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斐繼續在小院子裏過著自娛自樂的生活,完全沒有被世俗所亂的困擾,她每天摸摸小臉,化化小妝,唱唱小曲,過得美滋滋。

    嶽昭來看她時她正坐在院子裏的樹下刨土。

    妲斐最近喜歡上了埋酒,親手把剛做好的青梅酒埋進了地底,小心翼翼蓋好了土,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頭也未迴道:“既然都來了,又何必偷偷離開。”

    嶽昭一身青衫,站在她的身後。

    “斐斐。”

    仿佛還是當初少年模樣,但妲斐知道這隻是錯覺,嶽昭已經不是以前的嶽昭,她心裏無比清楚著這一點。

    石桌上放著一盆水,她走過去洗手,漫不經心道:“嶽侍中好閑的心思啊,居然還有空來這裏,不應該是在府中陪著公主殿下嗎?”

    嶽昭剛上任侍中不久,有著掌管國家政令審批、審核和駁迴詔書之權,如此位高權重,讓無數貧苦的讀書人豔羨得不行。

    哪能不豔羨呢?

    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窮書生,到如今大權在握的侍中令,這本就是他們話本裏幻想的模樣。

    所有人都羨慕他如今的模樣。

    可在妲斐心裏,還是原來的嶽昭順眼些。但也隻是她認為罷了,她不會去勉強嶽昭迴到以前的模樣,畢竟對於嶽昭而言,那些記憶不會太怎麽美好。

    洗完手她正想拿帕子擦手,嶽昭拿了出來包裹住她的雙手,力道很輕的擦拭。

    他不說話,妲斐也不說話。

    站在不遠處的侍女低垂著眉眼,看似溫順恭敬,嫻靜美好,可惜她的這番姿態沒能落入嶽昭眼中。

    擦幹淨手,妲斐的肚子忽然叫了起來,嶽昭低聲道:“你想吃什麽,我去做給你吃。”

    離開念安城,他再也沒有動手為誰做過羹湯,也沒有再為誰畫過畫像,那些年少一腔心思的愛慕,被埋在了時間堆積的塵埃裏,隻待著抓著一個機會,如藤蔓一樣瘋狂蔓延爬出。

    妲斐說:“你放我迴去,好不好?”

    她說這句話的嗓音有些軟,“你不放我迴去,你會後悔的,你知道嗎?乖乖的扶搖直上不好嗎?”

    嶽昭想起他們剛在一起時,斐斐總是趴在他的肩膀上,她對很多東西充滿了好奇,問他這樣問他那樣,手還動不動掐捏他的臉頰,笑嘻嘻道:“小書生你不生氣的嗎?”

    麵對她那些舉動,他也隻是

    臉紅,聲音又輕又啞迴道:“斐斐姑娘……”

    “嗯?”

    “斐斐開心就好。”

    那些記憶時而鮮活,時而灰暗,在對比如今這般模樣,卻是讓人覺得酸楚至極。

    他們本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們本可以恩恩愛愛餘生,生同寢死同穴。

    因為他的一念之差,全部毀於一旦。

    終於,他閉了閉眼眸,苦笑出聲,“斐斐,你不要這樣對我。”

    這樣對我,太殘忍了。

    妲斐輕笑,“殘忍?”

    “嶽昭,你還是孩子嗎?竟然覺得我殘忍?”

    “你是想既擁有現在的權勢不放手,又想可以背著助你的妻子、你的正室擁有我?”

    她伸出手,墊起腳尖,捧著嶽昭的臉,輕言細語道:“你何時變成了這個樣子,讓我好生失望啊。”

    “我的臉不好看嗎?你說傾國傾城,比公主還要好看,是這個世界上生得最好看的女子。”

    “那你為什麽要放棄我呢?”

    “因為我是青樓女子,無法為你帶來榮華富貴?”

    “因為我無權無勢,比不上衛鳶給你提供的偌大母族支持?”

    “衛鳶想要你,折磨你,讓你低頭認輸,你就不要我了嗎?”

    她低低的笑著,離嶽昭極近的眉眼都是冷淡的嘲意,“說到底,我生得再好看,你再多愛我,都比不上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對不對?”

    這可真是讓人氣透了。

    她如此好看的皮相,誰不為她瘋狂?

    嶽昭居然舍了?

    就這麽給舍了?!

    說好的傾國傾城最後傾個屁啊!

    “衛鳶威脅我。”嶽昭無法麵對這樣的妲斐,他別過頭,眼睫微顫,低聲道:“斐斐,你理解我。”

    “我也有家人,也有師長。”

    “我寒窗苦讀這麽多年,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金榜提名,迴報他們,我做不到將他們拋棄。”

    他身上背負的太多,如果他不同意娶衛鳶,他十幾年的努力都會付之東流,夫子會如何想他,辛苦養育他的父母親又會如何失望痛恨,還有家鄉的那些人,怎麽看他?

    他不敢想。

    妲斐鬆開手退開一步。

    嘴裏輕輕吐出倆個字,“

    歪理。”

    嶽昭讓自己平心靜氣對她道:“你太固執了,斐斐。”

    “在你的心裏,我若是愛你,必須為你放棄一切。”

    “可我若是為你連養育我多年的父母親都不顧,又與禽獸何異?”

    若是為心愛之人,就可以舍棄親人師長,這實在是,讓人冷心。

    “噓,安靜。”妲斐食指抵在他唇瓣上,她可不喜歡嶽昭這般狡辯,這個在她這裏沒用。

    她微微彎了唇瓣,“我知道你想說服我,讓我心生愧疚,讓我對你還留著情意。”

    “可是你錯了啊,嶽昭。”

    她歪了歪腦袋,殷紅的唇瓣微啟,輕聲道:“不是說你愛我就要放棄一切。”

    “是你愛我就要學會抗爭。”

    她想要的,從來都是如此罷了。

    “我抗爭過。”嶽昭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指,目光定定的看著她,“我對衛鳶說我已有心愛之人,想讓她放了我,取消陛下的賜婚,可她不願放了我,百般手段也要我臣服於她。”

    妲斐看著被他抓住的手手腕,輕笑一聲,“是嗎?”

    她抽出手,極為緩慢道:“當今陛下縱然寵愛衛鳶這個公主,但卻不是昏君。”

    “當然,不可否認,他也是個父親。”

    “你若是在大殿上直接拒絕這樁賜婚,的確是會惹惱了他,但是不至於牽連你的父母親和師長。”

    因為一樁賜婚不成,天子大怒滿門抄斬的,她還從未有見過,傻子也不會這麽幹,曆史上最殘忍的暴君也未曾比如,更別提安隆帝,並不是暴君。

    她繼續道:“科舉考試是國之大事,一個尚且有些賢明的君主,不會因為一樁賜婚不成,就讓一個狀元廢掉在一眾無用朝臣裏。”

    “他會置一時之氣,晾你一段時間,至於那段時間有多長,有誰知道呢,三兩月?四五載?”

    “你和衛鳶說,她喜歡你,如同衛鳶這般身份的女兒家,喜歡的總是要弄到手裏。”

    “你告訴她,有什麽用呢?”

    她低低歎了一口氣,“承認你在乎的隻有權勢,有那麽難嗎?”

    “你隻是害怕,恐懼你的前途受損。”

    “你隻是不想,不願被人欺壓踩碾。”

    她從未要嶽昭為她放棄一切。

    固執的是嶽昭,並不是她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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