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勤知道自己瘋了,所以他裝聾作啞,聽不到夏茹溪聲嘶力竭的哀求。

    迴到家已經十二點。俞文勤如一尊雕塑般筆直地坐在沙發上,電視被靜音了,隻播放著畫麵,屋子裏是一種靜得駭人的空洞。夏茹溪不禁放輕了腳步,到俞文勤旁邊坐下。

    “這幾天很忙?”俞文勤不冷不熱地問道,語氣聽起來也不像是出於關心。

    “嗯,公司人手太少,凡事都要自己親力親為,快忙不過來了。”

    “為什麽不多請兩個人?”

    俞文勤也經曆過創業階段,他當然了解初期必須得開源節流。問出這樣的問題,不過是因為他後悔了。自從夏茹溪開了公司,他幾乎見不著她的人影。早料到有今天,當初他絕不會那樣大方地給她投資。

    夏茹溪知道他是在故意找茬,累了一天的她情緒非常不好,也懶得搭理他了。

    “我很累,先去睡了。”

    這句話幾乎成了他們之間即將拉開冷戰的預報。俞文勤等了她一個晚上,本想與她好好談一談,這樣的結果顯然令他不滿。可一看到夏茹溪冷冰冰的臉,他的火氣頓時被澆滅了。

    “我等了你很久,有事想跟你說。”他柔和地說道。

    “什麽事?”

    “我們結婚吧。”俞文勤側過身,注視了她半晌才緩緩地開口,“當初約定的是三個月,現在已經兩個月了,其實不管多長時間都一樣,我隻想娶你,也隻會娶你。”

    夏茹溪怔怔地看著俞文勤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深藍色的戒指盒,方方正正的。她竟有些駭然地張開嘴,仿佛眼前不是戒指盒,而是一個具有強大破壞力的微型炸彈。啪——戒指盒蓋彈開,她被嚇得渾身一顫。

    俞文勤把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低頭吻她。這個吻一點兒味道也沒有,俞文勤卻閉著眼睛很投入地吻著。

    夏茹溪睜著一雙眼睛,等他吻完,才勉強鎮定下來,“等忙完這段時間好不好?我需要錢……”

    “需要多少錢我給你。”俞文勤深情地看她,眼裏卻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悅,“房貸明天我會給你繳清,就算你不工作我也養得活你。茹溪,我不忍心看著你那麽拚命。”

    夏茹溪苦著一張臉,他哪知道她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不能跟他說自己還有個爺爺,不能跟他說自己還沒準備好結婚,不能跟他說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會一直平平安安的。

    想了那麽多,夏茹溪在心裏譏諷自己,最重要的也不過是——她不愛他,她甚至不能接受跟他親熱。她必須承認自己是個地道的壞女人,翅膀硬了就想飛。公司的生意已有了些眉目,她的生存已不是問題,這時候她又開始做夢了——她腦子裏又浮現蔚子凡漠然的臉孔,上學時的他跟現在的他交替出現。

    她甩了甩頭,想起了珍梅負心的男朋友。她不能做那樣的人,也許過段時間習慣了與俞文勤相處,自然就能接受了。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先拖延著,“等我忙完這陣子好不好?不會太久。”

    “茹溪,你是不是根本不愛……”

    他一衝動便開了口,卻沒敢再問下去。他很明白夏茹溪跟著他的目的,可他承受不起她再次親口說出來。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像個孩子一樣,將她的手放在掌心裏,六神無主地揉搓著。

    “茹溪,我愛你,知道嗎?我愛你……”他把她擁入懷裏,親吻著她耳畔的發絲。除了重複他的心意,除了耐心地等待,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待他廝磨夠了,才放開夏茹溪去睡覺。

    夏茹溪為此鬆了口氣,躺在床上便琢磨起公司的事來。可她始終不能集中精神,俞文勤的求婚和晚上與珍梅的相識總是幹擾著她。迷迷糊糊地快睡著時,她突然又清醒了,雙眼呆呆地盯著窗外,她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荒謬想法嚇傻了。

    第二天,夏茹溪給珍梅打了個電話,約她晚上一起吃飯。

    珍梅住在城中村裏,她斷定夏茹溪是個剛入行的,一心想著讓她少受點兒委屈,所以接到她的電話後就開始為她籌謀了。當她特意穿了一件風情嫵媚的衣服到樓下時,卻看到一身職業裝的夏茹溪從“花冠”車裏走出來,臉上的微笑變成了戒備。

    夏茹溪仿佛很親熱般地上前拉她,她把手縮了迴去。

    “我沒有惡意,但我真的很想跟你做個朋友,你不會生我的氣,對嗎?”

    珍梅抬眼冷冷地看著她,“戲弄我們這種人很有趣?”

    “你昨天還說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今天又說出這種話。”夏茹溪搖頭失笑,“看來你還是生我氣了。如果你真不想跟我做朋友,也不願意見到我,那我隻好走了,等你原諒我了再打電話給我。”

    她作勢要迴車裏,珍梅猶豫了幾秒鍾才叫住她。

    “去哪裏吃?”

    “你決定吧,我吃什麽都可以。”夏茹溪笑著拉過她的手,打開車門讓她坐進去。

    珍梅說了家湘菜館,兩人便直奔那裏。飯館還有一個空餘的包房,說是包房,也不過是用板子隔了起來,加了道門,稍微比大廳清靜一些。

    “你做什麽的?”珍梅點完菜之後問。

    “剛失業,男朋友投資給我開了一家小公司。”夏茹溪說完,珍梅眼裏又多了幾分疏離。她笑笑又說:“我是因為假學曆被人查出來才失業的,也是那時,我才答應跟現在的男朋友交往,我不愛他。”

    珍梅的神色放鬆下來,她從夏茹溪的話裏聽出了無奈。而夏茹溪說自己用的是假學曆,那麽也說明她的學曆不高,珍梅覺得剛剛拉開的距離又抵消了一點兒。

    她又恢複了昨晚的豪爽作風,憤憤不平地說:“學曆能說明什麽,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你再換個工作不就行了?”

    “公司裏有人恨我,帶頭逼走我以後,還到處散布謠言,我的名聲被毀盡了,沒有哪家公司肯要我。”

    “誰那麽缺德?真他xx……”她倏地住了嘴,帶著幾分矜持地坐好。

    是誰幹的,夏茹溪心裏有譜。但見珍梅還是放不開,便不動聲色地接過話:“是我的一個下屬,把我擠對走之後就接替了我的位置。他應該恨死我了,畢竟他是個碩士畢業生,我隻念到高中。”

    珍梅歎了口氣,“這社會真現實。”

    每個人說這句話都含著幾絲愁緒,可夏茹溪覺得這句話從珍梅口裏說出來,聽著格外淒涼。她幾乎說不下去了,甚至想吃過這頓飯就給她安排到公司裏工作,然而她隻是沉默地喝茶。

    “我家裏以前也很窮,要不是有人幫忙,我鐵定是跟你走一樣的路。所以,隻希望你別見外,把我當成朋友來看。”

    珍梅終於露出了笑容,“那有什麽不行?”

    她們雜七雜八地聊著,珍梅跟夏茹溪講了自己的經曆,類似客人賴賬不給、又去要迴來的事被她講得驚心動魄。夏茹溪也是認真地聽著,有時候甚至忘了吃菜。到最後,她們又聊起夏茹溪的那個下屬。

    “他那樣逼你,反倒是成了好事,你看你現在自己開公司,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多好?”珍梅說道。

    “你有所不知,公司的情況並不好,我想過找他,試試看能不能談成合作,肯定是要低聲下氣的。”她頗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其實低聲下氣都沒什麽,可是他見不得我好。”

    “換個人去跟他談就行了。”珍梅頭腦簡單地打斷她。

    夏茹溪還是搖頭,“原來我選擇的供應商一定給了他很高的迴扣,我給不起。另外,我的公司剛開張,供應商給我的價格不可能跟大公司一樣低廉,我沒有價格優勢,他也不會換掉原來的合作商家選擇我,你明白嗎?”

    珍梅聽懂了。她想,夏茹溪願意跟她談起這些公事,是把她當朋友看了。而且她以前的男朋友常跟她說起一些生意上的事,她有種滿足的心理,似乎又迴到了從前——男朋友跟她念叨完生意經,見她似懂非懂的傻樣子,便用他很有磁性的嗓音說:“傻梅子,我都說得這麽清楚了,你還是不明白。你說你多傻!”說完他搖頭歎了口氣,“除了我,誰會要你這傻子啊?”他把燈關了,摟她進被窩,撫摸著她的身體,一邊熱情地吻她……

    珍梅眨眨眼睛,眼淚掉出來了,晶亮亮地掛在睫毛上,她傻傻地點頭,“我明白,明白。”

    “真的明白了?”夏茹溪抬起頭問。

    珍梅從迴憶中迴過神來,苦澀地說:“不是,你說的那些我都不明白。”

    “不明白可以學,我教你。”

    珍梅愣了一下,隨即失笑,“你別拿我開心了,我哪是這塊料?”

    “誰一開始就會這些的?”夏茹溪挪了個位子坐到珍梅身邊,“隻看你願不願意。正好我不方便出麵,你可以替我去跟他談的。”

    珍梅愕然,食指指著自己,“你是說我?”她幹笑一聲,連忙擺手,“不行,不行,我做不來這些事,會給你搞砸的。”

    “都說了我教你。”夏茹溪又說,“你那麽聰明,學起來應該很快的。”

    珍梅還是猛地搖頭,她想也不敢想去跟人家談生意。而且連夏茹溪這種職業女性都做不到的事,她又怎麽能行?

    夏茹溪見勢隻能以退為進,“不然這樣,你先到我公司上班,不懂的我教你,薪水可能不會比你現在的收入高,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珍梅沉默了,從事那行太長時間,與各種人打過交道,看遍了人情冷暖,她絕不相信夏茹溪是個要拉她出火坑的天使。聊了這麽長時間,她來找自己一定有某種目的。可是她又想,真的可以進公司裏去上班,學習做生意嗎?如果真的可以,即使麵前的人有目的,她也願意。她耳邊又迴響起男朋友報怨的話——你真是傻得什麽都不懂!

    她默不作聲,眼睛卻充滿希望地閃亮起來。她相信夏茹溪是有難處才找上她,換句話說,若她不答應,她照樣會去找另一個人。

    她被誘惑了,夏茹溪自然看得出來,於是跟著加了柴把火煽得更旺,“我需要你幫忙,替我出麵談成這筆生意。”

    珍梅再笨也明白夏茹溪要她做什麽,她非常理智地看著夏茹溪,“我能得到什麽?”

    “除提成以外,以後你可以留在公司繼續工作,有我的就有你的。”

    “為什麽你會找我?我很可能會給你辦砸。”

    夏茹溪微微一笑,這女孩兒很機靈,也沉得住氣,辦點兒小事應該不難。

    “攤開來講,如果我有能力,不計付出地幫你也沒問題。可我現在也是寄人籬下,自顧不暇,隻能拉你進來。如果你信得過我,時間長了以後,我們也會是好姐妹。”

    珍梅眼睛裏浮出一絲詫異,人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眼前的女人不是婊子也不是戲子,說出的話卻更加無情。她轉念又沮喪地想,如果自己能有她一半現實,也不會被男朋友騙得一無所有。也許,跟她相處並不是壞事。想想昨晚她頑皮地戲弄自己跟那個猥瑣的男人,單純得跟個孩子一樣。這個女人複雜得很,是適合跟自己打交道的。

    她也立刻斷定,這女人的童年一定是經曆過非常淒慘的事,才導致她麵對著殘酷無情的現實,內心卻始終保存著一份純真。也許,她心裏更希望重生一次,能過上不一樣的童年生活。

    因為她自己就常常這樣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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