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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小丫頭,我能說什麽呀?我壓根兒就沒見到他!”


    嵇白首又拿起桌上一壺酒,這次他用了杯子。


    “孤滄月到底是神君,居於上界東陲的不死樹,‘不死神殿’是個何等所在你大可以問問莊玉衡。”


    “我的品籍雖然可以出入不死樹,但是不死神殿起了濃霧,我根本進不去!更別提聯係上他。”


    嵇白首說完便不再理會她,自顧喝起酒,倒是莊玉衡聽見起霧神色一變,那神情讓宋微塵更加篤定孤滄月出事了!


    “玉衡哥哥,滄月他……”


    宋微塵轉而走向莊玉衡,不覺腿軟險些站不住,莊玉衡扶住她,略帶責備之色快速乜了眼嵇白首。


    “微微,你先顧好自己。滄月是上神又身在上界,出不了什麽事。”


    “那你告訴我實話……神殿起霧意味著什麽?”


    “神隱於霧”說起來太複雜,莊玉衡決定換個易懂的說法。


    “你知道蟲蛹化蝶吧?”


    宋微塵點點頭,不明就裏莊玉衡為何有此一問。


    “上神與凡人修士不同,極少數到了一定修為之後可以修得兩個元神,隻不過誕出新元神的過程極其兇險,幾乎等於要死一次。所以上神所居之處的周遭會自動生出結界來保護其不受傷害侵擾,這層結界看上去如同濃霧,功能類似蟲蛹化蝶時的繭房。”


    “真的嗎?我不信。”


    宋微塵認為莊玉衡在說謊。


    “如果神殿起霧是好事,你剛才聽到起霧時為什麽是那樣的表情?”


    莊玉衡一怔,咳,小丫頭觀察入微,他得想想怎麽編……


    其實某種程度上來說,莊玉衡沒有說謊,但不死神殿起霧也並非如他所說的那麽簡單——因為孤滄月原本就有兩個元神,隻不過極少有人知道此事。


    若非上次宋微塵被境主罰跪出事,孤滄月情急失控與墨汀風半空開大鬥狠的同時又不放心宋微塵,所以驅使他的輔元神守在洗髓殿的話,莊玉衡也發現不了。


    隻是雙元神已然是上限,便是遠古上神也從未聽說過可以生出第三個元神,而此時不死神殿起霧,隻能說明他的元神出問題了。


    好消息是,他在拚命自救。


    但如果實話告訴宋微塵,以她的性格,定會整日擔心憂慮直到見到孤滄月為止,既無法相助,又何苦徒增她心患。


    莊玉衡清了清嗓,拉起宋微塵的手腕探脈。


    “你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我方才之所以麵露愁緒是走神想到了你。”


    “滄月大人的本體可是上古之神,此時又值元神化境,是天大的好事,隻是需要些時日靜修,哪裏輪得到我們擔心。”


    宋微塵還想再說什麽,卻見懶散不羈喝著酒的嵇白首突然站了起來,一臉熱情洋溢,跟方才判若兩人。


    “畫扇來了!”


    .


    因悲畫扇無實相,能在其司掌之地幽寐境內來去如煙,所以即便是莊玉衡與墨汀風也無法察覺到她的行跡來離,不知道這大老粗嵇白首是如何識得,隻能說一切因情而起。


    話音剛落,悲畫扇自外敲門而入,她大可以直接顯形於地室之內,隻不過出於隱私和禮節才“多此一舉”。


    “微微,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姐姐……真怕在三途川看到你。”


    悲畫扇親昵地拉著宋微塵看了又看,一臉的疼惜,根本沒理會在旁邊“諂媚恭順”的嵇白首。


    她笑盈盈看向莊玉衡,半揶揄半安慰,“玉衡君,我說什麽來著?小丫頭有大福氣,肯定有天尊護著呢,絕不會有事。”


    聞言莊玉衡向著悲畫扇深深鞠了一禮,墨汀風也陪了一個大禮,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玉衡君,風哥,你們這是做什麽,倒顯得生分了。”


    她正經還了一禮,又想起什麽似的眉頭一蹙。


    “既然微微安好,可否與二位哥哥小敘片刻?畫扇有急事相商。”


    墨汀風一聽竟有些猶豫,他再也不想跟宋微塵分開,無論生死,一分一秒都不願。


    倒不曾想莊玉衡也麵露難色,小丫頭因他而“死”,好不容易死而複生,他也不願意看她不見。


    虧得宋微塵情思細敏,她一看兩人表情趕緊打起圓場,一邊賭咒發誓會在原地等他們迴來,一邊把三人連推帶搡哄出了門。


    “阿白,你照顧好微微,我們一會兒就迴來。”


    悲畫扇明明已經走得不見其人,卻憑空聽見一句命令,嵇白首和宋微塵瞬間統統在心裏垮了臉。


    但兩人一個對悲畫扇言聽計從,一個不好意思拒絕美意,於是原本熱鬧的地室,在悲畫扇他們三人離開後,氣氛尷尬的可以再摳出一個地室……


    .


    嵇白首指指身旁梅花凳示意宋微塵坐,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龜速挪了過去,恍若昔日尬聊場景重現。


    兩人一時無聲,這要命的冷場感……宋微塵尬笑一聲,下意識摩挲著手裏玉佩尋求安慰。


    嵇白首原本連正眼也不曾瞧她半眼,卻在瞥見其手裏玉佩後怔了怔,握著欲飲的酒杯頓在了半途。


    “你怎麽會有這東西?哪兒來的!”


    見他直勾勾盯著自己手中玉佩,宋微塵下意識握緊,猛地將手縮進袖子,生怕被搶了去。


    “一位長輩好朋友送的,不過就是一塊很普通的玉佩而已。”


    “普通?!”


    嵇白首嗤笑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乜了宋微塵一眼。


    “要麽是你無知,要麽當我白癡。”


    宋微塵又在心裏翻起了白眼,這怪大叔有點意思,罵人還講究個合轍押韻,嘖,誰說單押不是押呢。


    不過……難道這負情商的怪脾氣蜀黍知道些什麽?可墨汀風和莊玉衡也沒看出這玉佩的來路,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要不探探?


    “嵇叔神通廣大無所不知,自然是我無知。不過這確實是朋友送的,她也沒說明用途,我隻當是一塊材質普通的玉佩,難道不是嗎?”宋微塵一臉人畜無害。


    嵇白首略沉吟,放下酒壺酒杯端坐,一臉正經。


    “你可知這玉佩名字?”


    宋微塵眨巴著一雙鹿眼,這玉佩還有名字?


    難不成是西遊記裏“紫金葫蘆”的親戚?咒語四舍五入也是“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


    宋微塵搖搖頭,對自己失控的腦迴路她也很無語。


    .


    “它叫馭傀。”


    “可以大量吸收和儲存傀氣,是司塵府第一任司塵用術能鍛成的寶物,那時對付亂魄的辦法是將其打散收入馭傀。不過聽說這物什有局限性和危險性,數量也有限,三千年前司塵府換了新的方式對付亂魄滋事,之後便不再使用此物。”


    “此物一共造有九枚,先後用壞了八枚,有一枚則在辦案途中遺落不見。想來你手裏的正是那遺落之物,寐界僅存的唯一一枚馭傀。”


    “眼睛瞪得像銅鈴”說的就是宋微塵,她越聽表情越浮誇,沒想到這玉佩來頭竟這般大?!


    玉佩啊玉佩,你是怎麽做到看起來如此普通,卻又如此非凡的……


    現在想想,黃阿婆曾經多次讓她保管好這玉佩,那時隻當是她將定情信物視若珍寶,如今算是知道了,這東西本來就是貨真價實的珍寶……可黃阿婆一介平民村婦又是從哪裏得到的?


    ……


    正在出神,嵇白首帶著審視意味開口了。


    “汀風給你的?”


    宋微塵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可不興亂說,讓別人聽見還不得以為冰坨子徇私瀆職。


    可再一轉念,不對勁,很不對勁。墨汀風作為堂堂司塵,怎會不知道此物?


    “嵇叔,冰坨子看起來並不認得這玉佩,他是不是知道什麽故意瞞著我?”


    嵇白首聞言恍然,“此物年代久遠,汀風千年前才來寐界,確實不曾認得。即便聽過‘馭傀’之名,也應該不知具體為何物。”


    嵇白首攤掌伸出兩指衝著宋微塵招了招,又一仰下巴,分明是讓她把玉佩給他。


    見此宋微塵把玉佩握得更緊了些,這是黃阿婆給她的東西,誰也不能奪走。


    嵇白首滿臉不屑,切了一聲。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真想要還能在你手裏?”


    “會用嗎?給我,教你怎麽用。”


    宋微塵又一次尬笑,訕訕把玉佩遞了過去。


    嵇白首接過玉佩隨手一掰,玉佩應聲變成兩半,她見狀後悔不已,好不容易“複合”的玉佩又讓這負情商的怪大叔給“和離”了。


    “這兩半玉佩,若在傀氣充足時,一半相當於火係準甲等之力,一半相當於水係準甲等之力,既可合二為一,也可分開使用,傀氣耗盡則止。”


    “你既與這玉佩有緣,我便教你馭傀的心法口訣,嘖,也不知道你這種腦子能記住多少……罷了,我姑且一說,你盡量記。”


    宋微塵不情不願的聽了一堆亂碼,邊聽邊腹誹,也不知道怪蜀黍告訴她這些做什麽,說得她好像有本事去拘亂魄散其傀氣往裏裝似的。


    過了一陣,嵇白首明顯看出宋微塵走神了,搖搖頭不再說,把玉佩用心法口訣合好後還給宋微塵,兩人又一次陷入尷尬的冷場氛圍。


    尤其是在幽寐之境的地室,這種冷是貨真價實加倍冷啊。


    真是要了命了……


    .


    與其就這樣坐著消耗時光,還不如做點什麽。宋微塵想起上次拜托嵇白首的事,也不知道他放沒放在心上,姑且沒話找話。


    “嵇叔,上次拜托你打聽的事情有解嗎?”


    嵇白首一臉懵,而後一拍腦袋。


    “你不說我差點忘了,是關於汀風身上的斬情禁製對吧?上界無字館的館主是我故交,托他幫忙查到了,你自己看吧。”


    他施術向著半空一揮,一本殘破的古籍依稀從虛空中漸浮而顯,古本自動翻至某頁,其間內容逐漸清晰起來。


    ——


    斬情禁製並非無解。


    以寄情之人一魄為引,混入其心頭血、多情淚各二錢,以七兩斷塵酒為媒,七夕子時飲盡,此禁立解。


    解此禁者,恢情複愛,與常人無異。


    唯對寄情之人記憶全消,情絕緣散,無可追憶。


    解此禁者,若用它法意圖強行憶懷舊人,必遭火雷噬嗑之苦,形神俱滅,永墮長夜。


    解此禁者,若以自然生發之心重戀舊人,太陰六合,福德合轍,此情天定矣。


    ——


    宋微塵長久的注視著這些虛空中的文字,直到嵇白首不耐煩揮手隱去她仍未迴神,愣怔看著原處。


    “看不懂?我發現你的反應真不是一般的慢。”


    他絲毫不掩譏誚之意。


    “你與桑濮本為一人,汀風寄情於她而立下此禁,你同樣可解。如果想讓他解除斬情禁製,需要你祭出一魄,其他東西都好說,斷塵酒就是用無根水製成的酒,畫扇釀的無念水就是,然後在七……”


    “我看懂了。”


    宋微塵終於開口,打斷了嵇白首的絮叨。


    “汀風喝了這解禁之酒,會徹底忘了桑濮……也會徹底忘了我,對嗎?”


    嵇白首不置可否,把玩著桌上酒杯挑了挑眉。


    “凡事總有代價。”


    “再說了,萬一他再次愛上你呢?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要是我和畫扇,忘記她一百次我也會重新愛上她!這事兒啊,就看你為他解禁的決心有多大,還是說你舍不得獻出一魄?其實損失一魄沒多大影響,身體機能和體能會變差一些而已。”


    嵇白首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宋微塵隻覺一陣陣耳鳴,她心口發鈍,用盡全力才撐著自己沒有癱軟。


    原來是這樣啊……


    他會忘了她,徹徹底底、幹幹淨淨的忘了她。


    而她不能給他任何提示,甚至要防止其他人給他提示,避免他因為“它法”被迫想起自己,從而遭噬嗑之苦形神俱滅。


    換句話說,她要在他生命中徹底“銷毀”自己——在她已經全然愛上他的時刻。


    老天爺真是有求必應——她曾經很想知道若是沒了桑濮的記憶,墨汀風是否還會像現在這般愛她,怎麽剛起這樣的念頭,老天爺就給了她實現的機會。


    她該怎麽選?


    宋微塵頹然低下頭,眼瞳中一絲紫色的傀氣一閃而逝,無人察覺。


    “嵇叔,請你務必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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