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靜當然也看到夏茹溪了,她還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才拽著俞文勤的袖子問:“這是宋語心?”

    “嗯,她還是來了,隻是現在來有什麽用,人都去了,最後一麵也沒見上。”俞文勤想著為她難過,如果早一天迴來,她就能跟爺爺說上兩句話了。

    “真是越來越漂亮啊。”許靜有些挫敗地說,“幸好我不是她的朋友,跟她一起照鏡子,自信心要丟光光了。”

    “我愛她並不是因為她漂亮。也許最初是的,可是她有很多的優點。”俞文勤說著又陷入了初識夏茹溪的迴憶中,他覺得此時並不適合向許靜講述這些事,尤其周圍還有這麽多人,便換了調侃的語氣說,“我以為你不會跟那些膚淺的女人一樣和人家攀比。”

    許靜見他說話時眼睛牢牢地盯著夏茹溪,心裏禁不住地羨慕。而俞文勤的話又讓她覺得自己的羨慕都是多餘的,便不再與他說話了,極力以坦然的心態去注意夏茹溪的舉動。

    夏茹溪在遺像前跪下來,磕了三個頭,旁邊立刻有人遞給她一炷香。上好香後,她才轉身走到張越杭麵前。靈堂裏這時已經有人交頭接耳,或許有人已經認出她是誰。張越杭麵色沉痛地拍拍她的肩,欣慰地說:“迴來就好,語心,迴來就好。”

    夏茹溪不語,隻看了一眼旁邊的老婦人。老婦人卻在她看向自己時躲避地把目光移向旁邊的年輕男人。

    “媽!”夏茹溪輕輕地叫了一聲。

    老婦人這才迴過頭來,冷漠地看著她問:“這些年可好?”

    “還好。”

    聽到她的迴答,老婦人便像是丟了包袱一般,對她不冷不熱地說:“過去的事,希望你別計較了。”她拉了拉年輕男人,“你要是同意我說的,就叫一聲哥哥吧。”

    張越杭這時卻側過頭來,對那年輕人低聲斥道:“俊言,你給我跪下,在爺爺麵前,給妹妹跪下!”

    張俊言本是呆呆地望著夏茹溪,聽到父親這樣一嗬斥,立刻詫異地看著他,仿佛不相信他要自己在眾目睽睽下給別人下跪。

    張越杭又命令了一遍。張俊言想著在這兒下跪,別人一定以為是跪拜那個剛去世的老人家,倒也不丟臉。

    “爸爸,不用了,這兒這麽多人,給哥哥留點兒麵子。何況我欠你們家太多,讓哥哥給我下跪,我也承受不起。”

    “可是……”張越杭猶猶豫豫地說。

    夏茹溪打斷他:“爸爸,今天不要說起那些事好嗎?”

    張越杭仍是猶豫了一會兒,才勉強點頭,對張俊言說:“今天看在爺爺的份兒上,暫時饒了你,迴去後再跟你算總賬!”

    他還要跟夏茹溪說什麽,後麵吊唁的人已經往這邊走過來。

    “既然你迴來了,就跟我們一起招唿客人吧。”張越杭又對夏茹溪說。

    夏茹溪低著頭站在張俊言的旁邊。上來一個人,張越杭便把夏茹溪重新介紹一番。夏茹溪跟他們握手,謝謝他們的關心,做得有模有樣,倒真像是張家的人,是在給張家的長輩辦喪事。

    俞文勤心疼她明明難過還要敷衍那些人。他明白夏茹溪最不喜歡與人應酬交際,尤其是這種時候。有幾次他想衝上去安慰夏茹溪,都被許靜拉住了。他又要挪動腳步時,許靜再次拉住他,不由分說地往門外拽。

    “你拉我出來幹嗎?”

    “不拉你出來,難道讓你去攪局?”

    “我隻是想跟她說兩句話,怎麽啦?”

    許靜的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的鼻子罵:“你這傻子!我問你,她知道你來了嗎?如果她問起你在這兒做什麽,你難不成迴答她‘來揭你老底的’?”

    俞文勤被她一吼,便傻愣地站在那兒。許靜把他拖到車子旁邊,“等葬禮完了以後,我去幫你找她,先探探口風。”

    她望著對自己流露出感激之情、卻動也未動的俞文勤問:“你現在還要進去嗎?”

    俞文勤搖頭。

    她大吼道:“那還不上車!”

    張越杭已經安排了人守靈,走時叫夏茹溪一同迴家。

    “我生前沒盡孝道,這一晚無論如何是要守在這兒的。”夏茹溪說道。

    老婦人聞言上前對老公說:“說得是,就讓爺孫倆相處這一晚,明早就下葬了,唉……”

    張越杭聽罷也不再勸阻,“待會兒我派人給你送件厚衣服來,你要是撐不住了就迴來,我讓俊言替你。”

    “謝謝爸爸。”夏茹溪環顧了一遍靈堂,“奶奶她老人家呢?”

    張越杭歎了口氣,“爺爺去世的那晚,老人家就臥床不起了,前兩天我讓人接到了家裏,也好仔細照顧。”

    夏茹溪抬起頭看他,刹那間眼裏閃過一絲陰霾,隨即又變成古井無波的平靜,“我知道了,葬禮過後,我會迴家。”

    張越杭對著態度冷淡的她再也說不出什麽,又歎了口氣,便率先走出了靈堂。

    入夜,殯儀館很安靜,後麵的山頭就是墓區,貓頭鷹叫得格外淒厲,也使得這地方更加陰森可怖。所幸工人們在靈堂外圍著一張桌子打牌,偶爾因為贏錢輕唿一兩聲,讓人覺得還有點兒人氣。

    夏茹溪跪在靈堂中央,仰頭看到相框裏爺爺的遺容,那相片應該是從家裏的相冊中找出來的,大概是爺爺二十年前的照片。祭桌上的兩支燭火微微搖晃著,相片裏的臉變得模糊了,她看不真切,就不再看了。她低著頭,把眼睛閉上,痛楚變得更加清晰尖銳。

    她緊緊地捏著胸前的衣服,緩緩地睜開眼睛,望著祭桌上跳躍的燭火,心裏隻剩下惘然。時間真的在往前走嗎?她疑心在濱海的那些日子隻是一個迷離的夢,幸運的是,她終於在夢的最後嚐到了愛情的甜蜜;不幸的是,她沒有老死在夢裏。

    她沒有淌下半滴眼淚。或許因為在夢裏她總是流淚不止,現在醒過來了,心和眼眸都像幹涸的泉眼,越來越堅硬。

    她沒有看到爺爺年老力衰的樣子,沒有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樣子。照片上的他充滿活力,絲毫看不出痛苦。她哭不出來,甚至沒有傷心。

    重新上了炷香,她對著遺像默念:“爺爺,您知道我又迴到了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如果我能逃過這一劫,往後一定好好地孝敬奶奶,請您一定要保佑我。”

    翌晨,天有些陰,夏茹溪抱著骨灰盒爬了幾百級階梯,在一幹捧場的人麵前親手將骨灰盒下葬。

    迴到她曾經住過六年多的房子裏,望著麵前一堵藍白相間的牆,仍記得當年被張越杭帶到這兒時對她說的話,“往後這兒就是你的家了。”一夜之間,她變成了千金小姐,從此擁有一間自己的獨立睡房,睡房裏有書桌,有床和漂亮的床單,還有在電視裏才能看得到的蕾絲花邊窗簾。拉開窗簾往外看,蔚藍的天空飄過絲絨般的雲,下麵是個圓形花園。親戚們都來巴結她,幾個以前對她不理不睬的親戚從那之後常常來探望她,順便跟張越杭聊聊天——以前他們可沒有這樣的機會。

    客廳的裝修比以前更豪華、更潮流化了。在進口羊皮沙發上,一個神情局促的鄉下老太婆顫巍巍地站起來。夏茹溪在門口怔了幾秒鍾,壓下心裏翻湧的情緒,才舉步朝沙發走去。

    明明是那麽熟悉的稱唿,卻如鯁在喉,她試了幾次,才發出一個怪異傷感的聲音。

    “奶奶……”

    宋奶奶的手還捏著衣角,她勉強站直了,白發蒼蒼的頭微微抬了抬,眼淚頓時流下來。或許她還不知道隔了這麽多年應該怎麽接近這個孫女,她的手卻本能地伸了出去,撫向夏茹溪的臉。

    宋奶奶比夏茹溪矮太多了,手還沒有觸到她的臉,她已經抓住她的手,抓得緊緊的,祖孫倆一起哭出聲來。

    張家人目睹這一幕,沒人吭聲,隻沉默地聽著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哭聲很快就收住了,張越杭才走近祖孫倆,拍著夏茹溪的肩說:“見麵了就好,語心,奶奶身體不好,你克製點兒,別惹她老人家哭了。”

    夏茹溪擦擦眼淚,才扶著老人家在沙發上坐下。宋奶奶隻管盯著自己的孫女看,也不說句話。倒是張越杭和妻子一直噓寒問暖的,夏茹溪逢問必答,但也不主動說些什麽。

    宋奶奶原本就是強撐著到客廳來接夏茹溪的,這會兒已經感到非常疲倦了。小保姆和夏茹溪攙著她迴到房間裏,夏茹溪本想跟奶奶單獨說說話的,小保姆卻說要先帶她去自己的房間。

    夏茹溪給奶奶蓋好被子,便迴到了自己的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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