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天氣讓人心情明媚舒暢,如果不暫時拋開煩惱,便辜負了這個城市冬日裏獨有的溫暖。

    夏茹溪以為第二天比蔚子凡早些醒來便可以溜走。醒來後她才發現,隻要自己稍微動一動,環在她腰上的胳膊便會收緊幾分,直到把她穩穩地束縛在他的胸口,耳邊才傳來均勻的唿吸聲。如此反複了幾次,她也不再徒勞了,心想他總是要去上班的,現在便也任他去了。

    蔚子凡醒來便給秘書打電話,他的手剛鬆開,夏茹溪便朝牆的方向滾了幾個圈兒,用被子蒙住了臉——這是她第一次早上醒來後旁邊還有個男人。

    “我考慮過了,在重慶舉辦的國際信息技術峰會,我決定參加。”

    夏茹溪猛地拉下被子,轉了個身,瞪大眼睛看著蔚子凡。蔚子凡衝她微笑,而後又對著手機說:“為期三天,沒錯,你把資料準備好,待會兒送到我家裏來。”

    他剛掛掉電話,夏茹溪便靠近了問他:“你要去重慶?”

    “是啊,你很意外?”

    不會這麽巧吧?而且昨天也沒聽他說起過啊!夏茹溪後知後覺地把手伸向褲袋裏,掏出幾張紙幣來,一張張地找,愣是沒找著昨天買的那張火車票。

    “不用找了,在外麵的沙發上。”蔚子凡提醒她,“你去重慶做什麽?”

    夏茹溪這會兒心裏亂得不想答理他,又怕他真的去重慶。等她頭皮發麻了好一陣子後,才驀然想到蔚子凡會是個大麻煩——若她說去重慶,他一定要同她一起去,他選擇的交通工具一定是飛機,這樣就避免不了與他同乘,航空公司也必然會留下出港記錄。況且,若她到了重慶不聲不響地失蹤,蔚子凡沒準兒會到處找她。為今之計,她隻好放棄。不一定非要躲避到重慶,濱海這麽大的城市,她若是藏在某個角落,相信也沒人能找到。

    “這段時間太累了,原是想去重慶旅遊的,今天又不怎麽想去了,就近找個地方玩兩三天也可以。”

    要去重慶你自己去,她在心裏得意地想。以為蔚子凡會對她發脾氣,便扭過頭不去看他,誰想蔚子凡倒是用輕鬆無謂的語氣說:“那麽正好,我也不想旅途勞頓,就不去重慶了。聽你的意思好像這幾天閑著無事,就近找個地方吧,我們一起去放鬆幾天。”

    夏茹溪怔了怔,“那重慶的會議呢?你不參加了?”

    “沒什麽重要的,不參加了。”他掀開被子要下床,又對夏茹溪說,“我去洗漱,你也早點兒起床,吃過早餐就出門。”

    “等一下。”夏茹溪拽住他的胳膊,“我們出去了,那你的秘書怎麽辦?他不是待會兒要給你送資料過來嗎?”

    蔚子凡像對待傻瓜一般拍拍她的頭,“真笨啊,我沒打那個電話,你去網上查一下就知道,重慶也沒有舉辦那個什麽峰會。”

    他得意地看著目瞪口呆的夏茹溪,覺得她像傻瓜的樣子還挺可愛的,便愉悅地笑出聲來。待夏茹溪憤憤地要撲過來時,他已利落地翻身下床,重新拿起手機說:“這次是真要打電話了。”

    他打電話給秘書,說這兩天不能去公司,又像在故意刺激夏茹溪似的,把手機摔到她麵前,然後洗漱去了。

    夏茹溪被他這樣一戲耍,生氣過後又感到好笑。他盡管撒謊,目的不是為了留住她嗎?她心裏緩緩淌過一股暖意,可轉念又覺得真是時機不對啊,現下的狀況哪容得她去跟心愛的人遊山玩水?她越早消失,他就越安全,這才是愛他的方式。

    可她不是個高尚的人,能和他有這種親近相處的機會,她舍得放棄嗎?她若是跟蔚子凡撕破臉皮,以他的性子一定會放開她的,可她做不出那種讓他覺得她可憎的事。

    她猶疑不定,一方麵懼怕貪玩導致的後果,一方麵又為即將到來的出行而興奮。她臉上是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烏黑的眸子卻含著深深的抑鬱愁苦。未來幾天有蔚子凡的相伴,如同去享用一頓豐盛的“斷頭飯”。

    她的情緒都寫在臉上,也落入了蔚子凡眼裏。他要求自己不要去問她什麽,幾天的形影不離,他總會打探出一些關於她的事情來。

    兩人吃過早餐便出發了。錯開了上班的高峰期,蔚子凡駕駛著跑車在市內的高速公路上疾馳。天氣很好,紅紅的太陽曬著城市的屋頂,曬著路邊錦簇的花兒,大多數行人隻穿了件薄衫,外麵披一件外套。這哪兒像冬天!這樣的天氣讓人心情明媚舒暢,如果不暫時拋開煩惱,便辜負了這個城市冬日裏獨有的溫暖。

    他們很快便出了城區,一路上倒是沒什麽可看的風景,望不到盡頭的工廠區,惹眼的不是大型廣告牌,便是宿舍樓陽台上晾著的花花綠綠的衣服。約摸行駛了一個小時,已經出了濱海市,夏茹溪指著新維康的另一個工廠區說:“以前來過這裏的,廠房可比濱海的大多了。新維康像這樣大的工廠在全國有十多個,幾萬名工人,你的擔子很重啊。”

    “托你和前總經理的福,各個分公司的管理都是井然有序的,接過手來倒比我想象得輕鬆,所以今天才能擅離職守。”蔚子凡看了看她,從方向盤上鬆開一隻手,握住她的手,“這幾天算是我報答你的。還有,過去的事,對不起!”

    “你不應該和我說對不起,老總經理才是被傷害得最重的。他大半生都耗在了新維康,不該受到那樣的對待。”

    蔚子凡收迴手,專心地開車,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對他除了感激之外,我倒不會有任何歉意。並不是因為父親是公司的大股東,便給我坐上總經理這個位置。事實上我也是經過了公平的考核,證明了我有比老總經理更卓越的才能之後才赴任的。”

    “至少不能逼得他老人家退休,也不能否認你們當初利用了我。”

    “所以我跟你道歉了。而且沒人逼得老總經理退休。在殘忍的競爭中,他既然敗了,就應該接受事實,居於下位。他不願意,選擇了辭職,這隻能說是種遺憾。”

    夏茹溪不想與他爭辯了。站在他的立場,他也是經過努力而堂堂正正地接任總經理一職的。若要他承認董事長為使他順利接任而使用了手段,這對他來說是種恥辱。自己已經被利用過了,如今和他又有了感情,難道要開倒車,再迴頭去跟他理論嗎?既然不打算理論了,夏茹溪就繞開了話題,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的。陽光照得人渾身懶洋洋的,她便調整好座椅睡了。車一停穩,她又自動醒了過來。

    如墜夢中,身處的地方是她從未見過的美景。這兒應該是某個偏僻的海岸,車停在唯一的一條柏油路上。海邊應該少有人來,海水潔淨得像藍水晶一般。太陽斜斜地照在海麵上,遠處有朦朧的輕霧,海的另一邊是隱隱現出的綠色山麓。

    蔚子凡說聲到了,便下了車。此時有個年歲比較大的老人走過來,跟蔚子凡說著什麽。夏茹溪愣了一會兒,見那老人正好奇地向車裏望著,她羞澀地低下頭,便打開車門。

    下車後,一陣涼風撲麵而來,清新的柏葉香引得她看向路兩旁。路旁齊整地栽著兩排蒼翠的柏樹,路下方就是海灘了,也是她坐在車上看到的景色。很陌生的地方,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去尋找蔚子凡。他站在一幢氣派的樓房前,老人轉身在前麵引路,他迴頭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跟上。

    兩層的小樓房,麵朝大海的方向。房子是開放式的,有透明的大落地窗,可以將海景一覽無遺。主廳沒有隔層,不遠處是通往二樓的白色旋梯。房子的右側連著一個寬敞的遊泳池,她繞過遊泳池走進主廳。廳內的木地板擦得一塵不染,她原本是想換鞋的,抬頭看見已上了台階的蔚子凡也還穿著皮鞋,便怯怯地踩了上去。繞過沙發,蔚子凡正在旋梯下換鞋,她加快步伐到他身邊,他扔了一雙女鞋給她,便上樓去了。

    二樓有一個寬大的露台,正對著大海。客廳與露台之間沒有任何阻隔。露台用灰色的地磚鋪就,一角的短籬上攀滿了藤蔓,綠葉叢中開出無數朵淺色的小花,濾去了海風的腥味兒,隻餘花朵的芳香。夏茹溪站在客廳中央,她已經猜到這棟造價不菲的房子大概是蔚子凡家裏的度假別墅。她沒工夫驚訝,隻是弄不懂有錢人的想法。客廳與露台之間不築牆,或是弄扇落地窗,若晚上坐在客廳裏,海風吹來該多冷啊!

    “你站在那兒幹什麽?”

    夏茹溪轉過身,蔚子凡站在沙發後麵,他身後是那個老人,正衝她和藹地笑著。她也禮貌地迴了個微笑,然後對蔚子凡說:“應該我問你,把我帶到這兒後你就沒跟我說過話,我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麽狀況。”

    “這幾天我們就住在這兒。”他指著老人說,“這是郝伯伯,住在這兒的日子全靠他照應。”

    “郝伯伯。”夏茹溪脆脆地叫了一聲,“我是夏茹溪。”

    郝伯伯爽朗地笑了一聲,“夏小姐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我說。”他又對蔚子凡說,“你們先休息一下,午餐做好了我再來叫你們。”

    郝伯伯從旋梯下去後,蔚子凡便往沙發上一坐,“要出去走走嗎?還是在這裏坐會兒?”

    “先坐會兒吧。”夏茹溪挨著他坐下,“這是哪裏?剛剛那個是你什麽人?”

    “說了你也不知道,這處地方很隱秘。”蔚子凡敷衍地迴答她,“郝伯伯從這幢別墅建好後就照管著這套房子。還有什麽問的?”

    “你爸媽會經常來這兒嗎?”這才是她最關心的。

    “以前常來,自從他們去了上海,這裏就沒人來過了。”

    “多可惜,這麽漂亮的房子卻是空著的。”夏茹溪撇撇嘴。

    “今天你來了就不可惜了。”蔚子凡微笑。

    “不來這兒還真不覺得你是個有錢人。”夏茹溪取笑道,“相比起這兒,我那套房子可真寒磣,你怎麽住得下去?”

    “我對住的地方不講究,以前住過更差的,現在簡直不敢想象那種房子能住人。”蔚子凡伸手將她攬到懷裏,“沒想到我還住了整整三年。再到後來,我讀書都是寄宿,校舍的條件也不是很好,所以對我來說,房子隻要舒適幹淨就行了。”

    “那我的房子你還滿意?”

    “不滿意當初就不會有買下來的念頭。”

    夏茹溪心裏總算安慰了一點兒,但仍是追著他問:“你為什麽滿意?”

    “很舒適,家就應該有舒適的感覺,不是嗎?”說話時一個年輕的女工端了咖啡上來,蔚子凡接過咖啡,望著遠處廣袤的大海,“像這種地方,隻能偶爾來住一段時間,住久了就會覺得寂寞。”“你怕寂寞?”

    “能不寂寞最好。”他攬著她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了,“誰都有害怕的東西。我怕被人遺棄,怕被欺騙、傷害,如果這些事一定要發生,也必須裝成一點兒也不怕的樣子。”

    涼爽的海風吹進客廳裏,花瓶裏的馬蹄蓮微微晃動。夏茹溪忽然覺得冷,往他懷裏靠了靠,“我最害怕的就是一些不可預知的事情,就像人類懼怕鬼神,其實是對無法預知的未來的恐懼。”

    “如果世上的事情都能被預知才可怕。你想,正是因為這世上沒有人能對自己的生死做出預測,才有勇氣活下去。若是一個人知道自己明年會生重病,後年便會上西天,那他豈不是一刻也不能快樂了?”

    蔚子凡見她冷,便從前麵的弧形小幾案上拿起遙控器,摁下按鍵,露台和客廳交接處的一道薄薄的白色門板便緩緩地降了下來,將寒冷的風擋在外麵。客廳裏隻暗了幾秒鍾,天花板上的燈便亮起來,屋裏充滿暖暖的淡黃色調。

    夏茹溪訝異那道門的設計,一時無法靜心思考蔚子凡剛說的話。她也覺得沒什麽值得深思的,各人的處境不同,他隻是說出了他的想法,不能說不對。而她的想法,也不見得就是錯的。

    又坐了一會兒,郝伯伯上來告訴他們午餐已經準備好了。兩人隨便吃了點兒,因為是冬天,不能下海遊泳,飯後就隻在周邊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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