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一過,秦氏就領著宣哥兒和他媳婦往“念慈苑”去了,路上和她說話:“你既嫁入了新家,母親有些話便要交待你的。”

    “母親請講。”張靜蝶被家裏教導的很好,態度很是端莊、柔順。

    “咱們家人口單薄,沒那麽多虛禮……你們也年輕、貪睡,以後不用每天都去給我請安,趕著大日子的時候記著就行……宣哥兒很潔身自好,屋裏連個通房都沒有……”

    秦氏看著兒媳婦臉都羞紅了,拉了她的手笑道:“有什麽可害臊的,這才是宣哥兒對你好。”

    新明宣在兩人身麵跟著,耳根也紅了。

    “你們倆年紀都不小了,得操心著為新家開枝散葉……”

    張靜蝶臉更紅了,她低聲道:“謹記母親教誨。”

    “念慈苑”的院門敞開著,門前幾個穿褐色褙子的婆子,看見大太太領著大少爺和少奶奶來了,都屈身行禮。

    新老太太早在正堂裏等著了,她端坐在太師椅上,身穿深桔色福祿雙全褙子,頭發梳得整齊極了,看起來很是開心。

    新明宣夫婦跪下,磕頭,又敬了茶。

    新老太太親自把準備好的兩個白玉鐲子遞給了孫子媳婦,拉著她的手說道:“好孩子,宣哥兒以後就是你照顧了。”

    張靜蝶臉紅紅地點頭稱是。

    幾人正說著話呢,李氏領著小兒子到了,“母親,大嫂,我來晚了……”

    秦氏笑笑道:“什麽早晚的,都是一家人,不計較這個。”說話間,和自己兒媳婦介紹道:“這是你二嬸母。”

    張靜蝶屈身行禮,被李氏給攔了,她從袖口處裏拿了一對金手鐲來,笑著遞給她:“長得真標誌,一看就是知書達理的。”

    張靜蝶謝過,從自己丫頭的手裏拿了長命鎖遞給張明維。

    新老太太喝了口茶,左右看了一眼,問道:“怎麽沒看見荷姐兒?”

    “她昨個貪涼吃多了冰果……身子有些不舒服,將養幾日再來給母親請安。”秦氏解釋道。

    “現在怎麽樣了?有請大夫瞧過嗎?”

    “昨晚劉大夫就去過了,也開了藥吃下去,如今好多了。”

    新老太太點點頭,又囑咐了幾句話,眼看著午時快到了,才讓他們迴去。

    秦氏心裏記掛著女兒,出了“念慈苑”後,和李氏告別,

    又交待了新明宣夫婦幾句,便匆匆往“蓮苑”去了。

    新荷已經好多了,她昨天夜裏醒來過一次,吃了半碗粥才重新睡下。今個又接連吃了兩幅藥,肚子便疼的沒那麽厲害了……隻是病著沒什麽氣力。

    秦氏進來時,她剛吃過藥不久,小臉都皺成了苦瓜。

    新荷一向對這種暗黑色的液體沒什麽好感,甚至深惡痛絕。如非必然,一定滴口不沾。

    “母親……”她看見秦氏進來,便掙紮著要坐起,被按下了。

    “好好躺著。”看著女兒蠟白的小臉,秦氏眼圈就紅了:“都這麽大的人,怎麽還這麽貪吃,冰果是說吃就能吃的嗎?你是女孩子,平常連涼水都不該碰……”

    新荷拽了拽母親的衣袖,撒嬌道:“女兒發誓,再不吃冰塊了。”

    秦氏看著女孩兒信誓旦旦的樣子,氣笑了,“你小小年紀,學什麽不好,竟然學人家賭咒發誓。”

    新荷癟了癟嘴,再這樣被嘮叨下去,秦氏必然會一發不可收拾。她腦筋一轉,開口問道:“母親,你見過新嫂子了嗎?長得好不好看?”

    秦氏揉了揉女孩兒的額發,自己生養的孩子,難道還看不出她那點小伎倆,體諒她病著,也就附和了:“……和你大哥很相配。”

    “那就好,真想趕緊見見大嫂長的什麽模樣?”

    “……好好養著是正經。昨天晚上你神智不清著,藥都不肯吃,還好有你四叔在。也多虧你聽他的話。他一直等你睡了,才離開。”秦氏給她掖了掖被角。

    四叔嗎?新荷沒說話。他是對自己很好的。

    母女倆又說了一會話,秦氏眼看著女兒體力不支,才起身出了西次間。臨走時吩咐雲朵、雲玲好好照顧著大小姐,有什麽事情立即差人去“德惠苑”告訴她。

    等太陽落下去了,炎熱才開始一點點消退,陣陣微風吹過,花草的香氣撲麵而來,沁人心脾。

    新荷躺了一天,骨頭都酥了,她叫了雲朵、雲玲,想出去走一走。

    兩個大丫頭麻利地服侍她穿好衣服,扶著她出了“蓮苑”。

    “去池塘邊走走吧,聽說那的荷花都開了。”新荷很是向往。

    “是,姐兒,你慢點走。”

    主仆三人剛拐過路口,迎麵就看見顧望舒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他穿著青袍白鷳的補服,臉色很不好看:“肚子可還疼?”

    他說著話,把手裏的錦盒遞了過來,“迴去熬粥喝。”

    新荷笑了:“這是什麽啊?四叔。”

    雲朵伸手接了,打開讓她看,居然是一對成了人形的野山參。

    新荷砸了砸嘴,四叔現在真是有錢人了,“……我好多了,四叔忙於公務,不用過來看我的……”

    顧望舒揉了揉她的額發,歎道:“不來一趟,我如何放心?”

    虎子從後邊跟了上來,插嘴道:“主子因為擔心大小姐,昨個一夜都沒睡好。要不是今個早朝有要緊的事要處理,怕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顧望舒咳嗽一聲打斷了。

    新荷眉眼一彎,主動去牽了四叔的手。

    “聽說,今年的荷花開得最好,四叔陪我去看看?”

    小姑娘穿著水青色連珠紋褙子,梳雙平髻、戴了同色係的絲綢發帶,微微歪著頭看他,眉宇間因病色反而多了些和平常不一樣的柔媚。

    顧望舒答應一聲,心裏有些異樣,他反手把新荷的小手包在手心,往前走去。

    約半盞茶的功夫,幾人就到了池塘邊,荷花果然開得很好,一株株姿態各異,亭亭玉立。一陣風吹來,清雅幽香。

    新荷想起母親讚美荷花時誦的句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想什麽呢?”顧望舒揉了揉她的額發。

    “想起一些關於蓮花的句子,主要是說君子做人要像蓮花一樣高潔。”新荷笑了笑。

    “荷姐兒喜歡像荷花一樣的人?”

    新荷一愣,她沒想到顧望舒會這樣問,下意識的便點了頭,“是啊,品性高潔的人誰不喜歡?”

    青年沒再說話,神色冰冷了下來。他想起自己為了權利、為了往上爬做的那些血腥、肮髒的事……樁樁件件都和“高潔”沾不上邊。

    他這樣的人,她是不會喜歡的。

    天色暗淡下來,顧望舒牽著新荷往迴走,他走得很慢很慢……在心裏默默地做了個決定。

    新德育從外麵迴到府裏,大步往“念慈苑”去,人影憧憧的,竟然看到四弟牽著侄女的手……昨晚的那種怪異感又襲上心頭。

    他俊眉緊皺,站了一會,迴頭往府門的方向走去。

    顧望舒把小姑娘送到“蓮苑”門口,看了她好一會,轉身離去了。

    新荷覺得有些奇怪,今晚的

    四叔太沉默了……莫名讓人心裏發毛。

    青年剛出了府門,新德育便從暗處走出來、攔住了他,揮手讓身邊的小廝和護衛退後,說道:“四弟好雅興,來府裏怎麽也沒讓人去知會我一聲……”

    “二哥也好預備著招待你。”

    顧望舒沒說話,抬眼去看他:“二哥,有什麽話就直說吧,不必拐彎抹角。”

    “……父親在世時,一直對你不薄。雖然後來出了些不愉快的事。也可以勉強算恩怨兩清吧。”

    “荷姐兒是新家唯一的嫡出血脈,你對她好,當二哥的謝謝你。但是,你也要始終記得,你是她四叔!”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違背荷姐兒的意願、做了些什麽不該做的事……新家就是拚上家破人亡,也不會讓你好過。”

    新德育背對著青年站了,聲音狠戾。

    顧望舒在原地站了好久,才上馬車離去,直到走,他也沒說一句話。

    月上柳梢頭時,新德澤才滿身疲憊的迴了府。他昨日喝了太多酒,又沒休息好,今個頭懵一天,處理公事就慢了下來。

    他先迴“淩雅閣”換了常服,剛準備往“德惠苑”去,卻在書房前的遊廊上,看到了身穿月白色柿蒂紋褙子的李畫屏。她梳著驚鴻髻,僅插了一支玉釵,嫋嫋婷婷的向自己走來。

    勾唇一笑,宛若天人。

    “老爺,奴家給你燙好了「梨花白」,要去喝一杯嗎?”

    「梨花白」是新德澤最愛喝的酒。

    “屏兒都準備好了,豈有不去之理?”望著眼前的美人,他聲音有些嘶啞。

    是夜,新德澤宿在了「梨香居」。一連就是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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