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相一聲歎息,道:“就是這份仇恨,鬱結在你心頭,還是無法放下。”說著起身,將手掌放在他肩頭,一股醇和的玄力,緩緩輸入進易雲的體內,將那莫名的躁動,輕輕壓下。

    易雲突然抬起頭來,堅定如鐵的道:“我從未想過要升仙成佛,即使那將會是我今生追求的極致,也絕對在我手刃幽劫之後。”

    容相能感應到此時的易雲,靈氣並未波動,心如不波的井水。可見他要殺幽劫的心,並非是受仇恨所影響,或許,這種想法和決定,隻是其追求的一個目標而已!

    我要殺幽劫。

    幹脆而簡短的話語,但是任誰也知道,若是不能達成這個心願,易雲永遠也不能也無法真正的看清天道。

    輕輕一歎,容相還想盡最後的努力:“可還記得,你父親臨終之時說過的話?”

    易雲身子輕輕一震,耳邊想起了父親的聲音,遙遠卻清晰,如在昨日:“雲兒,要學會堅強,要勇敢的活下去……”

    “要堅強勇敢活下去”易雲輕聲念道。

    容相曼聲道:←可有讓你為之報仇?“

    易雲搖了搖頭,不說話。容相又道:“在臨死那一刹那,他根本沒有仇恨之心,反而是對你的愛,割舍不下,才會用盡最後一口氣,勸解你勇敢堅強生活下去。就是這份廣博的愛,掩蓋了仇恨。所以說,大愛,可容萬物。”

    “大愛容萬物”易雲喃喃自語著,但是迅速恢複了感傷,還是堅定的說道:“愛的確偉大,但是幽劫,我還是要殺,我要殺他,隻因我想殺他,我要他死,不想他存活在天地之間。”

    心念之所致,就要去完成,覺得該做,就要去做。這本已經是佛教“禪”的境界,但是容相卻沒法體會到這一層。他所說的以“博愛”入道,或許反而是他自身的寫照。愛天下,愛萬物,視眾生平等為一,這本是其創建“太平教”的本意。

    但是,正因為道常在、道無名,每個人都有自己悟道的途徑,或許千變萬化,卻都殊途同歸,易雲心中的天道,或許更接近佛家“禪”道。

    輕輕一聲歎息,容相道:“殺戮,或許是終結,也可以是開始,既然殺幽劫已經成為你根深蒂固的信念,我也不必製止你,隻是,如今想來,當年他利用我的幫助,屠殺碧雲村民,或許真如你所說,早已知道邪靈之存在,有意利用或吸收其邪力。那麽他的修為,該已在你我之上,斷不是如今的你說能匹敵。”

    易雲淡淡道:“信念所致、金石為開,麵對他,我可以沒有仇恨,更不會有恐懼。”

    “好吧!”容相道:“你可以去殺他,但是,你能否答應我一個請求。”

    易雲道:“但說無妨!”

    容相道:“你就在我這太平教總壇的不周之山,修行三年。這三年之間,我必將自身修煉體會心得,與爾分享。三年之後,任其去留如何?”

    看著容相的眼睛,清澈純明、滿含期許,易雲終於凝重的點了點頭,並親自替他,斟上一杯茶!

    峨嵋絕頂。

    孤懸天之外、傲立塵世中,那孤危高絕,如鬼斧神工雕琢而出的後山絕地平台,還是如此的仙靈絕世。

    鬆濤、竹林交錯,大氣而磅礴的景致,此時卻顯得憂鬱而淒涼。任何景致,本是隨心境而轉移的。

    秦碧晴傲立其上,綠色衣袂飄飛,似與天地融為一體,沉寂、冰冷。

    唯一不能沉寂的是心境,波動如水。萬般愁緒,如絲糾纏,就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其牢牢縛住,欲掙無力。

    原本,尚可借助劍舞,一舒胸中鬱氣,但是時間越長,那相思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與日俱增、如漁形、揮之不去。

    劍舞,已經根本不能平息心境。

    到底是怎樣的相思,才能如此纏綿而刻骨?

    一聲歎息,想起在身後。絕音師太手持佛塵,施施而來,輕聲道:“晴兒,三年了,為師感覺你心不能靜,也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何事”

    秦碧晴迴過頭來,麵上輕微抽動,本想作出微笑,奈何竟是無法如願,輕聲道:“師傅,弟子沒事,您找我有事嗎?”

    絕音又歎息了一聲,道:“從三年前碧雲一戰之後,為師已感覺綿力微弱。但是道術玄法已修至極致,苦不能有所突破。或許,對天道之感悟,還不能透徹領悟。”

    秦碧晴道:“師傅言下之意是?”

    絕音正色道:“我欲閉生死之關,所以要處理後事,峨嵋一門,交在你的手上我最為放心,但是見你整日如此神情恍惚,如何擔當重任?”

    秦碧晴輕微一震,其震驚的乃是絕音所言的“生死之關”。道家閉關,隔絕外界一切,潛心苦思,待到有所成時,就破關而出。但是也有預期不能完成功業的,卻也能從入定中收迴神識,若是提前完成預計修行,也可提前出關。

    但是絕音所說的“生死關”,乃是預先設置一個極高的標準,一旦開始閉關,不能達成目標,或許一直到肉體死亡,也無法出關。所以一般閉這種關,輕則七瓣,重則數十年方能出關。乃是不成不休、不成不生的重大玄關。

    “師傅一定要閉關嗎?”秦碧晴小聲的道:“弟子,或許沒法將峨嵋治理得如師傅一般井井有條。”

    絕音決然道:“為師意已絕,不用多說。我已經吩咐了下去,從今往後,你就是峨嵋第五十五代掌門人,待你尋迴峨嵋鎮山至寶‘仙靈劍’,派中長老自然會給你舉行加冕儀式,為師言盡於此,以後你就好自為之了。”

    這一刻,她的表情冰冷而決絕,仿佛已全然變換了一個人,再不是秦碧晴眼中昔日那眉目慈祥的師傅。

    斷絕七情、拋開欲、超然物外、不在五行。

    以“絕情”入道!

    或許,絕音已然真正開始入“天道”了。天道本不仁,連峨嵋掌門這樣的地位都能隨意放棄,看來她果然已經超脫。

    隻留下秦碧晴一人,怔在當地,一片茫然。

    不周山。

    相傳乃是連接天地的唯一擎天柱之所在。

    遠古封神時期,共工怒觸之,天柱倒塌,維絕,天不周載,地不能兼覆,日月星辰移焉(注一)。所以據說,不周之山乃是最接近“天”的極點所在。

    還是那座孤峰,仍是那片危崖。此時雲舒淡卷,天高地闊。易雲仰天,深吸了一口氣,感覺生長於此天地之間,是如此的幸福寫意。

    三年,足以讓多少英雄沉沒,或多少新星崛起?

    容相坐在其身前,彎腰為之斟上一盞茶,開口道:“如何?三年的潛修,你得到了什麽?”

    易雲謙卑的接過茶來,輕飲了一口,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他的麵上浮現了笑容,徐徐道:“我還是未改變初衷,幽劫,我一定要殺。”

    容相已經完全感覺不到易雲體內的內息流動,也無從感知其情緒的波動,他就像茶幾旁邊,那棵臨空斜生而出的古鬆,沉穩、莊重、不露痕跡,任你風吹雨打雷劈,都不動如鍾。

    “如今,你是否就要下山而去?”容相問道。

    易雲點了點頭,又飲了一口茶,眼中卻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迷茫。

    容相道:“是不是不知道何去何從?”

    一絲輕微的失態,就被容相感知到心中所想,易雲隻能苦笑,道:“的確,殺幽劫,非是一時半刻之事。”

    容相淡淡道:“如今,你最想做的是什麽事?”

    易雲的眼光,移向遠方,那目光溫柔如飄渺的雲,是否表示,他心中除卻殺幽劫的信念,也還有別物所在?

    容相輕輕一笑,道:“兒女情長,最是糾纏人心。隻是,或許連你自己,也無從去分辨取舍吧?愛情,甘甜如泉,卻是致命的毒藥,最是傷人心脈,無從查知”

    易雲身體輕微一顫,眼光看向容相,道:“或許隻有老師,能解我心中疑惑了。”

    一聲輕笑,容相道:“對於此道,你可能找錯了人啦,我從沒有得到過,也就談不上放下。你自己曾拿起過,自該知曉,求人,遠不如求己啊!”

    “不曾得到,何談放下?”易雲叨念著容相的話,嚼嚼其中深意,眉頭皺了起來。

    容相歎氣道:“既然無法取舍,何不看看她們的選擇取舍?看看到底是誰,最不能失去你,我能想到的辦法,僅此而已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易雲長身而起,對著容相,深深鞠了一躬,轉身欲走。

    容相卻悠悠道:“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注)

    易雲似有所悟,轉身又座了下來。

    隻聽得容相繼續娓娓念道:“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嬰兒乎?滌除玄鑒,能無疵乎?(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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