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輕柔的穿透她的披肩長發,她看起來猶如透明的一般,雖然妖豔而撫媚,卻實在看不出絲毫不似人類之處。

    方淑敏卻有點緊張而惶恐起來,她能感覺到,林中的妖氣,又濃烈了許多。其實易雲與絮茹何嚐不能感覺到,隻是她並無所動作,都不願打草驚蛇。

    那女子溫婉的看著人,眼光從每個人身上掃過,淡定而自如的道:“你們,非要殺我而後甘心,是吧?”

    林晉神色一緊,橫劍當胸,傲然道:“除魔衛道,本就是我道中弟子的責任。”

    女子媚眼朝林晉深深的注視而來,緩緩悠悠的道:“你要殺我,就因為我是妖嗎?莫非,妖就不能如人類一般,有好壞之分、善惡之辨?”

    林晉為之一呆,心頭浮現出一片迷茫,大腦一陣朦朧,喃喃道:“是啊……我為何……要殺你呢?”

    絮茹臉色一變,急忙手心向內,右手小指勾左手小指,由上向下外旋轉,名指壓住大指,手中、食指向上。口中輕唿:“千靈重元和,常居十樓,急宣靈寶旨,自在天堂遊。”然後手印翻飛,向易雲頭頂扣下,隻見一股清輝,仿佛天外,像雨露一般飄然灑下,自林晉的頭頂灌入,也將他籠罩其中。

    這正是道教玄術《快樂印》。林晉立刻收斂了心神,暗自調息。隻聽絮茹怒斥道:“好厲害的‘迷幻勾心術’,你終於承認自己是妖了吧?”

    女子纖手蔥翠,梳理著披肩的柔發,淡淡道:“一開始我就說明我是妖的啊,誰說我沒有承認呢?”

    絮茹手訣變換,祭出飛絮,道:“如此甚好,我乃正道之人,為民除害,你為邪魔歪道,作惡多端。就手底見真章吧。”

    “好一番義正嚴詞的話語。”女子又輕笑道:“那些老不死的正道牛鼻子,看來從小就灌輸了不少的所謂真理給你們吧?果然是煞費苦心了。”她根本就沒有動手的意思,所以絮茹也沒有出手,僵持著,氣氛急切的一觸即發。

    她還在似乎自語般的道:“作惡多端,為民除害,你以為你所知道看到的,就是事實了嗎?還是我們這些妖魔在你眼中,本來就是極惡,為禍一方,必先誅之而後快的?”

    絮茹道:“擺在眼前的事實,可容你狡辯?”

    “事實,什麽是事實?”女子幽幽道:“當初大旱,顆粒無收,多少人類餓死遷徙,家破人亡,若非我夫君出手求雨,能有今日一派繁榮景象?我們既非搶奪,更未豪取,隻是如商人一般與之交換,你情我願、兩不相欠,你說我們何惡之有?”

    絮茹也為之語結,買賣交易,本是兩廂情願。當初城民為得生活自保,自然是首肯願意以祭品作為交換條件的。

    “一年來,但凡需要,我們都要不停施術求雨,城中有惡賊暴亂,亦是我們出手暗中解決。”她繼續娓娓而訴道:“整個城鎮,都靠我們暗中保護維持,才能風調雨順,平安繁榮。但是貪婪的人類,卻認為付出一點牲畜祭品反而成了負擔是吧?”

    “人類宰殺一切生靈,萬物在其眼中都是異類。”女子哀怨的道:“可惜我夫君生性善良,不願以人類為食,才靠吃毫無神識的低等生物生存,苟延殘喘。但是在你們眼中,我們還不是妖魔邪物而已?”

    說到這裏,她不停的笑了起來,神色幽怨而哀戚。同時無形的妖氣,似乎又增加了幾分。黑暗中,似有莫名的邪物湧動,隨時準備衝將出來。

    一直不曾說話的易雲,突然開口道:“我想,我知道你們是誰了!”

    女子收斂笑態,詫異的向易雲看來,如水的眼中,有幾許莫名的驚異。如一個委婉的婦人,靜靜的看著易雲,她知道,易雲必然還有後話。

    易雲徐徐道:“大哥曾叫我避而遠之的一份名單中,就有你夫婦人的名字。他說,妖魔中能守住一點善心,不願與幽劫等好戰嗜殺者為伍的少數妖類中,就以赤煉仙子伉儷最重感情。”

    赤煉仙子微微一怔,道:“你大哥是誰?”

    易雲道:“太平教主,容相。”

    她發出一聲嬌笑,正視著易雲道:“正道弟子,也與魔教妖人為伍,還稱兄道弟。如此看來,你的是非善惡觀念,與那些隻知道以殺戮換取同類尊敬的你們的師長相比,相差奇遠了。看來正道中,你屬異類。”

    易雲淡淡道:“其實我並非道教弟子,自由天地間,隻為尋找真正的修道之途。”

    赤煉仙子的態度,一時和緩了很多。也似乎深有同感般的道:“道可道,非常道,管他天道人道妖道,我自尋吾道。你的話,與夫君所說的,似有相似處。”說這話時,她眼神飄渺,似在思索迴憶。

    “赤煉郎君,百年前縱橫三界,是魔教中超凡人物。”易雲試探著問道:“何以隱逸多年,不曾入世了?”

    悠悠一聲輕歎,赤煉仙子的臉,又蒼白了許多,哀怨訴道:“我夫婦本不與世爭,自修己道。奈何難遂心願,一百三十多年前,我與夫君度劫重生之際,被所謂俠義正道的弟子偷襲。夫君散功救我,身受巨創,多年來一直依靠低劣無識的生靈之血,給養殘喘……”說到此處突然敏感的一震,喃喃道:“我今天是怎麽了?竟與你們幾個小孩子訴說衷腸?”

    但是大家都聽出了個大概,也就是說,赤煉郎君度劫重生之際,被正道中人襲擊,身受巨創一直到現在不曾恢複。而它們所要來的祭品,隻是維係其生命的必須。

    蛇類所謂的“度劫重生”,乃是“蛻皮”,傳說蛇可以永生不死,身體機能老化後,隻需蛻皮換殼,就可以重獲新生,如此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隻是蛇在蛻皮之時,要承受無比的痛苦,如此當時的法術能力顯然會大打折扣,但是即便如此,能一舉重創魔教中超凡人物的赤煉夫婦,看來也是正道中了不起的人物。

    所以絮茹才好奇的問道:“當年,到底是誰重創於你們?何以我道教中,並無相關記載和言傳?”

    赤煉仙子一聲輕輕的怒斥,道:“是全真派的項處極,當時用的是一麵靈鏡作為武器。在同輩之中,他的道術或許算是佼佼者,但在我們眼中,不過是不入眼的三流貨色。隻是我們的功力都用於重生,能動用的玄術不到十分之一。”

    方淑敏和林晉人脫口道:“原來是‘靈鏡’師叔。”

    赤煉仙子“哦”了一聲,才道:“靈鏡道長?原來他竟然是當今全真一脈的首座。若是有機會,我會十倍償還於他。”

    林晉斥責道:“你以為你還能活過今夜嗎?當年師叔不曾斬滅妖穢,今日就讓我們來清理。”說著又一次輪起了手中長劍,並暗聚靈力於其上,發出蒼青的光芒。

    赤煉仙子的眼波,不住流轉,一時看看林晉手中的劍,一時又看看易雲,似乎連她自己也迷惑了。或許,剛才與易雲的一番交談,她已將易雲當作同類的自己人。

    隻是她低估了易雲外的三個人,她們都是從小耳濡目染受正道思想熏陶長大的,心中正邪不兩立的觀念影響深遠,無論如何也不至於能放下武器任其離去的。

    絮茹的眼光卻看著易雲,或許,隻要易雲開口攔阻,她絕不會動手。她的全部身心,都係於易雲身上。易雲隻能無奈的苦笑,對於正邪是非,他自己心中也沒有完美和標準的界定。況且,他也不想阻止絮茹的任何決定,因為他知道,阻止她,或許會令她不開心。

    畢竟,根深蒂固牢不可破的思想,因他而改變,多少會有點難以適從。所以他微笑的看著絮茹。眼神的交流,絮茹已明白,他已經將決定的權利,交給了自己。

    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絲受寵的喜悅!

    絮茹低聲囑咐方林人:“小心一點!”

    人會意,林晉全然沒有憐香惜玉的心,青峰長劍,無情的劈向了赤煉仙子。勁風湧動,月華淡去。這無聲無息的一劍,已經超越了多年前易雲觀看其練習劍術之時的威力,如天外神來,悄無聲息、不露痕跡。

    看著突來的一劍,赤煉仙子反而笑了,淡淡道:“果然要大動幹戈嗎?那我就陪你們玩玩。”說完纖手一揮,似乎完全無視肅殺的這一劍,足以將自己劈為兩段。

    但是她這一揮手間,奇異的一股氣流,便聚集而來,如同一雙無形的手,將林晉的劍,托在了空中,便是任林晉使盡了全力,那蒼青的寶劍竟是無法再作絲毫寸進。

    一片灰白色的光幕,卻從仙子的身邊布起,如柔軟的布帛,搖擺著向其籠罩過去,竟然是方淑敏的那柄狹長的仙劍。

    她與林晉人同時出手,卻是配合得默契而天衣無縫。

    赤煉仙子麵容一變,聲音清晰的傳進所有人耳中:〉好聽是配合,其實卻還是偷襲,原來道家真法,傳到你等凡人手中,隻能學到如此精髓了。“

    嬌笑聲中,隻見她雙臂一振,一片繁雜的黑物,從黑暗的林中,洶湧而出,竟是兇殘惡心的各類魂魄虛物,張牙舞爪,叫囂聲聞之欲聾,那扭曲猙獰的麵目,亦是鋪天蓋地,不計其數。撲麵衝進那仙劍所布的灰白色光幕之中,撕咬抓扯,那淡淡的玄光,竟是被衝破撕裂,不成形狀。

    聽得她嘲笑正道真法精髓隻是偷襲,絮茹怒斥一聲,纖手一引,飛絮已經脫鞘而出,祭到空中時,口中念動咒語。周圍的林木,突然有了生機,竟然迅速在土中移動,縱橫衝撞,但凡撞在其上的妖物,紛紛慘唿嚎叫,瞬間化為烏有。

    赤煉仙子臉色一變數變,飛身而起,臨空踏步,長長的衣袖如舞蹈般揮舞,又是數不清的鬼魅妖獸,唿嘯著衝出。

    絮茹縱身而起,玄力傾注飛絮之上,那靈氣充盈的仙劍,滴溜溜轉個不停,瞬間以其自身為中心,憑空凝聚成一個圓形球體形狀,隨著絮茹的一聲嬌喝:“破!”

    頓聽得“波”的一聲爆裂的聲響,黃色的光暈以仙劍為中心,如水中漣漪一般散迅速擴開。漫天臨空的妖物,尚來不及慘叫嘶鳴,頃刻之間,硬生生憑空化為絲絲青煙,緩緩升起,隨風飄散。

    赤煉仙子臉色一變,讚許道:“以靈聚氣,化破魔煞力,你的道行不弱。”

    絮茹飛舞空中,宛若仙子,淡淡道:“邪魔外道之前,怎敢示弱?”

    赤煉仙子嗬嗬一笑,道:“氣質不錯,讓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真功夫。”

    語音剛落,身子已在空中柔軟的舞動,空氣突然似乎凝固起來,以其為中心的流動聚集。方淑敏及林晉都收迴了法寶,奈何卻用盡力氣,竟是施展不出來。她臨空所布的漩渦氣流,竟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可以牽製別人身體內的真氣流動,讓人力無所繼,即使有絕世的玄術,也施展不出。

    同一時間,狂風頓作,唿嘯卷動洶湧,原本昏暗的樹林,似被無形的黑暗吞噬,幾道氣流,左右穿插如潮水流動,將人圍了起來,斷絕了一切生機和退路。

    易雲也能感覺到,暗自心驚:“果然不愧是魔道潛伏多年的人物!”

    絮茹麵色凝重,深唿了一口氣,提劍舉天,口中輕吟:“陰月光華,賜我玄力,土木之精,為我任用。”吟畢一劍刺天,林中樹木再次流動,數十道黃色光芒,也從土地之中迸射而出,如有形有質的利劍,劍柄交接在人頭頂,儼然一道保護之網。

    那些林木,莫名的如有生機的活物,如刀、如棍,向赤煉仙子橫掃而去。她這一招,既有防禦,也有攻擊,看來已是道術真法的玄妙極致。

    赤煉笑聲盈盈,對橫掃而來的林木,視若無睹,身子猶如落葉,輕盈飄飛,總在不可思議的空隙處,輕易躲避開了攻擊,同時道:“五行妙術,能將幾種融合貫通,調度自然之力應敵,果然修道有成,怪不得敢大言斬妖除魔了。”

    壞完,絮茹已感覺壓力大減,念動法訣,收迴了飛絮,看著依然臨空漂浮的赤煉仙子,肅容道:“月之精華配合大地土木之力,竟不能攝分毫,看來你修行亦是不淺。但是我正道弟子秉承除魔衛道重任,今日即便血灑此處,也要鏟除你等妖魔。”

    聽得她如此激昂的話語,林晉與方淑敏也都持劍挺胸,躍躍欲試。

    赤煉仙子低頭顧影,曼聲道:“我殺不零,你也莫奈我何。若真要分個生死勝敗,這又是何苦?”說完一聲清叱,身子迸出幽光,人看得清切,她那一頭迎風飄蕩的發絲,竟如尖針一般根根豎起。然後她的身子臨空旋轉了一周,停住,一種奇異而莫名的聲音,從她那蒼白失血的唇角散發出來,聽起來清脆而纏綿,卻難懂其意。

    就在眾人詫異之時,異象已生。

    月華似被霧氣遮去,數聲驚雷,憑空而作,大地不由一片晃動顫抖,聲勢驚天。人暗使玄術,才能稍定身形,無形的氣流,卷動無常,讓人感覺就要離地飛去。

    一種猶如發自身體深心之處的壓力,如一片陰雲在心頭聚集,隱隱壓下,似要破體而出,身處如此壓力之下的人,不由想狂唿斯嘯,狂吼以泄。

    無數赤紅光芒,在林中突然出現,卻沒有定位,下飛散。最後終於在赤煉仙子的身邊,凝聚成形。

    卻是一個年約十左右,著道裝,文士打扮的一個人。異象淡去,人都能清楚的看見他的出現存在。

    心頭的莫名壓力,已然減去。如此陣勢,出現的人卻似乎毫無危險,他看起來就是一個文弱儒雅的文士,臉色也顯得有幾分蒼白,更像是一個病怏怏久病不輕的病人。

    隻是林中,突然多了一分血腥味,顯得詭異而肅殺!

    “赤煉郎君?”易雲對著突然出現的人問道。

    中年文士咳嗽了幾聲,眼光卻深情的看著飛舞空中的赤煉仙子,淡淡道:“想不到,居然還有人記得我們。”

    赤煉仙子妙目流轉,道:“是啊,這個少年似乎來頭不小,居然與容相稱兄道弟。而且居然是正道中人。”

    “哦?”那人似乎不是很耐煩的道:←們來找我們,有事嗎?“

    赤煉仙子笑聲如鈴:“是來斬妖除魔,殺我們的呢!”

    赤煉郎君淡淡一笑,眼睛看向易雲道:“你,何以殺我?”大概他也看出來,易雲手中連兵器都沒有。正道中人多修仙劍,雖然也有各種有異於劍的兵器法寶,都是稀有材質練就的武器。人類以此為媒,溝通天地,駕馭自然五行之力。但是如易雲這般空空雙手,除非道術超凡入聖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舉止之間,即可任意調動天地之靈,駕馭自然神力。

    但是易雲怎麽看,也不像高手之流。他甚至能感應到,易雲的內息紊亂,精神力量及其淡弱,若非受傷之人,便是不入流的小角色,故而有此一問。

    易雲卻似乎並未聽出其語中的藐視意味,語出驚人道:“以道製道、以魔製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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