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到底誰是贏家呢?

    易雲實在不知道,因為自己此刻也分辨不出,孰是孰非。更不知道,何謂對錯、何謂正邪!

    佛者,精修自身、無欲無求。萬法天生,自由生滅,絕不為之投注主觀意念,因為一切是空。須得心如明鏡,方能照見萬物。緣起緣滅,自是因果循環,自求千般悲愁、萬種苦楚,渡今生之劫,享來世之福。慈悲善念,存乎一心,萬物苦厄,皆是鏡花,悲眼看天下。

    道者,感玄天地、順天應道。清淨無為、出塵無垢。天地或不仁,因視萬物如一,漠視外物,盡求自身修行,達天人合一。生命在其眼中,實與萬物螻蟻草芥等同,漠然冷眼看天下。

    人既是萬物之靈長,其優越性何以體現?

    聽了容相一席話,易雲在腦中一直思考的就是這個問題。

    不周山,孤峰、危崖。

    一道清泉,煮淡茶一壺。人圍坐,優雅閑適。

    容相優雅的替易雲斟上一盞茶,開口道:“怎麽樣?數日思考,可有幾許心得?”

    易雲輕歎了一口氣,道:“弟子駑鈍,不能明了!”他對容相的態度,竟然是如此的恭敬尊崇。是什麽,讓他淡忘了心中的仇恨?他與容相之間,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唉”容相歎道:“如此看來,你還是沒有完全放下心中執念。”,易雲陷入沉思,情仇、愛恨在心中糾纏,放下,談何容易?

    容相又道:“仇恨,掩蓋零的靈智。道家馭雷神術,雖然強橫霸道,卻並非不可駕馭,此為其一。若水身為魔道護法,挺身攔阻,也屬分內事,對付一介弱質女流,你卻用如此毀滅霸道的術法,毫無憐香惜玉之情。可以想見,當時的你,已被仇恨的心魔駕馭,失去了分寸。”

    易雲身子一震,道:“不錯,當時我隻是一味想著殺戮,根本沒有注意所用手段的殘忍毀滅,不想,毀滅的是我自己。”

    “非也非也!”容相飲了口茶道:“若心中無善念,也就不會在雷電初聚時收迴靈力,讓天地巨威失控。至少,在最後那一刹那,你心中的善念,終是讓你迴複了清醒。”

    易雲又是沉默,誰也沒有他清楚,在天雷將被引下天際之時,的確是自己一時手軟,就在那片刻猶豫間,自然之力已然反噬,自己腦中一陣轟鳴過後,就失去了知覺。

    卻不知,是容相動用璃界虛空之力,將自己硬拖了進去,才逃過燎天劫。

    “當年大地之母女媧,捏土造人,卻是投注了其神識於其上。”容相繼續道:“這就是人類為何是萬物靈長的原因所在了。”易雲補充道:※以人類體質雖遠遜於野獸妖魔,隻要能體察靈識,看清自身,所得到的修為成就卻是萬物所不及“這些本是容相說過的話。

    “這些還不是我出手救你的真正原因所在。”容相語出驚人:“我能感知到,你身體散發出來強大的仙靈之氣,隻是,你心中的仇恨執念,壓製其舒展發揮,同時也讓你的修為,停頓不前。若你能放下一切,真正入道,我相信,人類第一個能突破長生成為仙神的人,應該是你。”

    易雲聽得莫測高深,淡淡道:“若非我有如此與別不同的特質,你是不是就不會救我?”

    “不是!”容相的迴答很肯定:“我救你的真正原因,卻是因為你腦中善惡觀念並非如他們一般根深蒂固,救你,或有可能,我們能成為朋友。”

    “朋友?”易雲喃喃道:“你很孤單嗎?隻有孤獨的人,才很渴望朋友!”

    “怎會不孤單呢?”容相歎氣道:“我癡活了百多年,一直都放不開看不透徹。也做過很多身不由己的錯事,終是忙無目的,迷茫探尋著人生。我也希望,有一天你能替我解惑,讓我知道活在這世上的價值”那種無盡的蒼茫,已經從他飲茶的表情中,顯露無遺。

    “我現在最想知道的,卻是人間最大最強的力量,是什麽?”易雲道:“仇恨,讓我迷失心智,變得冷酷殘暴無情。情愛,卻不能遂我心願,連父母血仇,都無法得報,如何有雙妙之法,讓一切完美?”

    容相嚴肅起來,道:“人追求長生,仇視除人類之外的一切生靈,還不是為了心中更美好的心願。人類口中的異類,皆是想淩駕別物之上,也是美好願望為前提。所以我的理解是,情!愛!才是真正力量的本源。”

    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

    “但是”易雲道:“姐姐曾教過我,人間情愛,是至善至美的,與醜陋邪惡本不該有絲毫牽連掛鉤才對。”

    容相笑笑道:“對與錯、正與邪,何嚐有絕對的劃分標準?愛到極致,會是恨,恨至極限,何嚐不能轉換為愛?由愛生恨、由愛生怖,一切萬惡,何嚐不是從愛生發?”

    “一切萬惡、從愛生發”易雲喃喃自語:“至善至美是愛,卻衍生出恨和醜?”

    容相再道:※以,愛是一切的本源,若能放下一切,迴歸本源,就能體驗到女媧投注於人類身上的神識,便可成佛升仙,這便是人類為何一直苦苦掙紮修道,卻一直無法突破長生的關鍵原因所在。畢竟,放下一切,並非世人所能真正做到的。“

    “或許”易雲道:“並非是要放下一切,而是看淡一切,而不是完全的與世隔絕放棄這個世界,反而是對天地萬物的關注,既然無法放下一切,就去接受關注一切萬物生靈,豈不是也沒有太大區別?”

    容相聽得身子一震顫抖,驚喜的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博愛,體察蒼生,與完全拋開隔絕一切,有異曲同工之妙,天地歸一周而複始的圓,零與無極之間,本就絕對相近。如此短的時間之內,你就能以‘情’入道,果然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才。”

    易雲不解道:“何謂以‘情’入道?”

    容相緩緩道:“道家謂‘道’,無處不在,所謂:道常在、道無名!(注一)隻要能抓住關鍵核心,任何一種途徑都可以入道。比如說,太清宮的清風真人,是以‘劍’入道,以他在劍術上的修為和體會,融入道之精義,達劍人合一境界,以劍為媒,感應天道。般若玄妙,佛法精深,慈悲絕世,以其佛法和對天地蒼生的愛和願代蒼生受苦的慈悲心,摒棄心中雜念萬象,所以是以‘慈悲’入道。”

    易雲道:“那麽你呢?你是以何入道?”

    容相微微一笑,道:“怎麽你覺得我,已經達到能與天地合而入天道的地步了麽?”

    易雲也笑了,此時氣氛顯得平和而自然起來。此情此景,本就該品茶閑談,而不該被任何閑雜瑣事困擾。

    易雲卻突然又皺起了眉頭,道:“為何峨嵋的掌門,在老師的眼中,竟是比不上清風玄妙之流嗎?”

    容相一愣,才道:“那老尼姑性情暴躁易怒,修為的確驚人,卻未達至入天道的地步,她想走捷徑偏鋒,斬斷自身七情欲,放下一切牽絆。可惜的是,心胸因此顯得狹隘而不能容物,不能兼采百家之長,反而陷入了困局而找不到突破。隻是經此一戰,或有所得也未可知!”

    “絕情”亦能入道?易雲雖有疑惑,卻沒有繼續追問。

    “那麽”易雲又道:“老師如何看待如今天下局勢?”

    稍微遲疑了片刻,容相才道:“碧雲一戰,正蠍方各有損傷,卻未及根本。短時期之內,天下可得片刻寧靜,不會再有大的爭端。隻是寧靜之下,是暴風雨將來的沉寂。下一次鬥戰之爆發,會殃及三界,動地驚天”

    “莫非,就連玄妙清風,也無法阻止爭鬥?”易雲奇怪道。

    “人非聖賢。”容相道:“清風玄妙或有所悟所得,但是真正修道之境,隻能意會無法言傳。正邪之間,從來無法並存天地間,誰能保證所有正道邪教弟子,都達到出神入聖的境界而放棄殺戮?”

    易雲思索道:“正道不能,但是就連邪道的幽劫,顯然也尚未達到出神入聖的境界。”

    容相驚奇的看了一眼他,才道:“你看出了什麽?”

    易雲緩緩道:“五年之前的碧雲一戰,大概並非單純的爭奪靈地吧?”

    這次莫名其妙的反而是容相,但是易雲沒有讓他驚奇很久,接著道:“碧雲封印著邪魔,您是何時發現的?”

    容相迴憶著道:“就在萬年玄冰水晶柱出世之時,我能感應到有一股毀天的邪惡氣息,與之相互感知唿應。對於天地戾氣,我敢大膽說一句,即使是正道高絕人物,也不如我們邪魔外道對之感應更為深刻。後來我經過幾番搜索才在碧雲山脈確定燎無匹邪氣的確切位置。”

    易雲的思緒,迴到了多年前,“京陽城”那片山崖之上,容相虛浮空寂,向群雄娓娓敘述“邪靈”的淵源。

    “當時我確定了邪靈所在,正是碧雲之山,所以還出口告誡過幽劫。”容相接著道:“隻是他以為得到一塊寶地,竟是一直不曾撤出碧雲,才導致了這一場正邪大戰。”

    輕歎了口氣,容相接著道:“碧雲山脈,靈隱之氣冠蓋天下,其中尤以碧雲山峰,最是集天地靈氣之大成,不愧是仙家寶地所在。卻不知那無限的靈力,竟是用來鎮壓強大邪魔所用。”

    “或許”易雲再次話語驚人道:“多年之前,幽劫早在所有人之前,就知道了邪靈的所在,隻是未曾確定位置,所以才有當年屠村之舉。”說到這裏,易雲的眼神暗淡了下去,父親臨死前那串鮮豔的血花,似乎就揮灑在眼前,還有母親懸空飛起的身體,一股血劍,飛射而去,被幽劫吸納,和幽劫那詭異的狂笑,似乎又響徹耳邊

    一股強大而痛苦的悲傷,自體內生發出來,一口悶氣,堵在胸口,如此強烈的仇恨,又如何是能夠輕易忘卻得了的?

    容相對他的話語,卻是莫名的浮現出莫測的恐懼感覺來。若真如他所言,幽劫多年前已探知“邪靈”的存在。

    而那一次屠殺村民之事亦非爭奪靈地?

    這能說明什麽?邪靈之力,足以毀滅三界。幽劫探尋其所在,甚至不惜屠殺村民引起正道關注。最簡單的一種解釋是:他知道鮮血,可以喚醒邪靈複活!他要邪靈複活,自然對人類正道不利,但是即使是對魔教而言,又何嚐有利可圖?

    莫非這背後,還有隱情?

    陰謀?

    容相不敢想像下去,畢竟牽涉太廣,複雜而幽深。道家有言: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所以幹脆搖搖頭,看著微顯痛苦的易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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