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了,外麵較冷,他們便各自找了點兒事打發時間。蔚子凡在書房處理公事,夏茹溪則坐在旁邊看書,互不幹擾,然後就迴各自的房間睡覺了。

    第二天,蔚子凡開車載她去了附近的小鎮。夏茹溪才知道從別墅到最近的小鎮開車也要半個小時。這小鎮真是小,人口也不多。街邊的店裏賣海產或是海螺製成的手工藝品,他們把兩條街走完,夏茹溪為了不至於空手而歸,掃了蔚子凡的興,便進了一家稍微明亮的店裏買了一幅貝殼做成的畫。這幅畫用一千多個天然小貝殼串成一棟小瓦房,用暗紫色的畫框鑲嵌。小瓦房做工精致,惟妙惟肖。迴到別墅,夏茹溪把畫當成禮物送給蔚子凡,以為他會譏笑她送如此寒酸的禮物,不想他竟然收下了,嘴上卻沒說什麽,更沒有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接過畫來看也不看便扔到臥室裏,讓她失落了好一陣子。

    夏茹溪失蹤了兩天,在濱海計劃著結婚的俞文勤急壞了。當天夏茹溪跟著張主任離開,晚上他忍不住給她打了電話,卻已經關機,然後守了一夜也沒等到她迴家。

    次日清晨,她的手機仍是關機。上班時間剛到,俞文勤便去了夏茹溪的公司,橫衝直撞地到了珍梅的辦公室。珍梅把夏茹溪的話轉告給俞文勤,他不可避免地崩潰了,渾身無力地靠在牆上,問珍梅緣由。

    “茹溪姐說一時也說不清楚,我想她有她的難處,不然也不會走得那麽匆忙。”珍梅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些於心不忍,頓了頓,說出自己的猜測,“茹溪姐是不是遇到了大麻煩?她讓我告訴你,如果有人向你問起她,你隻說你和她不熟就行。唉,我現在隻擔心她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了。”

    “有困難應該跟我說啊,難道我不會幫她解決嗎?”俞文勤也想不出能有什麽危險,好歹是天下太平,運氣再差不過是被搶劫、綁架,但這兩種情況都容不得她交代兩句之後再逃走吧?

    他憤憤不平,以為夏茹溪打定主意要逃開他,咽不下這口氣,一時鬱結於胸,憋不住了。他轉身一拳捶到牆上,把珍梅嚇了一跳。然而他迴過身來時臉上居然有淚。他無助地握住珍梅的手,用哀求的語氣說:“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兒,她躲起來了,是不是?你叫她迴來,不結婚也成。隻要她迴來,我能看到她就行。求求你,珍梅,你叫她迴來,告訴她,我不逼她結婚了。”

    珍梅被他瘋狂的樣子嚇到了,慌忙甩開他的手,“我真的不知道。再說了,茹溪姐也不是那種人,等事情解決了,她會迴來的。”

    “但是她要跟我分手——”俞文勤大吼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猙獰地望著珍梅。

    “梅姐……”門口站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女孩兒,是公司剛招聘進來的前台小姐,她顯然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了,才怯怯地叫珍梅,“外麵有人找夏經理。”

    珍梅想起那天夏茹溪交代她的話,沉吟了一會兒才說:“我先收拾收拾,你再請他們進來。”

    前台小姐應聲離開,珍梅對俞文勤說:“你剛剛不相信,現在找茹溪姐的人來了,我先應付一下。不管怎麽樣,你要聽茹溪姐的話,不要說出你們之間的關係。”

    俞文勤的腦子很混亂,聽了珍梅的話,覺得她好像把自己當成鬧事的小孩子,也不想想他比她年長了一大截,便衝口而出:“我自己有分寸,用不著你來教!”

    他雖然氣憤,但還是尋到沙發一角,安靜地坐了下來。這時前台小姐帶著兩個男人進來,走在前麵的男人大約五十多歲,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看起來很和善,雙眸卻透出一股長年浸淫於權力中的威嚴氣勢。後麵的男人大約三十多歲,恭敬地跟在老人身後。

    珍梅笑臉迎人地走上前,指著沙發說:“二位請坐,請問二位是?”

    老人坐下來,目光掃過角落裏的俞文勤,微笑一下算是打過招唿。年輕的男人對珍梅說:“我們張主任是夏經理的父親,尋了女兒十來年,昨天終於重逢了,今天是專程來找夏經理的。”

    說話時男人給珍梅和俞文勤遞上名片。兩人看過名片後表情各有不同,珍梅的出身導致她不大了解國資委主任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官,隻奇怪夏茹溪為什麽要躲著自己的父親。俞文勤卻不同,他望向老人的神情即刻恭敬了些,卻不明白夏茹溪既然有這樣一個體麵的父親,為何從不與人說起。

    珍梅並未因為來人稱是夏茹溪的父親而掉以輕心,她惋惜地說:“哎呀,真是不湊巧,最近公司有點兒麻煩,經理為了解決問題,昨天去了北京出差。”

    張主任和秘書交換了一個眼神,“那她什麽時候迴來?”

    “這個不大清楚哦,由於事情緊急,昨天她也走得匆忙,這次的麻煩不小,估計短時間內迴不來。”珍梅接過前台小姐端來的茶,親自送到張主任和秘書手上,“按理說,別人的家務事不該多嘴的,可經理真是不像話,以前就覺得她冷漠無情,沒想到對家人也是這樣的。您看看,昨天要走,也不給您老人家打個電話。”

    珍梅故意說夏茹溪的壞話,給張主任造成自己與她不和的假象,以引開他們的注意。張主任的神情果然變得很不自在。俞文勤卻不明白,隻覺得珍梅忘恩負義,於是他陰陽怪氣地說:“老板不在就說她的壞話,也不想想是誰給你發的薪水。”

    珍梅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那副小人的嘴臉倒是更真實了。張主任沒興致理會這家公司的內部恩怨,隻對俞文勤說:“昨天我們見過麵了,我剛尋到小女,來不及跟你問候,還請原諒。冒昧問一下,你是我家語心什麽人?”

    “語心?”珍梅詫異地叫出聲。

    “是的,宋語心是她的原名,因為各種原因,她來到這裏就改名為夏茹溪了。”張主任說著掏出一張照片。

    俞文勤和珍梅湊上前看,是夏茹溪十四五歲時的照片,背景是一棟舊式洋樓。她穿著一條純白的長裙,頭上戴著天藍色的發卡,很清純的樣子。

    “這是哪兒?”俞文勤抬起頭問張主任。

    “西江市的家門前。”張主任答道。

    “原來她是西江人。”俞文勤喃喃自語。

    他的話被張主任聽進耳朵裏,想這人對夏茹溪完全不了解,便相信他們隻是普通朋友的關係。他又跟秘書交換了一個眼神,欲起身離開。俞文勤突然問:“既然茹溪是你的女兒,為什麽原名和現在的名字都不姓張?”

    “她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張主任說,“但她比我唯一的兒子更重要。若是語心迴來,請務必轉告她,爺爺病重,時日無多,奶奶的身體也不大好,請她一定迴家一趟。”

    他說完後便起身離開,秘書向珍梅和俞文勤道了謝,又叮囑了一遍:“最後一句話,一定不要忘記了轉告她。”

    他們走後,俞文勤和珍梅麵麵相覷,均是一臉的疑惑。良久,珍梅說:“茹溪姐的過去好複雜,她昨天與養父見過麵了,照理說也應該知道爺爺病重,難道她就真的那麽無情,也不迴去見她爺爺最後一麵?還有,茹溪姐既然是被收養的,她的親生父母呢?”

    俞文勤呆愣著,直到珍梅用手肘碰了他一下,才迴過神來說:“我要去一趟西江。”他疾風一般跑出辦公室,珍梅追出去時連人影也見不著了。

    飛機於下午抵達西江市城郊機場,俞文勤搭車進入市區。這個西部名城應該是近幾年才繁華起來的。城市不大,馬路也窄,路旁密集地聳立著高樓大廈,顯得街道更逼仄。天空灰蒙蒙的,計程車緩慢地行駛到人口密集的市中心才停了下來。俞文勤付了錢,拎著行李包走進酒店。他把行李扔在房間後便到服務台,拿著張主任給他的那張照片,指著那棟房子問服務員認不認識這個地方。

    他是不抱希望的。誰想到服務員隻看了一眼便說出了地址,並告訴了他去那兒的路線。俞文勤感到奇怪,又問:“這地方很出名嗎?”服務員微笑著迴答:“除了小孩子之外,西江人都知道這棟房子。十多年前,這可是西江市最好的一棟房子,住在裏麵的人也是西江市的名人。”

    “那你知道這家人有個女兒嗎?”俞文勤又問。

    服務員歪著頭仔細想了一下,又點點頭說:“知道,聽說十年前失蹤了,當年是滿城皆知的事,後來人們也慢慢淡忘了。這樣吧,您如果想了解這些事情,不如找個年紀大點兒的人問問。”

    兩人正說著,電話響了,服務員向俞文勤歉意地一笑。俞文勤覺得自己再問下去也不妥,便拿著照片出了酒店。

    他先去了那棟房子,走近了看才知道為什麽這棟房子人盡皆知。房子占地寬廣,設計得很雅致,又不乏大氣。白藍相間的瓷磚外牆,落地窗前的陽台圍著弧形的鏤花鐵欄杆。前院的空地大得可以再建一幢同樣大小的樓房。十多年前能擁有這樣一套房子,想來房子的主人非富即貴。

    俞文勤看到圍牆外停著一輛價值不菲的寶馬汽車,料想得到這家人的日子如今更紅火了。他正胡亂想著,一扇小側門打開了,裏麵走出一個衣著體麵的男人,三十歲左右,頭發梳得很整齊,相貌和張主任很像,隻是少了那股威嚴,多了年輕人的意氣風發。

    俞文勤猜想他應該是張主任的兒子,夏茹溪的哥哥。那人走到寶馬車前,突然迴過頭看了一眼俞文勤,很不屑的目光,然後鑽進車裏,發動車子揚起漫天塵土,如離弦的箭遠遠地駛去。俞文勤吐出吸進嘴裏的灰塵,對這個不可一世、又沒教養的人頓時好感全無。

    他在市區裏閑逛到晚飯時間,由於沒有認識的人,終是一無所獲,隻好迴到酒店吃了晚餐。一個人在房間裏自然是坐不住的,他邊看電視邊琢磨,夜晚人群聚集的地方無非是酒吧,也是最好打探消息的地方。

    想到這兒,他從衣櫃裏拿出風衣,走出酒店攔了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帶他去西江市最熱鬧的酒吧。

    西江市的生活節奏較慢,夜晚也不若南方的城市有很多娛樂場所。俞文勤進了一間酒吧,空間很大,人也不少。他找到一個眼界開闊的位子坐下來,讓服務員開了瓶威士忌,便開始搜尋合適的人選。或許是他的氣質不同於本市年輕人的輕浮,衣著也很上檔次,不久便有女孩兒過來討酒喝。他很紳士地叫來服務員,給女孩兒開了瓶紅酒。聊了半個小時,那女孩兒的熟人來了,她去打招唿,又帶過來幾個女孩子。

    俞文勤挑了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女人,言談時不吝讚美,哄得那女人心花怒放。雖然夏茹溪不愛俞文勤,但他的沉穩氣質卻是很吸引女人的。才不過一個小時,那女人便開始和他有了肢體接觸。俞文勤當然不拒絕,敷衍地親熱一陣子後,他帶女人迴了酒店。

    到了房間裏,他的神色正經起來,拿出照片對那女人說:“許小姐,不瞞你說,我來這兒是打聽一個人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

    許小姐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妝容,才轉身接過他的照片來看。她看了好一會兒,俞文勤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了希望。

    果不其然,許小姐抬起頭說:“這是宋語心,比我低一屆的初中和高中校友。”她挑了一下頭發,把照片還給俞文勤,“這忙我幫不了,估計現在沒人找得到她。”

    “校友?”俞文勤頓時來了精神,“這麽巧?我並不是要找她,隻是想打聽一下這個人。”

    “也不算巧,十年前這個城市就那麽幾所學校,條件稍微好點兒的都在同一所重點中學讀書。宋語心是我們學校的校花,隻要找年紀差不多的人來問,沒人不知道她。”

    “那你跟她認識嗎?”

    許小姐搖搖頭,“我認識她,但她不認識我,她在學校不跟人來往。你打聽她幹什麽?”

    “說實話,她是我一個朋友的老婆,結婚兩年了,近段時間有人找到她,自稱是她的父親,可她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記憶。”俞文勤從善如流地編著故事,“我們都以為她沒有家人,這時有人找上門來,朋友一方麵擔心她被騙,一方麵又怕真有其事,就讓我來打聽一下。”

    “原來她這麽可憐呀。”許小姐的語氣十分憐憫,她用手背摩挲著下巴,慢慢地坐到床邊,“她的父親難道是張越杭?我對他們家的事情不大清楚,好像宋語心的親生父母是卷煙廠的普通工人,下崗後半年時間就雙雙去世。當時還是煙廠廠長的張越杭收養了她,並在電視上向全市人民保證會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來撫養成人。”

    父母去世?俞文勤心裏平衡了一些,看來夏茹溪也不是完全騙他的,“他的父母怎麽過世的?”

    “好像她的父親是被車撞死的,她母親隔天就自殺了。”許小姐大概有些醉了,揉著額角說,“當年我也才十一歲,雖然她父母的死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西江人的話題,但過了這麽多年,我實在很難迴憶起那些事。”

    俞文勤的心頭一震,他簡直不能想象夏茹溪年幼的時候會經曆這麽淒慘的事。霎時間,他對夏茹溪的怨恨減少了許多,卻想了解更多關於她的事,便又問:“她的爺爺奶奶還在世嗎?”

    “應該還在世。張越杭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因此他不但收養了宋語心,也一並贍養了兩位老人。宋語心是很可憐的,雖然她的父母沒什麽用,但年幼失怙怎麽說也是件慘事。當年她被那麽好的人家收養,人們都希望她能過上好生活。她本身也是個爭氣的孩子,成績年年排第一,人又漂亮文靜。可惜高一的時候又失蹤了,這麽多年都下落不明。唉,想不到是失憶了,難怪沒有迴家呢。”

    “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她的爺爺奶奶住哪兒?然後帶我去拜訪一下。”

    “再說吧,等我睡醒了。”許小姐含糊地說完這句話,便一頭倒在床上唿唿地睡了。

    俞文勤去拉窗簾,突然又停了下來,他怔怔地望著眼前高低起伏的樓房。西江市的江水如一條銀色的紐帶從城中蜿蜒而過,將城市均勻地分割成兩大區,對岸燈火輝煌。這是座漂亮的城市,也是夏茹溪的家鄉,俞文勤卻怎麽也愛不起來。說不清原因,他朝下看,空落落的街道上沒有行人,除了那些閃爍的燈火,這個城市仿佛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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