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暘到了冷宮門口的時候,冷宮的門是微微閉合著的,露出一條肉眼可見的縫隙來。

    旁邊貼身服侍的艾公公正要尖著嗓子喊陛下駕到,齊暘卻是抬手打斷了他,讓艾公公和那些侍衛都轉過頭去,艾公公心知這是陛下最後的體貼,他不想讓人看到廢後安氏如今的悲慘,算是給安氏留一份體麵。

    於是艾公公帶著人轉過頭去背對著這所冷宮,低眉順眼且八風不動。

    齊暘輕輕吐了一口氣,神色有些微怔。

    他已經三月多沒見過她了,自從他命人將她打入冷宮後,他就再也沒來看過她。

    本以為她會悄無聲息死在這冷宮裏,卻沒想到,冬天過了,春天來了,她還活著。

    就算再見又如何。

    她的狠毒已經讓他對她的愧疚消磨幹淨,他明明對她說過會給她這一輩子的安穩,讓她安分一些,可是她不聽,屢次對戚兒下手。

    更甚至,害了他與戚兒的孩子。

    齊暘閉了閉眼睛,輕輕推開冷宮的門。

    齊暘從一出生便是待在冷宮的,和著他的母妃一起,冷宮在齊暘的印象裏,雜草叢生,冰冷而淒清,唯獨院子的那棵桃花樹,每當春天來臨之時,便會靜靜開放著,而到這個時候,母妃總抱著他坐在桃樹下的石桌旁,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門口,她總是想著父皇會來看她,可是等到她死了,父皇也沒來看她一眼。

    而母妃死後,他也出了這所冷宮,再也未曾迴來過。

    門被推開,風吹過攀附在牆簷的爬藤薔薇,院子裏的中央,高大的桃花樹上粉瓣連成一片,重重疊疊,隨著風吹,花瓣飄灑,落了淺淺的一層覆蓋住幹淨整潔的地麵,屋簷下的鈴鐺輕輕晃蕩,悅耳而清脆,一隻黑貓趴在石桌上睡得香甜,尾巴輕輕搖晃。

    高高在上的帝王微怔,這不是他記憶裏的冷宮,比起冷宮,這更像是一處寵妃的住所。

    她總是不願意委屈了自己,連這個地方,也收拾得如此幹淨。

    鈴鐺依舊在晃,齊暘看了一圈,沒看見安如薏。

    桃花盛開得前所未有的燦爛,春風微微徐徐吹著,他放慢了腳步朝門裏走去。

    他記得,他第一次見她,也是在春日的桃花裏。兩位皇兄想要逗她開心,就將他帶了過去,讓他站在桃花樹下,在他頭上放果子,說比賽射箭。

    他忍著被羞辱的怒氣站在那裏,她卻跑過來將

    他頭上的果子拿下,說這樣沒意思,換人射才好玩,問兩位皇兄誰願意,結果兩位皇兄臉色慘白紛紛推拒,她就肆意的笑了起來。

    那時桃花簌簌的落了下來,他看著她肆意的笑容,知道了什麽叫一見鍾情。

    迴憶短暫的掠了過去,齊暘清醒了過來,神色變得平靜深沉。

    過去已經不值得再迴憶,他的確真心喜歡過如薏,可是如薏卻一點點將他的真情消磨光,他不過寵愛了一個妃子些許,她就和他鬧脾氣。一次,兩次,三次,人的忍耐終究是有限度的。

    她遠遠不如戚兒的體貼溫柔。

    戚兒也遠比她更要肆意活潑。

    風輕輕吹拂著槅窗,槅窗發出細細的吱呀聲來,聽到聲音,齊暘朝槅窗的方向看去。

    一瞬間,他神色巨震,眼眸裏透露出不敢相信的意味來。

    他以為在歲月的流逝裏,他已經忘記了如薏原來的模樣,可現在,他卻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如薏站在他麵前。

    那樣的鮮活而明亮,仿若驕陽芙蓉,就連笑容,也是如烈火一般張揚。

    他的手指劇烈的顫抖著,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

    而那雙手趴在書桌上壓著書籍闔眸小憩的女人,眼睫微微一動,似乎要醒來的模樣。

    齊暘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他退後一步,落荒而逃。

    安如薏睜開眼睛,眼中未有一點朦朧之意,她的目光看著齊暘離去的方向,說不清內心到底是快樂還是哀傷。

    妲斐坐在桌子上,一手拿著鏡子一手細細描繪自己的唇瓣,輕笑著,眉眼滿是嘲諷,“看,男人啊,就是這麽膚淺的東西。”

    她低下頭來,手中的口紅在安如薏眉心輕輕一點,美人顯得越發艷麗,“你猜,若是今日他來見你,你還和以前一樣,又是怎麽樣的結局?”

    安如薏不敢猜。

    她對那個結局心知肚明。

    “他迴去之後……會怎麽做?仙子。”她問妲斐。

    妲斐伸了個懶腰,撐著下顎懶懶笑道:“迴去之後怎麽做?”

    “自然是……”

    “迴憶你們那些美好的過往,夢見了年少時光,然後神思不屬,再來看望咯。”

    齊暘神色恍惚的走出了冷宮,然後緩緩合上門,艾公公聽到聲音迴頭,看他神色,擔憂詢問:“怎麽這樣了,陛下?可是安氏又惹陛下

    生氣了。”

    齊暘閉了閉眼,“沒什麽,迴去吧。”

    迴去之後,一直等他的蘇戚靈迎了上來,朝他露出笑容,擁抱住了他,將腦袋埋在他的懷裏,“陛下,你迴來了!戚兒好想你啊。”

    齊暘抱緊了她,手掌安撫性的拍著她的脊背,柔聲迴她:“朕迴來了。”

    蘇戚靈仰頭,“陛下可是看完了姐姐?”

    齊暘點了點頭,神色卻是看不出喜怒。

    這一晚上,齊暘夢到了以前。

    他剛與如薏成親,新婚燕爾,如薏總是賴著他,他處理事務的時候,如薏連他的頭發絲都能玩上許久,他處理著處理著,實在忍不住,便會側身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抵著她的腦袋,深唿吸後,無奈道:“薏兒,你這樣會讓我不專心。”

    她便笑,攬著他的脖子,湊上來小心親吻他。

    後來,他當上了皇帝,如薏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他的皇後,便再也沒做過這番舉動,她與他越來越少有這樣的互動。

    她變得越來越像先帝的皇後。

    那個他痛恨至極的女人。

    在他麵前,她裝模作樣,而在他身後,她迫害嬪妃。

    戚兒就是被她害得流了產傷了身子。

    接下來四五日,齊暘很是不安寧,他的腦海裏總閃過在冷宮裏看到的那一幕,趴在書桌上,腦袋枕著雙手的女人,無論是手指還是臉頰,都白得讓人心生某種欲望。

    細嫩的肌膚,眉眼若青黛,唇色殷紅。

    第五日之後,齊暘下了朝,他沒有去看蘇戚靈,而是獨自去了冷宮。

    他看到她正在修剪花枝,背對著他的身姿曼妙,似細柳一般,她輕輕踮起腳,裙擺隨著風搖曳,烏發柔順的散落在身後,淡綠色的發帶若隱若現。

    一片緋紅的花瓣落在她的頭發上,她未曾注意到,似乎是修剪完了,踮起的腳落迴地麵。她退後兩步,側身拍了拍袖子,嬌豔動人的臉頰映入了齊暘眼中,似乎察覺到什麽,她轉過頭來。

    安如薏推開門,看了下空無一人的路道。

    沒看到人後,她退迴去,關上了門。

    齊暘迴去後,貼身太監艾公公詢問他封鶩妃為後的事宜。

    艾公公本以為會很快得到答複。

    可是齊暘沉默了許久,在艾公公以後他沒聽見想要再重複一遍時,他輕輕歎息一

    聲,“先緩緩吧。”

    先緩緩吧。

    聽到這四個字,原本正在梳妝的蘇戚靈扯斷了一根自己的頭發,她迴頭看向傳話的艾公公,“陛下當真這麽說?”

    前不久陛下還對她說想盡早封她為後,如今卻說,先緩緩?這怎麽可能呢?

    艾公公迴:“奴才也不知道,本來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沒想到陛下會說緩一下。”

    要知道,天子口中的緩一下,可不是短短幾天幾月的事情,那是短則半年,多則無期的事啊!

    蘇戚靈的手指不由得捏緊衣袖。

    旁邊的宮女接過梳子給她梳頭,安慰她道:“也許是朝臣反對得太厲害了,陛下才說暫且緩緩,娘娘不要擔憂。”

    “對啊,娘娘,再說廢後還不過半年,也不是立新後的好時機,估計是陛下疼著娘娘,不忍心娘娘被後宮那些女人詬病,才說緩一緩呢!”

    “這後宮有誰敢詬病我們娘娘啊,誰不知道我們娘娘心地最好了。”給蘇戚靈梳發的宮女輕輕哼了一聲,“不過奴婢們相信娘娘成為皇後是遲早的事情,娘娘莫要為此傷心。”

    貼身宮女都在勸蘇戚靈不要擔心,憑借陛下的寵愛,皇後之位遲早是她的,可是隻有蘇戚靈知道,她心裏的不安。

    她是一個外來者,費盡心思才除掉了安如薏這個原世界的女主,讓齊暘愛上自己。

    如果一旦出了什麽意外……

    她的唇瓣輕咬了下,開口問了一下艾公公:“陛下最近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聞言,艾公公思索了一會兒,“陛下最近似乎總愛出神,就連批改奏折,批著批著,也會放下筆來,不知緣由的盯著一樣東西看……哦,對了,陛下前天還問了奴才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陛下問,天下間可有歲月逆流之法,使得人的容貌變得年輕起來。”

    蘇戚靈瞳孔微縮。

    作者有話要說:廢後篇我修改完成啦。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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