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一落,“我在這呢……我在這呢……我在這呢……”

    狹隘陡峭的山壁之間竟然出現了迴聲。

    新荷閑暇時在父親的書房裏看過一本雜書,主要寫的是各地奇聞逸事。她當時覺得有趣,便偷偷拿走讀了兩天。上麵有一個章節,就是介紹“迴聲”。大概意思就是說在某一個特定的範圍內,聲音會因為觸碰到牆壁、距離、或者山穀,反彈迴來。她看過之後,頗為不可思議,沒想到竟在這裏得到了驗證。

    也許,可以借助迴聲的連綿不絕來讓外界發現她……新荷精神振奮了些,大聲喊道:“喂,我在這裏……”

    “四叔,父親……”

    “……二叔,哥哥。”

    她喊了一會,並沒有什麽效果,反而因為用力過猛,嗓子有些嘶啞。許是漫山遍野找她的聲音太亂太嘈雜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她離找自己的人太遠了,就算有迴聲也起不到什麽作用。

    寒風陣陣,刮的新荷瑟瑟發抖,她精神高度緊張,快崩潰了。這個石板雖然能勉強支撐她的重量,但是體積很小,稍微不慎,就會掉進身後這萬丈深淵。

    新荷低頭哭了一會,艱難地挪動左腳換了個坐姿。這個時候,沒人能幫她,必須要想辦法自救。

    遠處的群山重疊,煙霧繚繞,如同仙境。

    新荷把錦緞刺繡荷花的荷包從腰帶上解下來,咬破手指,用血在背麵寫了“新荷”兩字,綁在自己的鏤空金手鐲上,盡力往兩旁的山璧上扔。她人小力弱,已經盡量側著方向了,不料還是掉進了深淵。

    新荷沮喪了一會,不想放棄,依次把鞋子、頭上的發帶等全部寫上血字扔了出去。管它會不會掉進深淵或者是怎麽樣,隻要扔的出去,總是會多一分機會。

    雲玲是跟著第一批僧人下山的,幾個時辰過去了,大小姐還是杳無蹤影……她擦了把臉上的汗,坐在一旁的山路上歇息,無意中打量地形時,發現草叢裏有一個金手鐲,十分的眼熟。

    她的心“砰砰砰”跳了起來,走過去撿了手鐲,上麵係著綁發髻的青絲帶,反麵寫了大小姐的名字。

    “二老爺,二老爺……”雲玲喜極而泣,跑向不遠處的新德育,“我發現了這個。”說話間,把手裏的物件遞過去,磕巴道:“這是……這是大小姐的。”

    “哪裏發現的,快領我過去。”新德育接過來,看了一眼,焦急道。

    兩人到了地方,新德育來迴觀察四周,發現不遠處有一個兩山間隙的深淵,他俊眉緊皺,迴頭交待小廝:“把四爺叫過來。”

    小廝領命去了。

    新荷把身上能扔出去的東西都用上了,連固定發髻用的紫玉珊瑚簪都沒有放過……可能並沒有什麽用,玉這東西一碰石頭就碎了……但是,她能怎麽辦。隻能盡力為自己搏一把。

    “荷姐兒,你在嗎?”

    有人正在對著深淵喊話,新荷一愣,雖然聲音很小,她還是聽到了,這是二叔的聲音。

    “二叔,我在這裏,二叔……”

    清脆的女聲不斷、重複著傳了過來,新德育心裏一喜,繼續對著深淵喊道:“荷姐兒,你自己要小心,我馬上找人來救你。”

    “好的……”

    顧望舒領著錦衣衛過來時,正看到新德育對著深淵喊話,他走了過去,“二哥。”

    “四弟,您來了。找到荷姐兒了,在這邊……”說話間,新德育指了指深淵。

    顧望舒看了他一眼,揮手讓眾人靠後,身體都顫抖起來,他閉了閉眼,“荷姐兒,你在嗎?我是四叔。”

    青年渾厚有力的聲音傳過來,新荷的眼淚刷就流了下來,觸不及防。她嗚咽著迴答:“四叔……四叔……”

    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這種無法言明的依賴與信任讓她泣不成聲。

    他的唿喊終於有了迴應。顧望舒的眼圈慢慢就憋紅了。失而複得的狂喜讓他看起來有些猙獰,聲音裏都是喘息:“荷姐兒,你乖,保護好自己,我馬上下去救你。”

    他平複下自己的心情,對身旁的虎子啞聲道:“去找鐵抓鉤和繩子,快!”

    葉瑾澤皺眉望他一眼,沒說話。

    一盞茶的時間,虎子氣喘籲籲地跑了迴來,拿了一堆鐵抓鉤和行軍用的鋼絲繩。

    這時候,新德澤、新明宣也圍了過來,找到新荷的消息讓他們都喘了口氣。

    顧望舒大致確定了新荷的位置,在腰上綁了鋼絲繩就往深淵的方向走去。

    葉瑾澤伸手攔住了他,憤怒開口:“你不能下去,太危險了,要是出事了怎麽辦?”

    青年擺了擺手,抬眼看他,淡漠道:“舅舅,我必須去!如果她出了什麽意外,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新德澤心裏一驚,腦子裏有什麽東西防佛要破繭

    而出……

    葉瑾澤看著大外甥手背上隆起的青筋,知道他是動怒了。他沉默了一會,問道:“要是真出了意外,值得嗎?以你如今的地位……”

    顧望舒打斷道:“舅舅,你或許永遠都不會明白,當一個久處黑暗的人,看到第一縷陽光時的心情。”

    他頓了頓,不再說話。

    少年的時候,新家人無不欺他,辱他,謗他。連最低等的小廝都敢給他臉色瞧……剩飯餿菜不知道吃過多少。他一度以為,這一輩子可能就這樣老死了。直到那個孩子的出現,無條件地幫他,敬他,信任他。憑借她最尊貴的大小姐之便,救了他一次又一次。他有時候夜裏睡不著也會想,他究竟何德何能呢?漸漸的,那個孩子的存在填滿了他枯涸的內心。

    大家隻看到荷姐兒步步討好他。他又何嚐不是千萬百計地討她的喜歡。

    “這世上,除了她,別人又算什麽呢。”青年掰開葉瑾澤的手,用了鐵抓鉤。

    葉瑾澤看著大外甥一步步下了深淵,吼道:“都給我滾下去,顧閣老出了事,要你們的狗命。”

    幾個擅長攀岩的錦衣衛,早綁了繩子跟著自家大人下了深淵。

    顧望舒很謹慎,一直密切注意著深淵的動靜,越往下走溫度越低,簡直像初冬的天氣了。繩子又往下落了一陣,便清楚地聽到輕微的啜泣聲。他試著喊道:“荷姐兒……”

    果然,很快便有了迴應,“四叔,我在這裏。”

    顧望舒壓製著情緒繼續往下走,約半盞茶的功夫,看到了披頭散發、衣服淩亂的新荷。他胸口處悶的難受,又心疼又暴戾,眼神暗沉下去,轉身和旁邊的錦衣衛說話:“誰都不準扭頭去看。”

    “是,大人。”整齊劃一的聲音。

    “荷姐兒,你慢慢站起來,試著來抓我的手。”

    新荷呆愣愣地盯著青年,不可置信的。她終於見到他了,這麽久的緊張、折磨,對死亡近在咫尺的恐懼,禁不住眼淚便奪眶而出:“四叔,我害怕。”

    “乖,不怕,沒事的。”顧望舒薄唇緊抿著,膽敢有人暗害她至此,當他死了嗎?!

    他用右腳登在山壁空隙處,伸了手去接新荷。

    “四叔,我左腳.腳腕斷了,站不起來……”小姑娘聲音裏添了哭腔。

    青年聞言,臉色鐵青,牙齒咬的磕嘣直響。他喚了錦衣衛幫忙,讓他們圍在石板周圍,以防出什麽

    意外。

    他單腳踩在一個錦衣衛的臂膀處,伸手攬了小姑娘的腰,一把抱在了懷裏。

    新荷摟著他的脖頸兒,劫後餘生般哭了起來。

    顧望舒單手抱著她,便往上爬,都來不及檢查她身上的傷處。這個時候,保持體力是最重要的。額頭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淌,懷裏抱著她,有些使不上力,他也快到極限了。

    約半個時辰後,顧望舒才抱著新荷重見天日。他一露頭,頓時被葉瑾澤一把抓住,拽了上來。鬼知道,剛剛他擔心成什麽樣。要真是大外甥出事了……家裏的老母親第一個就會受不了。

    新德澤看到女孩兒如此狼狽,右眼皮直跳。他解下身上的袍子,把女孩兒包了個嚴嚴實實。

    “大哥,我們得趕緊迴去,荷姐兒的左腳腕摔斷了,必須馬上醫治。”顧望舒和新德澤說了一句,轉身抱著小姑娘往山下走。

    “舅舅,您去宮裏請淩太醫,他接骨最是拿手。”青年迴頭交待道。

    葉瑾澤苦笑著點點頭,得,還被指使上了。

    新德澤明白事關緊急,也顧不得心裏的別扭,對著葉瑾澤拱手道:“葉大人,有勞了。”

    葉瑾澤擺手示意不用。他又不是傻子,但看今日大外甥對這女娃的上心程度,便知道事情有異……

    以後,保不齊葉、新兩家的關係還能更進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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