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雲是被一種奇怪的聲音驚醒的,那是一種夾帶著怒斥與金鐵交接,還有幾聲清嘯與嘶吼的聲音,聽來有幾分朦朧又不清晰,但對他的靈覺,卻是不小的震動,驟然從床上翻身而起。

    迅速熟悉了周圍的環境,他隻有搖頭苦笑。

    這裏始終不是那清幽的孤崖,可以安靜而毫無打擾的一覺睡到天亮,看看枕邊,仙靈劍依然安靜的躺在那裏,沒有絲毫異象。

    他正打算再次躺下繼續睡覺。

    靈覺再動,一聲清喝傳進耳邊,隱隱還能聽出從喝聲裏傳出的急切與心焦。站起身來,推開窗戶,隻見數道人影,在黑暗中,從前麵不遠處飛閃而過,去的方向,是東邊的城郊,也就是今天易雲進城的方位。

    “深夜集會,是江湖中出了什麽大事?”易雲自語道,在好奇的驅使下,易雲轉身到床邊,抓了仙靈,輕巧的從窗口翻了出去,動作輕靈,踩著瓦片,就向東邊飛奔。

    禦劍飛行他雖不會,基本的一些輕身功夫,卻是苗淼傳授過他的,他也學得很不錯,幾個起落,眼看就要追上前麵的幾道身影。

    從苗淼的口中,他也得知,行走江湖,如果有人遇難,可以向周圍的同道唿救,凡正道人士,都會趕去支援,叫什麽什麽來著?

    “江湖救急!”易雲終於想了起來,心裏開始發笑。

    忽然眼角人影一晃,一個人出現在自己左側身旁,快得毫無預兆,就與自己並肩而行,易雲知是正道之人,也沒在意,卻故意放慢了腳步。

    奇怪的是那人卻沒有越過而超前,反而如影隨形般緊貼了自己,易雲微微咬牙,加快了腳步疾行,屋宇簷舍在自己眼旁腳下快速閃過,很快落在了後麵,那人卻似乎毫不吃力的跟上。易雲奇怪,暗中較勁,拚盡了吃奶的力氣,快速的向前飛奔,可是那人影總是不緊不慢、不徐不急的緊跟了自己。

    眼看就出了城,那人終於開了口,卻是一個和尚口氣:“阿彌陀佛,施主,好腳力啊。”

    四年前那次慘變之後,易雲對和尚莫名的有種好感,忙迴道:“跟高僧相比,卻還差得遠了。”

    那和尚哈哈笑道:“施主過謙了,施主勁力十足,餘力綿長,是沒有盡力施展而已。”

    “哪裏哪裏,大師太抬舉我了”易雲又忙打聽道:“不知深夜集會,所為何事?”

    和尚奇道:“你不知道嗎?那你為何跟來?”

    易雲一時大窘,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才道:“說來慚愧,我是聽見有人深夜傳唿,跑來湊熱鬧罷了,並不知道出了何事。”

    和尚壓低了聲音道:“實不相瞞,原是道教掌教真人夜觀星相,發現天有異象,應劫之地就在這巴蜀京陽城一帶,同時,我佛門師尊開了靈智,用大智慧神通法力推測出,將有絕世寶物在此地出土現世,這風聲傳出,天下間雲遊散仙、四方修道之人,竟都向此處匯集,甚至連魔道妖人,似乎也有活動跡象,必然都是貪念那尚不知蹤影的寶物而來。”

    聽了個大概,唯一不明的,也許就是這和尚的身份和他為何跟著自己了,所以易雲道:“尚不知大師清修何處?”

    和尚道:“般若寺。”

    易雲內心一震,頓時從心裏升起無限的敬仰,記得當年救助村民的和尚,也是“般若寺”的高僧。猶記當年,一人怒喝而起,催持著法寶木棍,像天神一般砸向漫天猙獰的妖魔……易雲忽然道:“玄忍大師,現下可好?”在他的記憶中,那狂怒暴躁的玄忍和尚,卻仍然是心中高大如天神般的形象。

    和尚微微一怔,二人已從城樓之上落下,降在了草地之上,但速度並未停,繼續向前急趕,然後和尚才道:“原來施主與我那師叔乃是舊識,近年來,師叔苦練佛法,閉關精修,儼然已是我佛門中第一高手,身子康健,一切都好。”

    不知不覺二人又奔出很遠,進入了一片森林中,此時本是夜間,黑燈瞎火,身在林中更是漆黑而不知路途,但是前麵隱約傳來的打鬥之聲,卻不減反增,提示著二人前進方向。

    待得近了,卻見前麵不遠處,豪光耀眼,亮如白晝,數十上百件各色各異的法寶漂浮天際,七彩迷眼,有刀、有劍、有狼牙棒、有珠、有笛、有槍戩箭弓、也有法印符籙、金輪圓盤,諸般兵器,不一而足,橫掛天際,卻是以劍居多,都散發著各色豪光,猶如紅日一般,映得大地也似微微顫抖,哪裏還能找到絲毫黑暗?

    和尚帶著易雲,飛上一顆高大的樹枝頂上,借著枝葉,掩藏了起來。

    向下望去,隻見上百人皆怒視前方,蠢蠢欲動,其中有僧有道有俗,有男亦有女。前麵不遠處,是斷崖,山風唿嘯,似都是從斷崖處吹來,讓人感覺陰冷異常。

    斷崖之上,十來個人傲立其上,麵對著隨時準備動手的人群,絲毫沒有膽怯之意,易雲不禁對那些人,多看了幾眼。

    為首一人,麵容清矍,留著山羊胡子,像是個老者其實卻並不顯老,一襲長衫,隨風舞動,看來就像要隨風飛去。

    一股莫名的震撼升上易雲心頭,轟然炸開,使得他身子顫抖,幾乎就要從樹間搖晃落下,幸好和尚及時伸手,將他扶住。

    久遠的記憶又浮上心間,易雲猶記得,四年前那碧雲山腳,廣場之上的天空之中,那人的聲音還在耳邊徘徊盤旋:“這幾年來,我門中弟子,為了滿足你們正道的所謂俠義,多少人枉遭殺害?它們其實都是愛好和平,一向都把人類當朋友的啊!你們怎還可以理直氣壯,滿口仁義的放屁,說什麽眾生平等,萬物一體?”

    ……

    “是他,是他。”易雲忽然大聲自語道。

    樹下似乎有人聽見他的聲音,紛紛向他們所在之處望來,但是忽然有一個人越眾而出,又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這人是從眾人中走出來的,身姿婉約,衣袂飄飛,翠綠的身影,美麗得炫目,身背長劍,卻是一個女人,她麵冷如冰雪,忽然指著對麵的人道:“太平教重現天下,就想打寶物的主意,是否認為天下正道,都死絕了?”

    易雲又是一陣暈眩般的震撼,那清脆柔軟又帶著冷氣般的聲音,此刻聽來是如此的熟悉和親切,宛如隔世,那幽幽的歎息縈繞耳畔:“妖怪,放下那孩子,我不殺你……”

    那夢中糾纏,輾轉千百迴的身影啊,此時就在眼前,近在咫尺。

    “秦……碧晴……”易雲喃喃道:“神仙……姐姐。”

    旁邊和尚似是聽見了他的自語,道:“你認得她?她就是峨嵋絕音座下最得意的弟子秦碧晴,據說百年來武林中悟性最好,成就最佳,手段也最狠的人,就是她了。”他的話中似乎還帶有點別的意思,幹笑一下,又接著道:“不過她對付的,都是魔教中人,嘿嘿……”

    心有所想,易雲並不答他,又看向場中,緩緩道:“太平教是什麽門派?”

    和尚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也許是在懷疑他到底是不是江湖中人,卻仍然道:“太平教是魔教的一個派係,據說都是愛好和平的妖人,但他們都是由一些‘吃素’的生靈修煉成人類,與正道有別,當然為人類所不容。”

    易雲已經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和尚卻還在喋喋不休:“數年前的一次大戰,據說魔教餘孽元氣大傷,倉皇而逃,今日卻為了這即將現世的寶物重現天下,看來正道又將有一場腥風血雨了。”

    場中一片沉默之後,那“太平教”為首的人,抬頭看了看天,歎了口氣,緩緩道:“一千多年了,同生於天地之間,卻相互殘殺爭鬥不休,到底是為了什麽?”言下似乎甚是感歎,不勝唏噓。

    秦碧晴麵有怒色,話語更是冰冷:“口出無奈之言,難道殘殺人類,也是你等妖人的無奈之舉?水火不相容,正邪不兩立,容相,動手吧。”

    原來這魔教太平教主的名字,是叫“容相”,易雲在心裏記了一遍,發誓永不忘懷。

    容相微微皺眉,又抬首看了看天空,法寶豪光之上,是深邃的蒼穹,今夜無月,卻有星,他緩緩收迴眼神,看向正道眾人,卻道:“你們知道今夜有寶物現世,卻又知不知道,是什麽寶物?”

    秦碧晴一怔,身後的眾人也開始私語議論起來。

    容相繼續悠緩的道:“千年之前,有物混成,吸盡天地萬惡戾氣,幻化人形,是為眾妖之首,萬魔之靈,群鬼之長,邪惡之源。名曰‘邪靈’。”他說話的聲音,飄渺虛幻猶如遠在天邊。

    悠遠神秘的曆史從他口中說出來,在場所有人聽來都覺得冷氣襲腦,感到微微的戰栗,天地似乎也變得肅殺起來。

    “邪靈降世,天地俱哭,暴雨蓋天下,黑雲罩乾坤,當時卻出了一個蓋世的英雄,名叫‘軒轅’,他帶領人類和魔怪妖鬼三界眾生,雖沒有將‘邪靈’徹底消滅,卻封印了‘邪靈’所有的戾氣,將之驅逐流放在天之涯、地之角,綿綿沉睡。”

    容相用眼神掃過全場所有的人,見所有人都沉迷於他講的故事之中,緊了緊神色,繼續道:“‘軒轅’將封印‘邪靈’的法陣要訣,刻在了一塊‘萬年玄冰水晶柱’之內,那本是千年之前我魔教的鎮教至寶,擁有神鬼莫測之玄通,後來與軒轅一起消失……”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眾人都知道,那“萬年玄冰水晶柱”,想必就是如今將要現世的寶物。

    人群中一個道人打扮的人越眾而出,人群中卻有不少人開始騷動。

    和尚也在易雲耳邊道:“這是道教中‘正一’道派的掌門首座徐成玄道長,沒想道教七派中,也有元老級人物參與此事,看來極為重視這寶物了。”

    那徐成玄道人步出,走到秦碧晴身側,秦碧晴彎腰施了一禮,道人揮了揮手,對著容相道:“如此說來,這寶物該屬魔教所有了?”

    容相忽然大笑起來,笑聲聲震四野,久久不絕,然後才傳來他的話語:“連什麽東西都不知道,就一窩蜂蜂擁而上,這就是所謂的正道,無知、盲目的人類,居然就是這天下的靈長?可笑,可笑啊!”

    “放肆。”徐成玄一聲嗬斥道:“管它是何道的歸屬,如你所說暗藏解開封印‘邪靈’之秘法,我正道就絕不容它重見天日,勢必將之毀去,以免蒼生受脅。”

    “果然大氣凜然。”容相語出驚人:“我們的目標一致,何不聯手?”

    所有人包括易雲都感覺一陣窒息,魔教初現,竟不是為奪寶而來,卻是為了毀去這威脅世間的邪物?

    “邪靈如果重現天下,就是人間的末日浩劫,到時候無論正邪兩道,都將滅絕,無一存在。”容相的話是如此的真實,又似乎飄渺虛幻,但是絕對震懾著在場百多人所有的心靈:“與其說是幫你們,不如說是我們自救。”

    所有人都沉默了,“與魔教聯手,拯救天下。”這是個多麽諷刺而可笑的道理?更可笑的是在場所有的正道之士,大概都有了去麵對接受的意思。

    隻有秦碧晴,她柔弱的身軀在此刻看來,卻是那麽強悍、果決,她的聲音一如往常的冰冷,就似她與魔教之間,生死不能兩立:“我們不屑與魔教為伍,正道會獨力承擔毀滅寒冰水晶柱的重任,但是首先,我要鏟除了你們這些殘殺我人類的妖魔。”

    “嗆啷”一聲清響,她背後的綠色仙劍已離鞘飛起,綠光似乎掩蓋了所有法寶的豪光,也許,就連天空的旭日,也該在這光芒之下,黯然失色。

    直到多年之後,有人曾問她,為何與魔教之間,有如此深沉的仇恨,如水與火般,生死不相容?

    她沒有直接迴答,隻是心頭,卻浮現出一個少年的影子,那少年的眼神悲哀又充滿求生的意誌,似乎在期待著什麽?那種無助和絕望,令人心碎。

    是對生存的向往?還是對人生的眷念?

    她不知道,她隻清楚,那一刻他的所有期待與希望,都在自己身上,可是自己隻能看著,毫無迴天之力……

    “嚎……唔……”綠色仙劍帶著勁風,吹得林中樹葉漫天狂舞,唿嘯如九天神怒,狂怒嚎叫著衝向容相等人,所過之處,地上被劍氣帶過,竟出現一股幽幽的深痕,像大地龜裂開了一般。

    如此毀滅霸道的一劍,誰能想像出自一個女人之手?

    容相麵容不改,平靜無波的臉上,任誰也無從得知他內心的喜怒。輕靈的橫移三尺,他就躲過了那一劍的威勢,身後的人,四散退開,有的落在容相左右,有的幹脆虛浮在懸崖間的虛空之中。

    林間眾人頓時一齊發動,天空中漂浮的寶物,也紛紛唿嘯著向他們打去,一時間,寶光流動,山野四顫,變得雜亂無章,撕破了這夜的寧靜。

    幽幽一聲歎息傳來,卻是出自容相之口,同一時間,眾人麵前突然出現一塊三角形狀的光盾,散發黑氣銀光,旋轉不休,擋在容相等人的身前,那些法寶打在上麵,紛紛被彈了迴來,人人接了寶物在手,都被那反彈迴來的力量,震得手心發麻。

    “妖孽膽敢放肆!”一聲怒喝,發自那徐成玄的口中,然後一道橙色光芒閃現,一道劍光飛起,直向著蒼天刺去,瞬息之間,天空似有雷電閃動,轟隆隆炸響天際,似是天神動怒,其勢撼人心魄,緊接著,橙色光芒夾帶風雷急勢,如大樹倒塌,如大山斷折,直直的從空間劈下,目標就是那仍旋轉不休的三角形光盾。

    “轟然!”巨響中,沙石飛走,塵土彌天,那光盾暗淡了下去,消失無形,眾人都清晰的看到,容相後退了一步,身軀微現顫抖蹣跚。眾人眼中,多出現了崇敬之色,正道大派的掌門,當真非是浪得虛名。

    同一時間,秦碧晴劍人合一,化作一道動人心弦的綠光,瞬息攻到,破開飛揚的塵土,眼看就要穿透容相的心髒。

    容相麵上一寒,雙手自上而下,虛畫了一道圓弧,周圍空氣似突然凝固,瞬間降溫,寒冷氣息迫人眉睫,在他麵前,居然出現了幾道矮牆一般的屏障,仔細看去,竟是水流凝聚的冰牆,有形有質,寒冷森然。

    “波、波”兩聲脆響,秦碧晴的劍,已穿透並粉碎了最先兩道冰牆,去勢稍緩,隻是她的殺意,卻似更濃,奮勇向前,絲毫沒有停止之意。

    即使麵對的是火海刀山,修羅地獄,甚至是,死亡,也阻止不了她心中的恨意。隻是誰也不知道,她的滿腔恨意,是一個曾經無助絕望的少年……

    綠光近了,終於穿破最後一道防線,逼近容相三尺之內,容相身前,那詭異的圓弧,卻在轉動,隱隱有一層黑煙,縈繞周圍,一道紫芒,從轉動的圓弧中心處射了出來。

    同時有二人失聲驚唿,其中一人,就是仍然身在樹上的易雲,頃刻間,他的人如離弦之箭,去勢如電光,向那夢中糾纏千萬次的身姿,唿嘯而去。

    他這一刻的動作,也許就是速度的極限,甚至也許連他自己,也難以相信自己能夠這麽快。就在他抓住她的手的瞬間,耳中才傳來徐成玄的驚唿:“魔界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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