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送捷報的日子,商枝一直很留意,她聽到敲鑼打鼓地聲音立即跑去薛慎之家中,拉著他一同到村口等。


    官吏越來越近,商枝心緊跟著提起來,就仿若她參加高考的日子,等待出分數線,即將要揭曉的時候,心都要跳出來。


    太緊張!


    賀平章沒眼力見的湊上來說話,商枝沒心情搭理他,隻等著報喜之後再說。


    薛慎之麵色平淡,袖中攥緊地拳頭,泄露出他的緊張。


    兩人俱是不理會賀平章,齊齊望著官吏。


    官吏一步一步走過來,一旁看熱鬧地百姓都噤聲。


    官吏手裏拿著一卷黃色喜報,他站在賀平章麵前,緩緩地展開。


    賀平章既激動又緊張,手都汗濕了,屏息靜氣地等著宣讀。


    「捷報:貴府少爺薛名慎之乙酉科儋州鄉試中式解元。」


    一旁強壓住狂喜的鄧氏和賀良廣,臉上的笑容一僵,驚得眼珠子幾乎掉出來。


    「薛……薛慎之?」


    「不是平章?」


    沒有人迴答他們兩人。


    「誰是薛解元?」官吏問。


    商枝猛地迴過神來,把薛慎之往前一推,激動地說道:「官老爺,他是!他是薛解元!」


    薛慎之有些發懵,迴不過神來。


    他最後的狀態不佳,原以為隻會中舉而已,能得個五魁首便也喜人,卻未料到竟中了解元!


    「學生薛慎之。」薛慎之快步上前,窮身行禮。


    官吏樂嗬嗬地笑道:「薛解元,恭喜恭喜,清河縣百年來未曾出過一個解元!縣令很賞識你,明日記得參加鹿鳴宴!」


    他把捷報遞給薛慎之,突然一隻手橫劈過來,奪過捷報。


    賀平章臉色緊繃,展開捷報,就見臉色先是漲紅了,接著變得煞白,最後鐵青!


    「怎麽可能?不……不可能……」


    賀平章握著捷報的手在顫抖,足足過了好大一會,後背脖子都僵直了,他才看向官吏,「是不是搞錯了?我的呢?我的捷報怎會沒有?他隻是一個童生,如何能參加鄉試?」而且還是解元!


    賀平章越想越生氣,一步邁到官吏麵前,詰問道:「杏花村隻有我一個人參加鄉試,捷報是我的,你們收受他的銀子,把我的名字替換下來,是不是!」


    官吏頓時怒了,「你叫什麽名字?」


    「賀平章!元晉十二年生員,你仔細想一想,捷報是不是我的?」


    鄧氏也反應過來,她衝上前來,「大人,這是大事,你們不能馬虎,是不是有遺漏?」


    賀良廣盼了十幾年,杏花村等來捷報,可名字不是他次子的,報出薛慎之幾個字的時候,他心就涼了。聞言,他醒過神,薛慎之是哪門子的舉人?他連鄉試的資格都沒有!


    他健步上前,往官吏手中塞一把銅錢,「大人,你找一找,是不是出差錯了!」


    官吏看著他們認定他搞錯了,也懷疑是不是真的搞錯了。


    他從袖中掏出一份名單,不止是清河鎮的,而是整個儋州府中舉名單,足足有八十名。從頭掃到尾,並沒有賀平章三個字。


    他挑了挑眉,銅板推迴去,輕蔑道:「這榜單是巡撫大人親自批示,豈會出差錯?莫說是解元,就是榜尾都沒你的份!」


    沒中?


    賀平章頹然地坐在地上。


    官吏拿迴捷報,雙手遞給薛慎之。


    薛慎之神色嚴肅地接過。


    商枝一探手,從袖中摸出二兩銀子賞錢給官吏,「辛苦大人,進屋喝杯茶。」


    官吏收下賞錢,婉拒道:「不了,薛解元是第一個來送,我還得去其他地方報喜。」


    商枝將官吏送走。


    鄉鄰圍著薛慎之道喜,「恭喜慎之中舉,來年考個進士!」


    「多謝各位叔嬸吉言。」薛慎之滿麵春風,笑意淺淡。


    商枝也很高興,她把準備好的一籃子喜餅分給鄉鄰們,沾沾喜氣。


    「等薛慎之鹿鳴宴後,再請鄉鄰們吃席麵!」商枝笑盈盈地說道:「大家可以上家裏吃茶水點心。」


    鄉鄰們自然是求之不得,薛慎之如今不是病秧子,煞星,而是舉人老爺!


    舉人老爺能免五百畝賦稅,他們能和薛慎之打好關係,是當務之急的事情。


    眾人擁簇著薛慎之迴家。


    薛慎之那邊一陣陣歡聲笑語,熱熱鬧鬧,反襯得賀家份外淒涼。


    鄧氏陰著臉,咋都想不通,一個病秧子,短命鬼,咋就考上舉人,還是第一名!


    她越想心裏越不舒服,賀平章花了家裏多少銀錢?咋就比不過薛慎之?連一個舉人都沒考上!


    她想埋怨幾句,可見賀平章丟了魂兒似的,到底是心疼,話頭一轉道:「平章啊,這一迴考不過,下一迴再考。你還年輕,才二十歲不到,你看七老八十的人都在考呢!」


    賀平章隻覺得有一道驚雷從耳邊滾過。


    你還年輕,才二十歲不到,你看七老八十的人還在考呢。


    這句話十分耳熟,可不就是他在貢院門口取笑薛慎之的話?


    如今,他娘悉數將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他!


    賀平章目光猙獰,薛慎之連鄉試資格都沒有,他憑什麽參加鄉試,考到一個解元?


    忽然,賀平章想起商枝,她治好縣令夫人,才叫縣令給薛慎之安排一個名額?


    想到此,賀平章陰笑幾聲,望著熱鬧非凡的薛家,手指緊緊收握成拳頭。


    讓你先得意!


    幾人迴到家中,胡氏和賀平文坐在堂屋裏等消息。


    聽見院裏響動,胡氏連忙衝出來,看著他們臉上毫無喜色,心裏『咯噔』一下,難道是落榜了?


    「嘭」地一聲,賀平章重重甩上門,關進裏屋。


    胡氏問,「爹,小叔子他……」


    「哪都有你的份!飯做好了?還不滾去殺雞!」鄧氏一記眼刀飛過去,狠狠瞪胡氏一眼,這賤人哪壺不開提哪壺!


    「落榜了,還有臉吃雞?家裏使大把銀子供他去縣學念書,全都念到狗肚子裏去了!吃吃吃,淨知道吃,早晚吃死他!」賀良廣憋著一肚子火氣,徹底的爆發,一腳踹倒條凳,「沒用的廢物!」


    若不是薛慎之考中解元,賀良廣並不會如此氣憤。


    為著賀平章這一個舉人的頭銜,他掏空心思去算計,終究還是落空!


    難道這就是命?命裏該得的,你去搶,也搶不迴來嗎?


    薛慎之明明該死,最後死的卻是薛大虎!


    胡氏聽到賀平章沒有考中,心裏竟升起隱秘地快感。忍不住說道:「薛慎之在鎮上清河書院念書,才讀半年,咋一次就考上?要我說,念書還得看天分,不是念書的料子,別說去縣學,就是府學也考不上。」


    這下捅了馬蜂窩!


    鄧氏瞧見胡氏眼底沒能藏住的喜色,恨不得掐死這賤人!又聽她明朝暗諷的話,衝上去擰著胡氏的耳朵往下一扯,順手反手兩大耳巴子搧打她臉上,拽著她的頭髮按倒在地上,拳打腳踢。


    「我打死你這嘴上把不住門,狗嘴裏吐不出人話的賤貨!你說誰不是念書的料子?有種你再說一遍!」新仇舊恨,鄧氏下死手,打得胡氏鼻青臉腫,嘴裏流出血沫,這才喘著氣撒手,還不解氣,又狠狠踹她肚子一腳,「下次再叫我聽見你嘴裏噴屎,一卷蓆子裹著你餵野狗!」


    胡氏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耳朵裏嗡嗡地響,聽不見半點聲音。她動了動手指,渾身痛得動彈不得,幾乎去了半條命。她緩過一口氣,看著兇神惡煞的鄧氏,抽一口冷氣,忍著痛爬到裏屋,門一關,趴在地上委屈的失聲痛哭。


    鄧氏對著胡氏的房門呸了一聲,見賀良廣臉色鐵青,拉了拉衣裳,忍不住為賀平章申辯,「他秀才都考幾次,舉人考題難太多,一次不中算什麽?」


    賀良廣餘怒未消,聞言,怒目道:「你懂個屁!薛慎之中舉,大伯那邊與賀平章還有什麽關係?」手裏的旱菸杆敲得啪啪響,「老子為他手裏沾人命,他偏不爭一口氣,連一個病秧子都爭不過,隻知伸手向家中要銀錢!若知他如此沒用,就該換他做農活,賀平文去科考!」


    鄧氏撇了撇嘴,「得他有命進京去!急什麽?」


    郎中可是斷言,薛慎之活不過二十五歲。


    離二十五,還有幾年?


    然後,她又埋怨賀良廣,「之前你下保證,這短命鬼參加不了鄉試,如今不但考了,還中解元,是你自個的失誤,反過來怨怪平章,他幾斤幾兩,你又不是心中沒數!」說著,起身去院子裏抓雞,殺了燉湯給賀平章補一補。


    賀良廣吧嗒吧嗒抽著旱菸,煙霧繚繞,神色莫測。


    ——


    薛慎之家中熱熱鬧鬧,道喜的人一波一波,等全部送走,薛慎之滿麵疲憊。


    商枝臉都笑僵硬了,她揉了揉臉頰,把茶碗都收緊廚房洗幹淨。


    「明天你去參加鹿鳴宴,我給你準備好一件新衣裳,你穿著去。」商枝在他趕考的時候就想到這麽一迴事,中秋節那一日,她準備去府城接他,問秦伯言借用馬車,去成衣鋪子給他挑了一件白色交領直裾。


    薛慎之目光落在她擺放在案上的包袱,方才知道裏麵裝著贈他的衣裳。


    商枝拆開包袱,將摺疊整齊的衣裳給他,「我不知你身高幾尺,大致比劃,掌櫃給我推薦的尺寸,你試一試。」


    薛慎之目光深深地看她一眼,接過衣裳去裏屋更換。


    好一會兒,薛慎之穿著白色直裾,披散著滿頭青絲,緩緩從裏屋走出來。微光下,白袍似有光芒流動。他那雙如冷月的眼睛裏有粼粼波光在晃動,蒼白的臉頰在商枝的注視下,泛著酒後薰染的嫣紅,嘴角微微勾起一個淺淡地笑容。


    「很合身。」


    商枝愣住了,他模樣清雋秀美,隻不過一件普通的衣裳,襯著他如遠山流水,清貴溫雅,仿若世家之子,氣度不凡。


    「好看。」商枝眉眼一彎,流露出清麗的笑容。


    她走上前,為他將腰間的腰帶調整,滿意地點頭:「我原來想為你挑選一件月白色長衫,你膚色白皙,淺淡的藍襯得你清淡舒雅,可我想看看你穿白袍,定是芝蘭玉樹,一身文人士氣。」


    薛慎之望著她臉上盈盈笑意,寬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緊,她待他越好,便越舍不下。


    再等一等,待他身上的毒解之後,那時即便她無意,他亦要緊緊將她束在身邊。


    商枝覺得自己眼光真好,白色果然比月白更適合他。雖然贈送衣裳的舉止太過親密,但是這也是她的小心思,隻希望一點一滴的滲透他,溫水煮青蛙,等他明白過來,也逃不掉了!


    薛慎之換下衣裳出來,與商枝一起去新房用晚飯。


    栓子從後院裏挑著泉水在前院澆灌花草,雖然瘦小,手腳很靈活。


    最開始被管束的時候,栓子有很大的逆反心理,好在拿捏住他的七寸,跳不起來,被訓著幹活,磨練磨練他。之後即便商枝不再安排他幹活,栓子也會自己找活幹。


    栓子把花澆完,見到商枝與薛慎之迴來,丟下水桶,跑過來,黝黑的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齜著一口大白牙,「我把活幹完了,能吃糖葫蘆嗎?」


    「在灶房,你去拿。」商枝買山楂、白糖,做糖葫蘆給栓子。他吃一次之後,變著法纏著商枝做。


    商枝知道他嘴饞,利用美食誘惑他,目前看來改變的還算行。


    栓子歡喜地跑去廚房,看都不看薛慎之一眼。


    商枝抿了抿唇,覺得這孩子依然還是熊。


    「至少沒有張口閉嘴都是髒話。」薛慎之望著長高許多的栓子,低聲說道:「辛苦你了。」


    「他在幫我做不少的事。」商枝覺得栓子有小聰明,知道無法反抗之後,會觀顏察色,曲意逢迎,隻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一些。


    可這樣也有一個弊端,強製鎮壓他去改變,而不是他從心底願意去變。他如今是沒有機會反抗,將一切的不滿全都堆積在心底,一旦給他機會,必然會爆發。


    商枝才會恩威並施,滿足他的小要求,該嚴厲仍是嚴厲,讓他潛移默化去變化。


    「我如今在家中,將他接迴去。」薛慎之心裏湧起一股暖流,商枝將栓子養得很好,長高長壯實。


    兩人一起進屋,就看見栓子一手拿一串紅彤彤地糖葫蘆,坐在小板凳上,左邊咬一口,右邊舔一下,一臉滿足。


    「好吃?」薛慎之站在栓子麵前。


    栓子背過身去,不願意見薛慎之。他覺得自己苦,爹沒在,娘不疼,丟在薛慎之和商枝家被欺壓,唯一覺得好的便是有零嘴吃。


    他不覺得這是商枝的善意,一切都是他的勞動換迴來。他忍辱負重,等小叔娶小嬸迴家,就能脫離苦海!


    栓子心裏記恨著薛慎之,一個字都不想搭理他。


    薛慎之看了他半晌,坐在他的身側。


    栓子兇惡地瞪他一眼,起身跑開了。


    薛慎之皺緊眉心。


    商枝見到這一幕,嘆息道:「若是他無法改變,將他送到軍營,我給秦景淩去信,裘天成迴信,他們有童子軍,平均年齡在十二歲。他吃了苦,眼界寬廣,自然會明白是非曲直。」


    童子軍是替補軍,訓練四年,十六歲便會上戰場,其中兇險不得而知。若非不得已,薛慎之不想他這般小送去軍營。


    雖然是磨礪心性的地方,卻有生命危險,他的本意是留下大哥一絲血脈,望他出人頭地,送去軍營……


    「再看看。」薛慎之望著庭院裏,與小土狗大眼瞪小眼的栓子,似乎正在向好的地方發展。


    晚飯,栓子挨著商枝坐,與薛慎之在對立麵。


    薛慎之渾不在意,細嚼慢咽。


    栓子埋頭吃飯,沒閑工夫搭理兩人,桌子上好幾道菜都是他愛吃的。


    「嗝~」栓子打飽嗝,放下碗,他麵前空了兩個菜碗,都是他最愛的菜。不喜歡的在商枝麵前,或在薛慎之的前麵。這個發現,令他怔愣住。


    栓子握緊拳頭,看著垂眸認真吃飯的商枝,他哼一聲,扭頭進屋。


    屋子裏一個木架子,上麵掛著新裁的袍子,是細綿做的衣裳,他愛出汗,穿著容易吸汗。他身上變得清爽,皮膚上不再長紅疙瘩。


    栓子靠在門板上,他盯著平整的衣裳,緊緊咬著唇。


    商枝雖然可恨,許多時候對他不假辭色,可一些事情上,她做得比他娘還細緻。


    他娘從來不知道他愛吃什麽菜,也不給他製新衣裳,他穿得都是老舅家表哥穿不下的衣裳,縫補一下,他又能穿幾年,從未穿過新衣裳。


    別以為這樣就能夠收買他!


    栓子抬手狠狠擦一下眼睛,心裏恨恨地想著,他才不會上當!


    不知過去多久,栓子迷迷糊糊,快要睡過去,門板被敲響。


    「栓子,東西收拾一下,你和二叔迴去住。」


    栓子猛地睜開眼睛,似乎沒有聽明白商枝的話,等想明白了,他冷哼一聲,氣唿唿地跳起來收拾衣裳。


    商枝買的東西,他想都扔掉,盤起一團,打開窗戶就要丟進水塘裏,手忽然收迴來,都是她送給他的,他不要白不要!


    磨磨蹭蹭,小半個時辰,他背著碩大的包袱出來。


    商枝挑了挑眉,她給他置辦這麽多東西?


    栓子被商枝盯得不自在,臉頰發燙,一眼瞪過去,大步離去。


    商枝就著昏黃地油燈,看見他泛紅的眼尾,輕輕嘆一聲。


    送走他們兩個,商枝去栓子留宿的房間打掃,床上的床單、被單一併全都帶走,空空蕩蕩。


    「臭小子!」


    商枝又氣又好笑。


    ——


    鹿鳴宴。


    鹿鳴宴是用來同科舉人結交,聯絡感情的宴會。


    薛慎之身著白色直裾袍,坐在一眾新科舉人的麵前。


    宴會大廳之中,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他隨同著所有人,給主考和副考官行禮答謝。


    禮畢,薛慎之隨同眾人坐迴座位上。


    在奏鹿鳴樂,吟誦鹿鳴詩之後,便到了本次鹿鳴宴最精彩的環節——吟詩。


    這時,一個新科舉人站起來說道:「今日鹿鳴宴,諸位同窗,何不賦詩一首,以酒助興?」


    鹿鳴宴賦詩要應景,而舉人是獲得做官的資格,自然要表達一番報效朝廷,為陛下分憂的淩雲壯誌。


    薛慎之作為解元,自然第一個便是他。


    諸位新科舉人齊刷刷看向薛慎之。


    龔縣令不由得笑道:「薛解元,便由你做一首開場詩,拋磚引玉。」


    眾人附聲道:「我等景仰薛解元已久,今日能見識一番薛解元的才華,是我等之幸。」


    這一句話,把薛慎之捧得很高。


    在座的都是才華橫溢之輩,而薛慎之的大名早已名揚儋州府城,眾人隻知他是八歲的童生,卻不知他是哪年生員,之後卻又突然冒出來劫走解元的名次,自然讓某些對解元之名誌在必得的人,心生不滿。


    此人便是鄉試第二名亞元王瑉,他朗聲笑道:「薛解元必有佳作,讓大家欣賞一二。」


    薛慎之緩緩起身,他沉吟了數息,正準備開口,就聽人冷笑一聲,一道人影從人群裏走出來,「解元?他能是什麽解元?區區一介童生,連鄉試的資格也沒有,如何考取解元?」


    賀平章冷聲說道:「諸位同窗,你們怕是不知道,薛慎之是嘉遠末年考中的童生,之後一直未曾參加縣試,連秀才的功名都沒有,又是憑什麽參加鄉試科舉的?」


    薛慎之在見到賀平章的一剎那,眸光微微轉冷,嘴角勾出一抹諷刺的弧度。


    賀平章見大家變了臉色,薛慎之心虛地沒有辯解,愈發得意起來,「連參加鄉試資格的人都沒有,是如何考取鄉試解元。薛兄,你說說是用什麽辦法?讓大家長長眼界?」


    眾人十分震驚,似乎沒有料到會有內情。


    在座的都是清河鎮舉人,自然清楚歷年來縣試榜單,細細迴想,的確沒有薛慎之。


    頓時大家議論紛紛,鄉試不比書院測考,而是國家大事,若是薛慎之不是秀才功名,如今又奪得解元,鬧出去,不止是清河縣縣令要遭殃,其他官員都是要遭受牽連!


    眼看著場麵要亂起來,龔縣令怒喝一聲:「肅靜!你們當鄉試是兒戲,隨便什麽人都能夠參加嗎?你們都是國之棟樑,經過重重嚴苛考試選拔出來,怎就如此沉不住氣!」


    有人疑惑的問道:「他說的不是真的?」


    「當然不是!本官的烏紗帽還要,也無那麽大的本事,能夠為他替補秀才功名!」龔縣令麵色陰鬱,沉冷的望著賀平章。


    賀平章頭皮發麻,心裏起了退縮之意。可他認定薛慎之是受龔縣令相助,方才得以掛名參加鄉試!


    他咬咬牙,豁出去道:「薛慎之若是清白,為何不辯解?」


    薛慎之坦然自若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頓了頓,他看著諸位舉人,然後作揖道:「學生嘉遠末年生員,大人們大可查看,向諸位公示,以證清白!」


    賀平章立即反駁,「一派胡言!嘉遠末年府試,你落河險些身亡,是你大哥救你上來溺亡,家中操辦你大哥喪事,疏忽與你,因此你昏倒在田溝裏三日,錯過府試!你如何考中的秀才?」他神色激憤,聲色俱厲道:「各位同窗們,我們十年寒窗苦讀,熬幹了心血,卻不及一個神童之名!有人幫他作弊掛名秀才,幫著他參加鄉試!若是如此不公允,這舉業……不考也罷!」


    這一下子,幾乎犯下眾怒。如果隻是因為神童之名,便能夠得到便利,輕輕鬆鬆參加鄉試,那麽這解元的頭銜,又有多少水分在裏麵?


    王瑉攜著眾人起身請示,「學生們懇請老師徹查,還天下學子一個公道。」


    賀平章看著眾人憤憤不平,提著的心放了下來,心中暗自得意,他要叫薛慎之成為人人不齒的臭蟲!


    巡撫大人參加清河縣的鹿鳴宴,便是因為解元與亞元皆是出自清河縣,卻未曾料到看一出大戲!


    有人質疑解元身份作假,若是鬧到晉元帝耳中,隻怕他也要受牽連!


    他冷冷地瞥賀平章一眼,沉聲道:「龔縣令,此事你該作何處理?」


    「徹查!」


    龔縣令拂袖而起,命人開庫取出嘉遠末年薛慎之的考卷!


    府試成績出來,考卷隨著名次一併發放給各縣,封存在衙門庫房。


    眾人全都安靜下來,等著龔縣令給諸位一個交代。


    幾刻鍾後,師爺將考卷取來,封麵上便是一個名次,一個大大的『第二名』被圈起來,下麵有主考官與副考官的簽名,他的功名幾乎無可置疑!


    師爺呈給諸位舉人過目,字跡與薛慎之如今相似,卻十分稚嫩,少了鋒芒。考卷黃舊,可以證明年代久遠。隻是,他們內心依舊存疑,當年的第二名可不是薛慎之。


    考卷最後方才擺放在巡撫麵前,他一一過目,以八歲稚齡做的答捲來說,的確驚才絕艷。


    「龔縣令,本官記得嘉遠末年,第二名並非薛解元。」


    賀平章一愣,第二名?


    隨即,他心中大喜,定是龔縣令為彰顯薛慎之的才華,故意將他的名次提高了!


    如此一來,最好是奪去薛慎之的功名,終生禁考!


    而這狗官,褫奪烏紗帽!


    若不是薛慎之橫插一腳,說不定……第八十一名就是他?


    龔縣令嘆道:「薛解元當年是抱病參加府試,方才發揮失利,未能得到案首之名。他參考的目的,便是為全他大哥的臨終之言。可他不過八歲稚齡,未免鋒芒太露,祈求本官降低他的名次,給後人一個機會。本官酌情考量,連夜與主考官討論,最後降低他的名次,由原來的第二名,到最後的一百名!」


    眾人恍然大悟,莫怪那一年隻有九十九名秀才,歷年都是錄取一百名!


    「不可能!你們撒謊!」賀平章猛地抬起頭,厲聲指責道:「哪有人願意降低自己的功名?十年寒窗苦讀,不就是為了考取功名?」


    薛慎之才八歲,如果他真的參加府試,怎麽能考到第二名?


    太荒唐!


    說來也巧,其中有一個便是嘉遠末年的考生,他端詳薛慎之半晌,忽而拍案道:「原來薛解元你就是那個赤足趕考的小男孩?我記起來了,當時我排隊在末尾,即將要閉院時,一個七八歲男童,臉色通紅,似乎在生病,除了筆墨紙硯外,其餘一概不帶,正是因此,我的印象才份外深刻。」


    他的話音方落,在場的人,仿若被凍住一般,所有人都震驚的盯著薛慎之。


    春寒料峭,赤足,挨餓,帶病參加府試,並且獲得第二名,這是該有多大的毅力?


    無人能夠再說出指責他的話,紛紛慚愧,畢竟自問他們自己,未必能夠做到!


    早在龔縣令拿出薛慎之考卷時,眾人心中便已經釋疑,隻是最後一點的不解,在龔縣令的解釋下消散,而今又有同科舉人作證,自然是做不得假!


    更何況,他們深信不疑,天子對科考的重視程度,無人敢押上烏紗帽作假。


    就算龔縣令有意幫助薛慎之,他的上峰也是不可能答應!


    主副考官的簽名,便是擔保,若是捅出簍子,全都得丟去烏紗帽。薛慎之不過一介寒門仕子,誰願為他犯下大不韙的錯?


    巡撫大人把考卷扔在賀平章腳邊,沉聲說道:「你還有什麽話好說的?」


    賀平章慌張的翻開考卷,細細比對之後,用力抓著考卷的手指骨泛白,頹然地跌坐在地上。


    竟……竟是真的……


    有人為薛慎之開腔道:「這人是同科鄉試考生,怕是未能及第,心生嫉妒,煽動大家攻訐薛解元。薛解元八歲便知科舉艱辛,為給其他考生機遇,捨棄自己功名,乃是士林典範,能和他同科,是我們的福氣。反而此等心術不正的奸佞小人,品行欠缺,枉為讀書人!不配參加科舉!」


    「學生曾見他出入花樓酒坊,賭博欠下大筆利子錢,我等以與他同科鄉試為恥!」


    眾人譁然,似乎沒有料到賀平章竟是賭徒!


    巡撫大人道:「你們言之有理。學子不單是要有學問,更重要的是人品,若是德行有失,品行不端,如何為官清正,造福百姓?本官會稟明州府學官,革黜他的功名!」


    賀平章慌了,巡撫有權利剝奪他的功名!他不止是朝廷三品官員,更重要的是此次皇上欽點的主考官!稟明州府學官,不過是一個章程,他說革黜功名顯然是定局!


    「大人,學生糊塗,請給我一次機會!」賀平章連連磕頭告饒,革黜功名,他需要重頭開始!


    「拖下去!」巡撫不耐煩,一揮手,兵衛將賀平章捂嘴拖出去。


    賀平章『唔唔』掙紮,被重重丟到門外,他倒在地上,不明白為什麽會鬧到這個地步?


    薛慎之從一個童生,搖身一變,成為府試第二名,他不重功名,受到眾人吹捧。


    而他從一個秀才,淪落到白身!


    所有的結果和他預想的相反。


    氣急攻心,賀平章喉間湧出腥甜,兩眼發黑,倒在大街上。


    ——


    賀平章醒過來,迴到家中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家裏一片狼藉,鍋碗瓢盆砸落一地,像是被山匪掃蕩搶掠一番。


    鄧氏披頭散髮,渾身狼狽,丟了魂似的坐在院子裏。


    賀良廣坐在門檻上,手裏拿著斷掉的旱菸杆,臉上幾道血痕,眼眶青紫。


    他嚇一大跳,急切的問道:「爹,發生何事了?」


    賀平章一出聲,賀良廣迴過神來,目光冷厲,抄起地上的木棍朝他身上狠狠打去!


    「我打死你這不學好的蠢材!家裏掏空家底,做盡惡事供你科考,你不好好念書,拿著銀子吃喝嫖賭,欠下一屁股賭債,你是要逼死我和你娘!」賀良廣目眥欲裂,從未想過他們寄予厚望,乖順聽話的兒子,會變得如此不堪!


    一百四十多兩的銀子,像一座大山,幾乎想要他們給壓垮!


    就算把他們的命給抵出去,也不值這個錢!


    那些市井地痞,都是逞兇鬥惡之徒,將家裏值錢的全都掃蕩一空,並且放話,明日再來,若是湊不齊銀子,拿命來抵!


    賀平章抱著頭在院子裏跳來跳去,躲避賀良廣的抽打,幾悶棍落在他的身上,骨頭都似要被打斷了!


    鄧氏坐在地上哭天搶地,咒罵賀平章是個討債鬼,「我咋就生出你這麽個混帳東西!早知你是個討債鬼,生下來就該丟尿桶溺死你,免得你害苦我和你爹!」


    胡氏收拾東西,抱著兩歲的女兒,冷眼看著雞飛狗跳的院子,諷刺道:「生個蠢材偏當做掌心寶,我說句實話,要打死我餵野狗。我看,不等你們打死我,就被這蠢材給禍害死!我真是瞎了眼,嫁進你們賀家,一家子無用的窩囊廢!考科舉,中進士,進京享福?我呸!連一個女人都搞不定的廢物!做什麽春秋大夢?」


    鄧氏跳起來就要打胡氏,胡氏肩膀狠狠撞向鄧氏,「你敢打一個試試!我受夠你們了,我要和賀平文和離。從今往後,你們一家子我不伺候了!」走到門口,她對著賀平章說道:「你怕是不知道,心心念念惦記著的周蔓,馬上就要成薛寧安的媳婦!」


    「你說什麽?」賀平章愣住了,背上狠狠挨一棍棒,一個趔趄,被打趴在地上。


    周蔓怎麽能夠嫁給薛寧安呢?


    他哪裏比不上薛寧安那個遊手好閑,偷雞摸狗的渾球?


    鄧氏心裏知道這件事,她當時聽說兩家訂親,心裏發酸,擔憂影響賀平章鄉試,便藏在肚子裏沒有說。


    如今被胡氏說出來,鄧氏也來氣,覺得賀平章很沒用。


    「薛寧安強占周蔓的身子,還能如何?隻能嫁給他!」鄧氏狠狠在賀平章手臂上掐擰一把,「你寧可使銀子去嫖妓,也不占周蔓的身子!你若是早些下手,還能欠賭坊裏的銀子?他們發話了,明天還不上,拿命來抵!」


    賀平章被嚇唬住,他還不想死,可那一筆巨款,該如何償還?


    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爹,娘,我該死!我不學好!沒有考上舉人報答你們!步入歧途,欠下賭債,我該打,我豬狗不如!」說著,狠狠扇自己兩巴掌,「我不想死,爹你想想辦法,湊足銀子給我還債……」


    賀良廣背脊都佝僂起來,他丟下手裏的棍子,蒼老地說道:「拿你爹的命去還債。」


    賀平章望著賀良廣離開的身影,整個人如墜冰窟。


    突然,他想到了什麽,猛地站起身,衝出院子。


    鄧氏怕他想不開,著急的在後麵追喊,「平章,平章……你去哪裏?」


    他去哪裏?


    他去湊銀子!


    賀平章唯一能夠想到的是商枝,她有錢,這一百兩銀子對她來說算不得什麽。他向她求娶,商枝不肯答應。


    那他就效仿薛寧安,強占她。


    娶到商枝,他就有銀子還債!


    賀平章渾身的血液往頭上湧,心口火熱,不一會兒,便到商枝新房子門前。


    院門已經落栓,他繞到後院,爬上藥山,跳下圍牆,避開水塘,從打開的窗戶裏爬進去。


    第一次做這種事,賀平章很緊張,沁出一身冷汗。


    他蹭掉鞋底的厚泥,抬起頭來,和一雙眼睛四目相對。


    ------題外話------


    咦~好湊巧哦!薛哥和同學們一起高考!


    祝賀各位高考同學,和薛哥一樣,魚躍龍門,金榜題名!


    o(╯□╰)o,為啥各種節日小綾子都慢半拍?大約是提前一天設定更新的緣故_(:3」∠)_


    啊哈哈哈,終於等到這一天了!誰也別攔著,小綾子明天虐渣!


    割韭菜一樣,一把收割掉!


    好雞凍?(?>?<?)?~


    愛你們,筆芯~(づ ̄3 ̄)づ╭?~


    ps:幸好沒有說繼續保持十二點更新,不然打臉了!今天男人去加班,得給孩子陪睡,等他睡著了才爬起來寫完,已經過了十二點半,修改修改錯別字就一點了,沒有給發出來。心裏還想著留言是早上六點更新,希望能夠十二點更新了,打打臉……結果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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