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極南,有群山屹立,綿延百裏,蜿蜒峻秀,似神龍盤踞,威勢蓋天地,靈隱超凡,是為碧雲山脈。其主峰處,高聳直入雲端,山腰上,終年煙霧環繞,雲氣彌漫,不見峰頂,似乎天地間的靈氣,皆凝聚於此。

    據說峰頂有珍惜藥材,生死人肉白骨,奇異非常。更說靈氣匯集處,長有隨土地流動的玄參,相傳食之能增人壽命,長生不死。

    有此傳說,不少人上山尋寶,可惜都到不了峰頂,有人說雲霧太濃難辯路途,有人說峰腰以上峰體突然筆直,難以攀登,更有甚者,說峰上住有妖魔,其言鑿鑿,不一而足。

    山腳碧雲村裏的村民,卻都堅信,山上住著的,是山神,是天仙!於是膜拜頂禮,都無人上山去一探究竟,村民民風純樸,勤於勞作,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平凡耕耘,平靜無波,儼如世外桃源。

    誰曾想見,如此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卻成了正邪兩道的必爭之地?

    易雲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

    當時的他年僅十四,他也有美好的童年,猶記得,那時他和村裏年歲不大的孩童玩伴在村後山腳下的平地上,乘著微弱的東風,放著心愛的紙鳶。

    “小雲哥哥不好啦,石頭的蜈蚣,高過蜻蜓了。”一把幼稚清脆的童音叫喊著:“怎麽辦?怎麽辦?……”

    “哼!珠兒別慌。”易雲不屑的扯了扯手中的線,緩緩道:“沒什麽了不起,贏他本是易如反掌。”說著調試了一會線團,天空中那飄逸瀟灑的蜻蜓,漸漸上升,很快就又高過了那隻張牙舞爪的蜈蚣。

    這時,不遠處一個個子高大,臉上卻還稚氣未脫的男孩,也調試著線團,對著身邊一個跟他差不多高,卻身子緊瘦的男孩道:“現在風力弱,昨夜我趕製了我的蜈蚣,等一會讓他好看。”

    男孩似有不信,微笑道:“易雲的紙鳶,用的是山腰上的硬竹和江南那邊買來的絲綢做的材料,石頭你想贏他,怕不容易。”

    “早就叫爹爹去山腰砍點竹子來給我,他卻說上山很困難,哪天我自己去。”石頭恨恨道:“我就不信除了易雲的爹爹,就沒人上得了山腰。”

    男孩不置可否,又道:“那種竹子輕盈而堅韌,硬度可比銅鐵,重量卻似薄紙,剛好能承受風力,所以能飛的很高。”

    石頭神秘一笑道:“可風你真的有點像你爹了,說話書生氣這麽濃,再過幾年,你就可以當村裏的夫子了。”忽然一下停頓,話鋒一轉,又道:“今天要贏易雲,我有我的辦法。”說完對著不遠處的易雲高聲道:“小雲今天可敢與我賭一次?”“賭?賭什麽?”易雲楞楞的道。

    “要是我贏了你,你的紙鳶就屬於我。”石頭笑的有幾分狡猾:“要是我輸了,從此後我就不來這裏玩紙鳶,如何?”

    “賭就賭!怕你?”易雲似乎也不示弱的道,一旁隻有四五歲的珠兒,大眼睛看看石頭又看看易雲,似乎在她的記憶裏,還不曾有過“賭”這個詞。

    聽說有賭局,周圍大大小小的孩童全都圍了過來,卻也有十來個,紛紛七嘴八舌,討論著這次比賽的輸贏勝負。

    石頭對著眾小孩中一個身體結實渾圓,臉上也黝黑質樸的男孩道:“景泰,你和可風做裁判見證。”

    叫景泰的小孩步出,憨厚的一笑,道:“沒問題。”

    易雲沒有說話,抿著嘴,抬著頭,手不時調試手中的線團,石頭也不敢大意,連忙將眼神移迴自己的蜈蚣上,也小心翼翼的控製著手中的線。

    遠遠看去,隻見天空兩隻紙鳶又在緩緩升高,漸漸隻在天空留下兩個小黑點,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高,也分不清楚是誰高過了誰。

    忽然,“啪”的一聲脆響,誰都可以清楚的看見,易雲手中的線,居然斷了,天空有一個黑點晃了幾下,翩然向西邊落去。

    “糟了。”珠兒道:“小雲哥哥快走。”她連忙拉了易雲的手,卻發現,小雲隻是看著天空發呆,根本拉他不動。

    石頭幹笑著道:“蜻蜓已經是我的了,我自己會去撿迴來的”頓了一下又道:“從來最厲害的蜻蜓,也不過如此。”

    眾小孩也在竊竊私語的議論著,誰也不明白石頭的“蜈蚣”,怎麽會贏了易雲的“蜻蜓”。在他們的心中,隻有“蜻蜓”一直都是長勝將軍,從來不會輸的。

    一聲輕蔑的笑聲發自石頭的口中:“山腰的硬竹,江南的絲綢?無論你用什麽上乘的材料做成的紙鳶,都不應該忽略一點,沒有堅韌的線,紙鳶是永遠飛不高的,因為紙鳶永遠不能脫離線,線斷了,你還如何控製它?”

    易雲也是一聲冷哼,緩緩道:“爹爹說過,人間有神仙,他們能自由飛翔,遨遊天際,根本不用線來控製,總有一天,我也會不依靠線,可以飛得比你的蜈蚣更高。”

    說完了這句話,他拉了珠兒的手,轉身就走,心裏還在憤憤不平,可是他連頭也沒有迴,心裏暗暗發誓:“此後永遠,也不會再來這裏放紙鳶。”

    憤怒使得他的腳步加快,再穿過麵前的小樹林,就可以迴到家,他現在隻想迴家,因為他覺得肚子也有點餓了,家裏邊,娘親應該已經做好了午飯了吧?

    “小雲哥哥,等等我呀。”背後傳來珠兒奶聲奶氣的的叫喚,聲音顯得有點焦急,還帶有點慌張的喘息。

    小雲迴首,歉意的看了看珠兒幼小的身影,正吃力的緊跟著自己,才轉身蹲了下來,道:“哥哥背你吧。”

    珠兒臉上立刻就有了笑容,很幹脆爽快的就爬上了他的背,輕輕道:“小雲哥哥,明天我們不去玩紙鳶了,我們上山找靈藥去,娘親說那很值錢,我們賺了錢,就買很多很多好東西,不分石頭他們玩,你說好嗎?”

    易雲沒有理她,隻是想著心事,一步步朝著家的方向走著。

    遠遠的,似乎已經快看到了自家的大門了,但是不自覺的感覺心裏一顫,那種感覺奇妙而詭異,似乎耳邊珠兒的唿吸也變得清晰可聞,緊接著似乎大腦一陣暈眩,一股莫名的寒意襲來,耳邊聽到的,卻是尖銳淒厲的嘶嚎,猶如置身地獄,有萬千冤魂厲鬼悲唿慘叫,眼前能看見的普照大地的陽光,也似慢慢暗淡下去。

    努力的抬起頭來,隻見黑氣嫋繞,從四麵八方聚集起來,又在正上空匯聚,然後逐漸擴散彌漫,漸漸的遮去烈日,似乎這朗朗乾坤,馬上就將被黑暗吞噬覆蓋。

    好奇夾雜著恐慌,使他的腳步加快了起來,一邊安慰著珠兒:“珠兒別怕,有哥哥在,我們就快到家了。”

    珠兒摟緊了他的脖子,小聲的掩蓋不了害怕的道:“珠兒不怕怕,雲哥哥也別怕。”

    易雲很快的小跑出了樹林,他們矮小的身軀就被柴草堆擋住,這些本是村民堆積作過冬之用的柴草,平時就成了他們捉迷藏用的聖地,隻要穿過這些柴草堆,就是村民集會的廣場,廣場的一邊,就是易雲和珠兒的家,他們本是鄰居。

    在平時,就算閉上眼,易雲也能夠很快的迴到家。此時天幾乎已經全黑了,就在他剛要穿出最後一個柴草堆的時候,卻看見廣場的上空突然金光一閃,一聲低沉的梵音響起,一個人突然就降到了地上。

    出於本能反應,易雲忙退了迴來,隱身躲藏於柴草堆後,隻見金光環繞中,降落地上的竟是一個手握發著金色光芒禪杖的和尚,同一時間,又是數聲梵音傳來,那大和尚的身邊,又多了五個同樣也是身披袈裟,滿頭光亮的和尚。

    易雲心中一驚:“他們是從天空降下的,難道是娘親所說的神仙?”珠兒卻在身後抓緊了他的衣服,對於小孩子來說,奇異新鮮的事物,總有點陌生的恐懼。

    場中響起了一聲清亮的佛號,那大和尚開口說道:“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魔道消聲滅跡多年,終於按耐不住要挑釁人間了,如今竟然催動這‘鬼氣玄冰大陣’荼毒生靈,出世不如入世,當此人間浩劫,我佛慈悲,怎能袖手?”

    周圍五人連頌“阿彌陀佛”,同聲道:“掌門教訓極是!”

    同時六人盤膝坐了下來,異口同聲,誦起經來,梵音響起,讓心膽俱裂的人聽來,心裏頓生祥和之意,易雲也感覺,身上寒冷的氣息也似乎稍有減退。廣場外圍的村落中,三三兩兩,走出許多的村民,大家都不約而同向廣場匯聚,瞬間就圍成了一個大圈,然後也都盤膝坐下,將和尚六人圍在了正中。易雲看見,自己的爹娘和珠兒的爹娘,都在其中,大家都安靜的聽著和尚誦經,麵色祥和,臉色虔誠。

    易雲正想走出去,突然,天空卻傳來一聲驚雷異響,接著一個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聲音自天際響起:“般若寺的禿驢,天下生物,享天地靈氣,憑什麽人類要獨享?”

    大和尚頌聲佛號,道:“天地靈氣,世間萬物皆可享受,隻是幽劫施主,你們妄用鬼氣玄冰大法,驚擾鬼魂,傷害生靈,就亂了人間陰陽平衡的秩序,我佛慈悲,不忍蒼生受苦,人間淪為地獄,當然要管此閑事了。”

    天空接著傳來怪聲,鋪天蓋地,無孔不入,那情形,猶如千軍萬馬馳騁沙場般紛亂繁雜,讓人聽來心神恍惚,如墜地獄般震撼非常,膽小一點的人,都被嚇得瑟瑟發抖。

    鬼氣更加森濃,黑氣已完全遮蓋了太陽,此時唯一能看見的,隻有大和尚手中的禪杖,依然發著金色的光芒,鎮定著人心,所有的人,都看著這一點光芒,似乎要離開這地獄,隻有朝著這光芒的方向,因為它此時,代表了希望!

    天空中鬼影重重,漸漸散發出接近死亡黑暗的微光,萬千人影,就在這微光中現出身來,人影搖晃,萬頭湧動,有人頭蛇身的怪物,有尚未羽化成人的妖怪,有多手多腳的奇異生物,也有道貌岸然的似乎是人的人類,不一而足,那陣容,何止千萬?

    相同的是,它們都是漂浮在空中,有些怪獸口中雖然發出低低的吼叫,張牙舞爪,麵目猙獰,卻都麾然不動,隻是神情肅然,似乎訓練有素的士兵。黑氣像潮水般向兩旁散開,一人就從這缺口中悠閑的步出。

    一襲黑袍,漆黑如墨,卻也難以掩蓋他威嚴十足的霸氣,好像他天生就是王者,任何人在他麵前,隻能低頭,或者,隻有仰視。

    他看起來不過三十左右年紀,甚至他的臉上,也絲毫沒有邪惡的氣息,似乎一個平易近人的中年文士般飄然灑脫,讓人有種想接近他的感覺,隻是他的臉色略顯蒼白,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使他看起來又像一個柔弱體虛的病人。但是大家都知道,他顯然就是這千千萬萬妖魔的領頭人。

    “我佛慈悲?”他的聲音居然比正常人更正常,甚至很有男人的磁性:“天地萬物,平衡生長,本該相互依存,和睦相處,我們沒有人類的貪婪,隻想有一處樂土,可以安居,貪婪的人類卻毀了我們的家園,大肆砍伐,毀壞森林;為飽口欲,殺害我們的兄弟,食肉飲血;頻繁的戰爭,讓地獄充滿了冤死的魂魄,無法超生,試問我佛如何慈悲?眾生如何平等?”

    輕輕一歎,他似乎充滿了感傷,繼續道:“天地靈氣是我們賴以生存的食糧,我們不想枉傷人命,隻想有一地可以棲身。”話鋒突然一轉,他的聲音又變得陰陽不定,非男非女起來,充滿了變幻莫測的詭異:“可是你再看看,你們人類都做了些什麽?特別是身為正道俠義的般若寺,你們為蒼生做了什麽?”

    妖群中飄出了一個麵容清矍,留著山羊胡子,像是個老者其實卻並不顯老的男人,指著大和尚就開罵:“這幾年來,我門中弟子,為了滿足你們正道的所謂俠義,多少人枉遭殺害?它們其實都是愛好和平,一向都把人類當朋友的啊!你們怎還可以理直氣壯,滿口仁義的放屁,說什麽眾生平等,萬物一體?”

    話題扯開,眾妖似乎群情激憤,紛紛叫罵了起來:

    “我們這麽多同類都進了地獄,為什麽還不見你們這班禿驢進地獄?”

    “這些愚蠢的人類,有什麽值得我們害怕的,難道我們就真的屈居他們之下?”

    “奪我家園,殺我同類,我們跟他們拚了。”……

    一時間,場麵混亂,幾乎失控,隻是它們都還沒有誰真正動手,都以懇求企盼的眼光看著幽劫,似乎隻要幽劫一點頭,他們就立刻動手,將場中的人類,連血帶肉,生吞活剝。

    幽劫邪笑了起來,那聲音,就仿佛地獄,讓人聽來不寒而栗:“為表我與人類為敵的誠意,我先殺兩人來祭旗。”

    話音剛落,他的手,就從漆黑的黑袍中伸了出來,袖袍漆黑,手卻蒼白,似乎有大量的黑氣從他蒼白的手心湧出,瞬間就彌漫在場上所有人的周圍。

    梵音聲中,和尚們依然頌著經,隻是他們的麵容上,都有艱難的神情,似乎他們支持得並不容易,就連那大和尚,也甚至連開口說話的空隙也似乎沒有了,金色的禪杖依然發著光,卻也似淡了下去,將要被黑暗徹底吞噬。

    村民們更是心膽俱裂,想起身逃跑,卻完全無法移動分毫,似乎所有人的行動和命運,都掌握在那隻蒼白的手心之中。

    人群之中,緩緩飄起兩個人,黑氣就像繩索,緊緊纏繞著二人身體,將二人硬生生吊起,拖向空中的幽劫。

    易雲與珠兒卻幾乎同時驚唿出聲,因為飄起的兩個人,竟然就是他們的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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