錘。


    之前曹國胡商送李瑄一袋棉花,將其取出,試著彈一下,發現頗為費力。


    經過多次改進,才輕鬆許多。


    李瑄下令工匠將成熟的彈棉花弓和彈棉花錘製造最少百件。


    以後還會製造更多。


    由公輸青子教導士兵,等棉花成熟後,讓士兵為百姓彈棉花。


    如何去使用棉花,李瑄記錄成冊,交給佐吏,讓他們傳達給百姓。


    “啟稟李帥,吐蕃大論恩蘭達紮路恭,以使者的身份求見。”


    湟水城外的士兵剛撤完,羅興入內稟告李瑄。


    恩蘭達紮路恭隻帶著幾名隨從,被唐軍一路護送至湟水城。


    “吐蕃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他們不服氣呢!”


    李瑄一直未去長安,就是在等吐蕃的動靜。


    末結桑東則布將吐蕃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後,李瑄覺得瑪祥仲巴傑執政,多半會向大唐妥協。


    因為不妥協隻能被滅亡!


    甚至不需要李瑄,唐軍完成高原訓練,就可翻越巴顏喀拉山。


    “將吐蕃大論帶到府衙!”


    李瑄讓親衛帶恩蘭達紮路恭入湟水城。


    半個時辰後,恩蘭達紮路恭站在府衙外。


    他抬頭看著莊嚴的節度使府衙,內心五味陳雜。


    猶記得大唐皇帝狩獵的時候,李瑄將骨頭擺在北麵,將肉擺在南麵。


    用以暗諷吐蕃不對天竺諸國動手,反而惹強大的大唐。


    那些天竺小國,以吐蕃的國力,可以輕易征服。


    麵對李瑄的諷刺,當時不服輸的恩蘭達紮路恭,用石頭砸開骨頭,寓意自己能攻破大唐。


    事實就是,兩年時間,一潰千裏。


    吐蕃崩碎的不隻是牙齒,甚至自己把自己的牙齒吞下,損壞自己的五髒六腑。


    國內的矛盾,隻是暫時鎮壓。貴族之間勾心鬥角,民間的怨氣,始終未熄滅。


    雪域高原,已經不是天塹。


    正如瑪祥仲巴傑所說,一旦李瑄準備好,率兵入盆地,必有心懷鬼胎的貴族成為李瑄的引路人。


    所以恩蘭達紮路恭深感自己責任重大。


    還有一件事情讓恩蘭達紮路恭非常矛盾,他效忠的尺帶珠丹,被李瑄生擒。


    “請!”


    衙前侍衛隻是吐出一個字,讓恩蘭達紮路恭入內。


    恩蘭達紮路恭進入府衙,步入正堂。


    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鎮靜。


    在正堂首座,李瑄正在捧著一本典籍在觀看。


    恩蘭達紮路恭入內,李瑄恍若未聞。


    “吐蕃三十七代讚普特命使者恩蘭達紮路恭,見過大唐元帥!”


    恩蘭達紮路恭自報身份。


    李瑄這才放下書籍,看著恩蘭達紮路恭調侃:“赤鬆德讚還未斷奶,就能任命特使了嗎?他知不知道他父親還活著?”


    “你們中原漢代的幼主還少嗎?”


    恩蘭達紮路恭覺得李瑄這是羞辱,下意識地反駁道。


    “漢代幼主身邊盡是奸佞,所以有多不得善終。你和瑪祥仲巴傑是這樣的人嗎?”李瑄麵色不變地反問。


    “我們吐蕃人的忠心,你們是不會明白的。”


    恩蘭達紮路恭強辯道。


    “忠心嗎?尚多熱爾猛將赴死,尚傑斯秀亭臨亡一衝。我還以為砸開硬骨頭者,是有勇氣的人。”


    “我在大非川外未找到你,在大非川內未找到你,在大非川古道上未找到你,在花石峽未找到你。尺帶珠丹身邊的將領死完了,孤零零爬在雪地上,堂堂讚普,可憐極了。”


    “如果不是戰後詢問,我還以為恩蘭將軍在邏些城賞漫天白雪,在紅山宮堡仰望蒼穹。這是忠心嗎?”


    李瑄這句話侮辱性很大,殺傷性更大。


    恩蘭達紮路恭聽到這話,臉色通紅,無地自容。


    特別是得知讚普孤零零趴在雪中,被李瑄嘲諷可憐,讓恩蘭達紮路恭想拔刀自盡。


    可他有自己的使命,大過自己的性命。


    他又想起田獵之時,李瑄巧言善變。


    他竟然被李瑄言語陷阱勾引,是以完全沒有氣勢可言。


    “元帥,自文成公主入吐蕃以來,大唐與吐蕃結舅甥之盟,共同進退。百年以來,多有誤會,所以使我們幹戈而見。我們讚普希望與大唐化幹戈為玉帛,再締盟約,以最高的祭祀之禮,讓蒼天見證我們的友誼。也希望元帥能放歸讚普迴邏些城!”


    恩蘭達紮路恭不敢再言其他,拱手步入正題。


    他沒有直接爬在地上臣服,而是想著爭奪點什麽。


    “尺帶珠丹如果迴去,誰是讚普?他迴去以後,能把吐蕃三十三萬人帶迴去嗎?如果不能,貴族會不滿,民怨會沸騰。”


    李瑄答非所問。他似乎很了解吐蕃的形勢一樣。


    “唐與吐蕃百年戰鬥,是你們貪心所致。大唐也貪心,但大唐有胃口。伱們吐蕃蛇吞象,顯得不自量力。當初你們的第一任讚普赤聶讚普建築雍布拉康城堡,隻是為了防止野犛牛。你們現在卻想把城堡建在大唐的土地上,這也是吐蕃失敗的原因。”


    “還有,你這樣信口開河的話,是挑戰我的耐心。”


    李瑄打斷恩蘭達紮路恭想說的話。


    告訴他強者為尊。


    獲勝,可以仰天大笑。


    輸了,就乖乖認罰。


    戰場上得不到,還想在談判桌上得到嗎?


    李瑄可不是後世某人。


    “這是吐蕃的國書,請元帥轉呈大唐的皇帝。我吐蕃願請冊封,年年進貢,歲歲來朝……”


    恩蘭達紮路恭深吸一口氣,不再多辯,他從包裹中取出羊皮卷,恭敬呈上。


    麵對強勢的李瑄,他們隻有這一條路,再多說,隻是自取其辱。


    “你們無端侵害,殘戮我百姓,擄我邊民。戰爭開啟容易,敗了就想俯首稱臣,哪有那麽簡單?精騎三萬,出巴顏喀拉山口,三個月之內,必破入紅山宮堡。”


    親衛將國書接過來後,李瑄看也不看,以勢壓人。


    “此次歸附,乃真心實意,如有違背,天打雷劈。”


    恩蘭達紮路恭伸手指天說道。


    他的心變急。


    他知道李瑄的話,絕非胡言亂語。三萬精騎入吐蕃,要是李瑄親自率領,沒有人可以擋住。


    “看在你有誠心的份上,我提幾個條件。你們向青海驅趕牛三萬,馬三萬匹,駝一萬,羊五十萬。然後帶著黃金兩千斤,到長安拜見聖人,為吐蕃讚普求封號。每年進貢的物品,長安朝拜時再議!”


    “將吐蕃國內所有漢人奴隸放歸青海。”


    “將末氏家族放至柏海。”


    “讓瑪祥仲巴傑的兒子,到長安學習我大唐文化。”


    “吐蕃與唐進行青海互市,位置在伏俟城側。”


    “大唐商人通往天竺的道路,不得阻攔,且需保護大唐商人的安全。”


    李瑄一連提出數個條件。


    之前和李隆基說過,滿足這些條件,吐蕃才能到長安朝聖。


    “元帥的條件,有些強人所難……”


    恩蘭達紮路恭麵色難看地道。


    互市和商人通行沒問題。伏俟城古道,本就是古絲綢之路。


    瑪祥仲巴傑的兒子到長安為人質,他做不了主。但他想瑪祥仲巴傑一定會同意。貴族妻妾成群,不差這一個兒子。


    漢人奴隸,已經被獎賞許多貴族,想一下全釋放,很不容易。


    末氏家族為末結桑東則布的家族。末結桑東則布已經被打上反賊的標簽,如果將末氏家族放迴,有損他和瑪祥仲巴傑的威望。


    而且李瑄要的馬牛羊駝和黃金太多。


    一旦這些馬牛羊駝到青海,吐蕃要空許多牧場,本就損失慘重的吐蕃,需更長時間去恢複元氣。


    另外,還要年年向大唐上貢,一定不是小數目。


    “我想揮師南下,將兩國的版圖拚接在一起。是聖人網開一麵。機會已經給你們,後悔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李瑄沉聲說道,還是這些條件,不為所動。


    吐蕃沒得選擇!


    他也知道吐蕃的性格,必會因此次壓迫而反彈,但他也不在意。


    十年時間,吐蕃遠遠無法恢複。


    隻要吐蕃存在,擁有十一萬兵馬的隴右軍就會存在。


    恩蘭達紮路恭被李瑄的氣勢震到。


    李瑄根本不給討價還價的機會,因為吐蕃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大堂的氣氛一瞬間僵住,然每過一個唿吸,氣氛就會緊張一分。


    李瑄幹脆繼續拿起書……


    如此,恩蘭達紮路恭更感覺到壓力。


    半刻鍾過去,李瑄又將書放下。


    恩蘭達紮路恭神情緊繃,他以為李瑄要將他轟出去,立刻說道:“我吐蕃同意元帥的條件……這都是冒犯天朝的代價,今後吐蕃為附屬,讚普得到大唐天子的封號,兵馬隨時接受大唐天子的調遣!待我迴到吐蕃,會立刻攜帶貢禮,向大唐天子朝拜!”


    說完這句話,恩蘭達紮路恭仿佛失去所有力氣一樣。


    讚普是天神轉世,現在卻要大唐天子正名,這是一種恥辱。


    但國家衰弱,唯有忍辱負重,才能保全國家。


    “隻要吐蕃真心實意。我大唐會如你們的瑪祥對待你們的讚普一樣,對待你們。忍辱負重的心思就不要有了,會將你們推入深淵……”


    李瑄緩緩向恩蘭達紮路恭說道。


    “吐蕃拱衛天朝之心,百代不移!”


    恩蘭達紮路恭再次一拜後,向李瑄請求道:“在下希望見一下讚普。”


    他知道讚普已不可能迴到吐蕃,隻是想看一下讚普究竟如何。


    “聖人有令,不得任何人見吐蕃讚普。如果想見,去長安求見吧!”


    李瑄直接將此推到李隆基身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恩蘭達紮路恭無法強求,隻能向李瑄一禮後離開,退出大堂。


    在節度使府衙的院落中,末結桑東則布與恩蘭達紮路恭錯過。


    兩代大論彼此凝視。


    恩蘭達紮路恭正欲開口的時候,被末結桑東則布打斷:“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我走投無路,而唐蕃古道能直通大唐。如果我先一步迴到邏些城,還能輪到仲巴傑嗎?我不是低估你們的能力,而是高估了你們的忠心,沒想到你們拋棄讚普的時候,這麽果斷!”


    說完,不待恩蘭達紮路恭迴複,末結桑東則布就徑直離開。


    恩蘭達紮路恭還有羞恥,掩麵離開府衙。


    吐蕃的依附,意味著持續一百多年的唐、吐戰事告一段落。


    這幾個月來,該有的調度,皆已完成。


    從新郡太守,到他新任命的僚屬,可以有條不紊地繼續行進。


    吐蕃放歸的漢人奴隸,李瑄寫信讓高適、楊綰、劉晏安置。


    李瑄下令後天啟程,由臨洮軍一千輕騎,押送尺帶珠丹、附屬諸王、政務大臣、吐蕃主要將領、貴族、千戶長等,連同金銀珠寶,迴歸長安。


    隨行的還有南霽雲、哥舒翰、安思順幾名英雄勳章獲得者,他們要接受聖人的授勳。


    這兩日做好準備!


    李瑄又吩咐僚屬一些事宜,讓他們各司其職,不要多想。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次日,李瑄與李泌一起到城外湟水旁垂釣。


    一個時辰,李瑄連上數條魚,李泌一條未上。


    “先生今日運氣不好!”


    李瑄再次將魚線放入水中,調侃李泌一句。


    他懷疑李泌這個不吃肉的人,不會釣魚。


    “釣魚,不就是慢慢等待嗎,要有耐心,等待魚兒咬上來。”


    李泌沒有一絲焦急。


    “還是先生耐心好,如過半個時辰不上魚,我就會心急。”李瑄笑了笑。


    “將軍不愛釣魚,是以心急,這無可厚非。”


    李泌向李瑄說道。


    “唉!是啊!好在今日運氣不錯。明日我迴長安,先生一同隨行否?”


    李瑄這才說起此事。


    “山人可迴終南山。”


    李泌表達的意思很清晰,他不入仕途。


    邊塞的修行,讓他有所感悟,想繼續修行長生不死之術。


    “我讀史書的時候,見張良得遇黃石公,王猛嵩山遇老翁。我本感歎二人的奇遇,現在一點都不羨慕,因為張良王猛隻能見到黃石公和嵩山老翁一麵,而我一直能請教我的良師益友啊!”


    李瑄突然感慨一句。


    他把同為道教的李泌,比作黃石公那種道教先賢。


    而嵩山老翁,是有先見之明的無名隱士。


    “諸葛亮北伐失敗,沒人說是他的過錯;司馬懿得到天下,都在對他口誅筆伐。因為這合乎於道義啊!”


    “枉尺直尋,不小直而大直。將軍比我有智慧。我更不敢當黃石公和嵩山老翁。”


    李泌沉定一下,向李瑄開口。


    他言語簡潔,意味深長。


    李瑄沉默,去思考。


    魚漂在動,他未覺,恍若他心在跳動。


    他似乎明白李泌的意思,


    如果他麾下的將領、官吏,都覺得他想濟世安民,建立堯舜那樣的時代。


    像諸葛亮一樣明知不可為的勇氣,最終從政壇上大敗而退出。


    甚至讓世人感受到那股大遺憾。


    令將領們和高潔的文人們義憤填膺的遺憾。


    那樣他撥亂反正的時候,必然會有人理解。


    想是這樣想,如何去實施,卻極為困難。


    “將軍,動了。”


    李泌這才開口提醒一番。


    “咻……”


    李瑄抽杆,這次未中魚。


    而李泌也趁此迅速收杆,李瑄沒有注意李泌是直鉤釣魚……


    一個不沾葷腥的人,注定不會釣魚。


    隨後,李泌以興罷為由,叫李瑄離開。


    李瑄心中有大方向,就可慢慢思考具體。


    留給他的時間看似很多,實則很短。


    歸湟水城的時候,李瑄將魚贈給路過的百姓……


    正常情況下,應該在李泌這樣的人麵前放生,但李瑄沒有。


    這也是李瑄的個性與誌向。


    迴長安的時候,李瑄沒有讓長離隨行。


    翌日清晨,長離為李瑄梳發,李瑄告訴長離,如果他不迴隴右,會派人接她入長安。


    長離感動欲淚,她一個婢女,能常侍奉李瑄左右,已心滿意足。


    李瑄車馬離開的時候,城中的百姓,都來為他送行。


    李瑄在馬上對百姓們揮手。


    他們隻以為是簡單的送行,不久後李瑄會再迴來。


    沿途郡縣,得知李瑄要獻吐蕃讚普於長安,百姓紛紛出城在官道上,所過之處,萬人空巷。


    此行李瑄專門為李隆基帶有禮物,準備在千秋節的時候進獻。


    當然,如果長途跋涉中禮物死去,那就另當別論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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