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王昉抬了這一張比冬日嬌花還要嬌豔的鵝蛋臉,她的一雙杏眼中含著幾分怔然,聲音也有些呐呐:“您說,太後要我留在宮中?”

    “是...”

    程宜的麵色也有些不好,她手撐在王昉的發上,低垂的一雙柳葉眉些微有幾分隆起:“太後讓你和陸家的姑娘,一道留在宮中陪她幾日...”

    陸家的姑娘是陸太後的侄女,陪她幾日也在所難免。

    可她的陶陶——

    王昉袖下握著帕子的手緊緊攥著,修繕圓潤的指甲透過那薄薄的一層絲巾,嵌到了皮肉中...這後宮她是千萬個不想待,尤其是在碰到那人後,她就更不願待在此處。

    偏偏太後為尊,她們為臣——

    上位者說的話,她們便是不願卻也不得不遵從。

    王昉看著母親臉上的猶豫和幾分愁緒,思緒百轉,到底還是握住了她的手,輕聲說了話:“既是太後所言,那便沒有我們拒絕的道理...”

    她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太後性好,陸妹妹性純,母親不必擔心。”

    程宜歎了一聲,她看著這個日漸乖巧的女兒,心下是說不出的憐愛與疼惜...她伸手輕輕撫過王昉的臉,柔聲說道:“你且安心住幾日,若有事便去尋你姑姑。”

    “是。”

    “王姐姐——”

    身後傳來陸棠之的聲音,含著幾分欣喜歡快意。

    王昉轉身看去,便見她正往這處走來...

    陸棠之步子走得有幾分快,一張小臉上還透著幾許緋紅,她先是端端正正朝程宜拘了禮,才問王昉:“王姐姐,母親與我說你會與我一道留在宮中,是真的嗎?”

    她說得很慢,眼中卻含著幾分希冀,握著帕子的手也有幾分攥緊。

    王昉看著她,輕輕笑了下,點了點頭:“是真的。”

    陸棠之聞言,臉上的笑便更濃鬱了,就連那一雙眼也越發亮了幾分:“真好,以前隻有我一個人陪著姑姑,這會有王姐姐一道...”

    王昉看著陸棠之臉上不加掩飾的高興,心下對留在宮中的不安也衝淡了幾分...

    既來之,則安之。

    既然沒有辦法拒絕,那麽就安之若素。

    何況如今的她——

    於那人而言

    ,也不過是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罷了。

    姚如英是跟著陸棠之的步子走出來的,她遠遠看過來,兩人都是正好的年紀,長得又都是如花似玉,站在一起倒真是為這冬日多添了幾道光景...她的眼滑過棠之,而後是落在了王昉的身上。

    這個小姑娘,的確有些不同。

    隻是——

    她抬眼看向那冬日枯敗的樹枝,輕輕歎下一聲。

    陸棠之看見了姚如英的身影,臉上掛著笑,柔柔喚她一聲:“母親——”

    而後是又跟著一句:“母親,我帶王姐姐先去偏殿了。”

    她於這後宮是常客,在這永壽宮中還有自己的住處,王昉既然留下來自是與她住在一道...

    姚如英走了過來,她看著幼女笑了笑,而後是叮囑於她:“你王姐姐是頭迴在後宮住,平日你要多照顧她些。”

    陸棠之點了點頭,便又看向王昉:“王姐姐,我們走罷。”

    王昉朝姚如英拘了一個晚輩禮,又看向程宜,見她笑著點了頭,便也應了。

    陸棠之一雙眉眼彎彎,略微有些圓的臉上都是笑。許是因為和王昉相處了一陣子,她也不似先前那般羞怯了,這會還主動握了王昉的手,朝程宜又屈身一禮,便拉著她一道往偏殿走去。

    ...

    王昉便這般留了下來。

    陸婉兮雖說留了她們,平日卻也鮮少與她們見麵。她身體不好,每日早晚要念佛經,午間又要歇息...大多也隻是和她們一道吃個飯,或是讓她們陪著說會話,或是讓梨園的戲班子過來搭場看戲。

    而王昉平日也多是窩在偏殿中,或是看書,或是教陸棠之打絡子、做花樣...永康宮倒是每日都去。

    日子過得快。

    早先那股不安的情緒便也消了個幹淨。

    隻是她的心中還是有幾分疑惑...

    王昉把手中的絡子放了下來,側頭看了眼陸棠之,見她依舊埋著頭握著毛筆畫花樣,便笑了下:“棠之的畫如今是越發好了。”

    陸棠之臉一紅,還是有幾分羞意,卻也點了點頭,跟著一句:“王姐姐教得好。”

    她往日也學過畫畫,可那是跟著先生正經學下來的,到底少了幾分靈氣...近日跟著王昉學了幾日,又聽她說了幾個觀點,很是受用,筆下所畫,便也要比往日好上不少。

    王昉輕輕笑了下,她握過小爐上溫著的茶續了兩盞,狀似不經意的問人:“棠之往先進宮多是住幾日?”

    陸棠之聞言是放下筆,細細想了一瞬,才道:“大多是住三至五日...”

    她這話說完,便又笑著跟了一句:“許是這迴有王姐姐在,姑姑覺得熱鬧,便又多留了我們幾日。”

    王昉握過手中茶,輕輕笑了下。

    她未置一詞,眼瞼卻是半垂了幾分,握著茶盞的手也微微蜷了起來...

    是嗎?

    ...

    屋中擺著十餘盆炭火。

    那高案上還放著一個獸形三足的香爐,如今正徐徐燃著百濯香。

    一個身穿九蟒五爪紫色官服的男人,如今正半倚靠在紫檀木軟塌上。他的手中握著一本明黃奏折,軟塌邊上的長桌上放著十餘本奏折,而腳凳邊上的一個竹簍中竟有百餘本奏折,如今就如小山一般堆砌著。

    衛玠把手中的奏折扔到了竹簍中...

    他身邊跪坐著的一個圓臉內侍,便取過那道已被當做“廢紙”一般的奏折,打開一看,便見上頭寫著“天子及冠,需盡早收複皇權,切不可以衛代劉,亂了朝綱。”

    圓臉內侍纖細的眉一皺,他抬臉看向衛玠,低聲說了句:“這已經是今日第十份了...”

    他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這些官員們的膽子如今是越發大了。”

    衛玠依舊垂著臉看著手中的奏折,聞言也不過是很平一句:“天子及冠,這樣好的一個名頭,自然是該用一用了...”他說完,便被手中的奏折一合,遞給內侍。

    圓臉內侍躬身接過奏折,放於長桌上,才又迴身問他:“那您是如何打算?”

    若當真要歸政...

    往後千歲爺的處境,怕是不好受了。

    他思慮至此,心下便免不得有幾許惆悵,若不是千歲爺身子不全,哪裏容得那姓劉的坐在那個位置。

    “如何打算?”

    衛玠淡淡一笑,靠在那軟枕上,握過一盞熱茶...他低垂著臉,揭開了茶蓋,熱氣撲麵,幾許氤氳掩於他那一雙如畫的眉眼中。

    他慢悠悠地喝下了一口茶,茶香入喉,氤氳漸散,而他抬臉看著那木頭窗欞上的雕花紋路,淡聲而語:“我承先帝旨意教養天子,須臾這些年,天子及冠,這是好事。”

    圓臉內侍

    稍稍蹙眉,才又疑聲一句:“您是要歸政?”

    衛玠往後靠去,聲音依舊平淡:“政自然要歸,隻是怎麽歸,該看我的心情。”

    他這話說完,合了雙眼,指尖卻輕輕敲著那畫著水墨山水的茶蓋,出了聲:“永壽宮近日很熱鬧?”

    永壽宮——

    圓臉內侍一怔,千歲爺可從來沒有打聽這些的習慣,這次...

    他眼珠一轉,便想起那日千歲爺的一問,莫不是為了那位?內侍抬臉看了看人,才又猶疑問道:“您是想問那位慶國公府的四小姐?”

    室內無聲,卻是默認了。

    圓臉內侍臉上掛了笑,便又說道:“那位四小姐倒是個靜的,每日不是待在永壽宮,就是去賢太妃的永康宮...”他說到這,話些微一頓,才又說道:“不過,依奴看,咱們這位太後,倒好似有意擇她為後。”

    衛玠握著茶盞的手一頓,他睜開那雙水波瀲灩的眼睛,淡淡一笑:“看來她是清閑日子過久了,才打起這不該打的主意。”

    圓臉內侍點了點頭,一麵是把手中的奏折往爐中放去,一麵是應聲而語:“可不是?誰不知道這慶國公府的二爺是您的人,也不知她是不是病糊塗了...”

    他這話說完,便察覺到屋中空氣一滯,忙抬了臉看去,卻隻瞧見塌上之人淡漠的側臉。內侍心下一個咯噔,忙垂了眼,朝人重重磕了幾個頭:“奴多嘴...”

    衛玠把手中的茶盞放於茶案上,眉眼平緩,聲音卻不容置喙:“出去,領十鞭子。”

    “是...”

    圓臉內侍也不敢求饒,生怕再惹他煩,恭恭敬敬拘了個禮便起身往後退去...卻在退到門外的時候,又聽他一問:“她現在在哪?”

    “什麽?”

    她,哪個她?

    內侍抬了一張圓臉,怔怔朝衛玠看去:“您是指?”

    衛玠淡淡瞥他一眼,聲音卻又冷了幾分:“王家那個小丫頭。”

    圓臉內侍身形一凜,忙垂了頭,恭聲答道:“估摸著時辰,這會應在永壽宮...”

    他剛想再說,屋中卻已沒了九千歲的身影...

    唯有那雕花窗欞被打開了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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