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焉與魏笑笨出了左賢王西苑,背後傳來了優美的琴聲,不覺一怔。這時,早有個禦夫在府外候著兩人。兩人上了馬車,魏笑笨卻意猶未盡,埋怨慕容焉太早迴府,連那個薛涵煙的麵也沒看個清楚,自然心中有些不甘。

    馬車乍行了不到幾丈,後麵鶯聲嬌囀,突然傳來了一個女子甜美的聲音,似是在喊兩人。魏笑笨連忙命禦夫停了馬車,他對於女子的聲音向來感覺靈敏。兩人挑來車簾一看,正有一個頭挽芙蓉髻,身著淡青佳衣的女子,香氣籲籲地提著蓮步從王府趕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芙蓉姑娘。魏笑笨一看便認出此女正是薛涵煙的一個侍伴,如今走近了來看,實在嫻美不俗,飄然若仙,魏笑笨早看得瞪大了眼睛,片刻也不肯眨一下死盯著她。

    芙蓉看他愣得象個呆頭土雞,瞪了他一眼,逕自向慕容焉襝衽一禮,鶯聲道:“焉少君,你切慢行……”

    慕容焉一聽她的聲音,腦海中突然冒出了自己在蘭徑山下的經曆,不覺倏然打斷他的話,咦聲道:“姑娘……你的聲音好耳熟……”他腦中電閃百轉,忽又“然”哦了一聲道:“你……你是那晚在蘭徑山下的姑娘麽?”

    芙蓉聞言,突然駭了一跳,她本以為慕容焉眼看不見,定然認不得自己,誰知一開口便被識破,急忙掩口,嬌嫣如花的玉麵怔了一怔,狐疑地凝住他,半晌方囁嚅著道:“你……你認錯人了吧……”

    慕容焉一聽她說話,益加肯定乃是當日的那個女子,道:“不錯,就是你了!”

    芙蓉發覺失口,象是被人發現了真相似的急急掩了,暗中稍稍調變了一下嗓音,急忙遞過一方碧箋,頗不高興地道:“你這人怎麽瞎給人扣帽子,我不跟你說了,我家小姐有箋給你……”一言及此,他見慕容焉頗為訝異直愣,旁邊的魏笑笨倒笑嘻嘻來接,當下不懷好意地再瞪了他一眼,輕啐一迴,遞給他方不悅離去。

    魏笑笨被她一個飛啐,頓時打迴了原形。但他臉上依然一副春情蕩漾的模樣,象一隻發情的雉雞一般,她那兩瞪,卻早將他的七魂六魄瞪到了十裏開外。如今他的樣子和喝醉了酒的傻漢一般無二。

    慕容焉突然疑道:“她家小姐?她家小姐是誰,我又不認識。”

    魏笑笨被他一提,突然大跌其足,扼腕埋怨了自己好幾迴,連道:“失策失策,以我這麽聰明絕頂之人,竟會忘了問她的名字,實在失策得過分!”

    慕容焉聽他莫名其妙地一番自怨自艾,早明了了幾分。當

    下問道:“笑兄,方才那位姑娘是何人的侍女?”

    “當然是薛涵煙姑娘的女伴了!”魏笑笨一麵命禦夫行車,同時向慕容焉解釋了今日宴上所見。如癡如醉地將那碧箋嗅了一迴,將那上麵一行秀字念了起來道:“未見雲川未見雨,時將至兮琴音起。城中雅士不多聞,南來隻望少君止。”

    幾句讀罷,魏笑笨早弄得一頭霧水,慕容焉卻心中大震,仰天喟歎,旁邊的魏笑笨早瞪大了眼,暗自為自己的不解生氣,道:“焉大哥,這……這都寫的什麽啊,亂糟糟一團,想快刀斬亂麻都不行!”

    慕容焉似是無意,悵然地道:“你念念每句的前一個字。”

    魏笑笨如法而行,兀自哺喃念了一迴,突然一拍大腿,道:“‘未時城南’,未時城南?”魏笑笨的眼睛突然又瞪得滾圓,道:“莫非薛姑娘有意約你明日未牌時分到城南,但到城南幹什麽呢?”

    “聽琴……”

    “聽琴?但……但她又沒說明在什麽地方,令支城南這麽大,怎麽去見啊?”

    “城南雖然很大,但彈琴的隻有一個,若是知音,南行聽到琴音即可,又何必相見呢?”

    “這個約人的方法果然很妙,好象很高深莫測,但你怎麽知道是明天,而不是後天或是大後天?”

    “我也不知道,但我不想成為她的知音,知道了又如何,令支這麽大,非你我區區一介外幫草民所能左右,我們可能都幫不到她……”一言及此,慕容焉深為歎息,言雖如此,但他腦海中已能想象得到她的倩影,他越想就越心亂,但聽魏笑笨所言,她是個很美、有才情而深知自重的人,她一直在小心地保護自己,但當此亂世,卿本佳人,她孤身一個少女,如何自處?其實,慕容焉感覺她有些地方與自己一樣,被命運安排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度……

    馬車轔轔,逕自迴王府去了。

    翌日,魏笑笨正拉著慕容焉教自己劍術,般洛突然行了進來,他的不期而至又將兩人嚇了一跳,還以為又是那琥珀郡主前來找碴。般洛卻連忙抱拳道:“兩位誤會小的了,我這次來是奉王爺之命來請兩位移至‘青葭園’精舍居住,兩位請隨我來。”

    魏笑笨一聽,早樂歪了嘴。這‘青葭園’乃是右賢王府中為一等門客所備的精舍,右賢王段末杯幕下的沈越、莫北平、段北螯等首席劍客都住在此園。慕容焉還待推辭,卻早被魏笑笨半拉半背著出了精舍,隨著般洛繞門穿院,不久到了一園,一到此地,魏

    笑笨突然想起了‘玉梭劍客’蘿粲,唉聲歎氣地感慨了一迴,自不待言。談雖不名說,但慕容焉心裏卻清楚得很,不禁暗暗感歎魏笑笨同情心的博大精深,實非一般。

    此園確比原來他們居處精致清幽,園中紅石鋪路,修竹猗猗,路隨花轉,終於轉到一座精舍,但見此舍比原來的大了許多,有臥室、客室、書室,其間陳設精美不凡,卻是下過一番功夫。兩人一到,發現右賢王段末杯竟坐在屋中品茶,魏笑笨連忙拉慕容焉行禮。

    段末杯擺了擺手,道:“慕容焉卿不用多禮,我此來就是讓你們在此安心住下。若有半點不妥,盡可直接找我,將來本王還有倚重兩位的地方。”

    慕容焉聞言,臉上並未有絲毫受寵若驚之色,抱拳為禮道:“碌碌庸才,有勞王爺下顧,實在愧不敢當!”這一點令段末杯很滿意,也很吃驚。當下他又與兩人談了一會兒,便即告辭,臨行還留了一名叫紫柯的少女專門伺候慕容焉。這個少女生得身材窈窕,麵目雋美,雖不及傳說中薛涵煙的廬山真容,卻也秀色可餐,這下可樂壞了魏笑笨,待那右賢王一走,他便上來搭話和那女子神聊,但紫柯卻矜持恭謹,不苟言笑,不過這樣反而益加使魏笑笨將她看成對手。當日,他曾在趙萬裏等人麵前大吹大擂,曾以‘花鳥使’自命,誇口說慘死在他手下的女人不計其數,如今這個小小的紫柯,他自是未放在眼裏了。

    當日午牌時分,紫柯為兩人準備了精美的午膳,魏笑笨邊吃邊一個人偷著樂,如今這種情況實在是他始料未及的,如今就差一個壓寨夫人之類的美女,否則他恐怕連自己叫小笨都忘了。一想到美女,急急去看紫柯,突然象是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原來,這刻紫柯正執意要喂飯給慕容焉吃,這也難怪,如今菜食多了,慕容焉又看不見,自是需要人為他布菜。慕容焉卻執意不肯,紫柯卻道:“焉公子,王爺要我好好伺候你,你若是吃不好,王爺怕是要重重罰我。”

    慕容焉卻不願別人將自己當作廢人來養,當下叫紫柯為自己每樣菜都取了一些,和黍飯放在一起,自己拿著來吃。如此一來,紫柯就不用刻刻在身旁伺候了。即便如此,魏笑笨早氣歪了鼻子,目眥欲裂地略帶著悲愴的意味連連抗議,抱怨紫柯太偏心,嚷著她為自己夾一迴菜方才罷休。紫柯實在爭他不過,隻好為他夾了一迴方得安寧。那魏笑笨卻早樂得捧腹大笑,滿意到了十分。

    午後,魏笑笨興致突然高昂起來,因為他想到薛涵煙相約一事,嚷著慕容焉帶自己一起前去赴約。但慕容焉卻

    淡然道:“我不會去!”言畢,嘴唇緊閉,一言不發。

    魏笑笨聞言,心中連叫他“笨蛋”,但他不去,自己也等於失去了一餓機會,當下口中卻大為不解地急道:“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言而無信,昨日那位姐姐邀請你時我可在場,你抵賴不了……”一言及此,他拖著聲音“哦”了一聲,恍然大悟地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怕自己太醜,嚇壞了薛姑娘,或者是嫉妒我太英俊,明知薛姑娘不會對你青眼有加,索性連我也不給這個機會。但你可以放心,但時你隻要一口咬定我就是慕容焉,你是我的下人,諒她再厲害也逃不出我魏某的手心!”

    慕容焉雖看不見,大也能想象得到他的麵目,如今看他竟比自己還急,問道:“那女子雖然請我赴約,但我當時並未答應,不是麽?”

    魏笑笨遲疑了一下,不覺一怔,當時慕容焉確實沒有答應,自然不用守什麽諾言。魏笑笨卻還不甘心,又說請他出去逛令支城,隻待慕容焉一同意,自己便牽羊一般領著他去城難循著琴聲尋找美人,那是何等風雅之事,想來已令人心醉,但他再一次失望了,慕容焉完全不上當,拒絕出去。

    魏笑笨轉求為怒,更加認定了是慕容焉嫉妒自己英俊,氣鼓鼓地瞪了他一迴,立刻有了辦法。當下托辭要自己遊城,慕容焉卻似自語地道:“這是一朵生滿花刺的上苑名花,如今令支城的幾大王公都盯著她,這時前去不但會害了薛姑娘,而且必將成為眾矢之的,按閣下的話說,很可能會被人跺碎了喂狗,你要去我絕不攔你,但我勸你還是先練成天下前三名的武功,或許可以自保……”言畢不再多說。但這番話卻把魏笑笨嚇了個半死,但又不好意思當麵承認,當下硬著頭皮上街一遊,卻絕不是去城南就是了。

    慕容焉心中暗笑,這刻紫柯正進來伺候。慕容焉推不過她,便和她聊了一會兒,問了方知此女乃是慕容人,竟是自己同宗中人。那女子得知他也是慕容部人,益加親厚,放棄了戒心道出了自己的身世。原來,幾年前她隨父母居於慕容與段國交界的曲水亭畔,後來曲水亭被段國占居,部中老少俱攝居於段國的淫威之下,苦不堪言。而她的父母也身患重病,奄奄一息。後來,段國一將軍受命鎮守此地,竟令段國撤軍,她的父母才有機會求醫痊愈。誰知好景不常,聽說那位將軍也因此被殺,結果段國鐵騎不久又至,將她及部中少女都掠至段國賣為奴卑,後來被右賢王段末杯買迴府中,多加調教,直至今日。後來又聽人說,如今的曲水亭畔已渺無人跡,她的父母也不知所蹤,不是落

    難也定是已去世了。

    一說到此,紫柯頓時泣不成聲,美眸中湧出淚珠,如杜鵑泣血,令人不忍一聽。慕容焉心中卻猛然一震,問道:“紫柯姑娘,你說的那位將軍可是段國的折衝將軍荊筱麽?”

    紫柯聞言先是一怔,繼而雙眸迷蒙,嬌靨上現出超越平時不知所少的美麗,幽幽點了點頭,拭了秀頰上的清淚道:“焉公子也認識他麽,他可是我父母的恩人啊。”

    慕容焉聞言,心中一酸,眼中澀澀,嘴唇顫了半晌,仰頭傾歎了一聲,緩了半晌方輕道:“我隻聽過荊筱老將軍的大名,卻並不認識他。”

    紫柯看他眼中竟有了淚,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敬重,同時益加憐惜這個少年,但卻不知如何才能安慰他。兩人靜了片刻,慕容焉方喟然一歎,轉了話題問她可知道漢學,紫柯在王府人經過嚴格的調教才能在‘青葭園’行走,自然懂些漢書,但卻隻能略其表,而不能達其意。饒是如此,慕容焉卻早已心中大喜,令她在書案上取來一卷,為自己讀著聽。而自己呢,正好可以解釋給她聽,讓他多開眼界,派遣胸懷。

    紫柯自然十分樂意,當下取了一卷自己最感興趣的《穆天子傳》來,其中真有些許不懂而又感興趣處,當下坐在慕容焉的對麵,讀與他聽。有不懂處便開口問他,慕容焉便詳細地為她一一解述。紫柯本無親人,自幼孤苦無依,但自從遇到了這個國人,又見他親切,與以前他見到的人都不一樣,不久便將他視為自己的親人一般,半日下來減去原來的拘束,喜容漸濃,有時竟能說笑,象換了個人一般。她笑起來真的很美,但可惜慕容焉看不到罷了。一直到魏笑笨迴來時,她已為慕容焉又讀了兩卷古書,自己也獲益匪淺。

    魏笑笨一迴來,看到紫柯的模樣,頓時有些目不轉睛了。慕容焉覺著她了定然累了,當下要她收卷歇了,但紫柯知道慕容焉意猶未盡,雖然短短的相處,她以為他的胸懷和見識所折服,知他乃是個愛書之人,妙目霎了一霎還要讀。但慕容焉卻執意不再讀了,她隻好感激一笑,轉過嬌軀告辭迴去。

    魏笑笨卻突然攔住了她,疑道:“紫柯姐姐,你好象一直沒看到我一樣,你……你怎麽變美了,我出去的時候,你好象……好象不是這個樣子。”

    他哺喃了半晌,卻也沒說出個所以然,紫柯卻有些嗔怒,一整嬌靨,嬌聲說道:“你姓魏,我姓慕容,怎麽亂叫人姐姐,我可沒你這樣一個弟弟,整日遊手好閑……”言畢,輕蹙雙眉便出了兩人的精舍。倒是魏笑笨怔了半晌,

    方自語地道:“古人常說‘三步之內必有芳草’,看來真的有些道理……”一言未畢,眼睛早瞪得圓圓的。

    晚膳後,魏笑笨談起了今日上街,卻遇到了件熱鬧事。

    原來,今日他上街兜了幾圈,心裏很想去赴薛涵煙佳人之約,但一想到慕容焉的警告,隻好替那薛涵煙暗叫僥幸,心道這次先放過你,以後一定讓你看到我這個瀟灑的少俠。他本來打算到‘龜茲樓’去看段胡旋舞,結果在路上正好碰到琥珀和一幫手下,正要躲開她,誰知那琥珀的眼力賊尖,一眼便看到他,上去將他團團圍住。魏笑笨費盡了機巧死皮賴臉之能事,才免去了一場一對多的車輪大戰,結果琥珀采納了他以文比代替武比的建議。琥珀郡主頗感好奇,很想知道他如何比法,魏笑笨本來打算趁機溜走,誰知琥珀滿懷熱忱地命四個手下將他架著請到了一家酒樓,說要要與他好好斟酌斟酌如何比試,魏笑笨暗暗叫苦不疊。

    一進酒樓,他發現陳逝川正和一個少年分別占了一副座頭對坐,整個酒樓彌漫著一股一觸及發的戰意,這少年身穿一件淡蘭色鑲月白色衣衫,高冠博帶,生得非常英俊,但他眼中的透出的殺氣一直繞在陳逝川周身,令四周的客人連大氣也不敢喘。

    陳逝川隻是喝酒,結果有幾個江湖中人實在看不慣那少年的桀傲不遜,其中有個叫‘雍州流霸’房大川的劍客以請酒為名想一挫他的銳氣,誰知他才說了一句“這位朋友……”,那少年按劍的手不見動彈,一道白光一閃而逝,房大川連痛還沒感覺到,閉著的嘴中溢出了很多鮮血,過了片刻,他才哇地一聲噴出一口血肉,原來那少年在房大川閉嘴的一瞬間一劍透過他的雙唇將其的舌頭割破,而雙唇一點不傷,其劍術實在精妙絕倫,將那群劍客嚇得抬著房大川灰溜溜地走了,那少年隻說了一句:“我不是你的朋友。”後來,他和陳逝川提酒出去,說是要到城外比劍。魏笑笨也趁琥珀郡主不留神跑了迴來。

    慕容焉聽完魏笑笨所說,不禁對這個少年很好奇。兩人一直談到酉、戌之交,紫柯為他們沏了兩杯茶也退去休息。

    這夜亥牌時分,魏笑笨夜間出恭,看見慕容焉還坐著似睡非睡,象是在想些什麽。魏笑笨看他想得出神,便沒打擾他,出去溜答了一會兒,便折了迴來,誰知剛到廊頭,他神意驚遽地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瞠目驚呆了,靜靜立在廊中連動也不敢動,目光中卻透著一股深深的憚懼。

    前麵……

    正是他與慕容焉的房舍,南窗卻已經敞開,裏麵

    依然跳動著燈光,慕容焉伏在案上,似是已經睡著,朦朧的燈光穿過飄緲的夜嵐,正射到此窗對麵的屋脊上,而魏笑笨的目光也正驚懾地望著此處。但見其上立著一個銀衣人,此人身材窈窕玲瓏至極,看來似是個女子,恍恍糊糊之中她臉極勻稱,但卻有一雙令人顫栗的眼睛,這雙眼斜向上挑,眼光精爍,如精靈一般,透著魔鬼似的詭異,正是這雙眼,精靈精不動地盯著對麵的慕容焉不動。直到魏笑笨突然出現,那動也不動的精靈倏然轉過臉來,向他嘿然一聲尖銳的冷笑,突然消失不見了,而這聲若有若無的詭異笑聲,將魏笑笨嚇得渾身哆索,若非剛才尿完,一定會重新溺到褲襠裏一迴。

    直待那個精靈消失了很久,他才感覺到自己口中還有氣息。忙四下警戒地掃了幾遍,直到確定那個詭異的精靈不在周圍,方如同受驚的老鼠一般,匆匆溜迴屋中,卻發現慕容焉雖然爬在案上,但並未睡著,反而瞪大了眼睛。魏笑笨正愁沒人為自己壯膽兒,見他沒睡也沒有想事,急急拉住了他將方才所見告訴了他,慕容焉卻截斷他道:“我早知道了!”

    “什麽,你剛才是在裝睡?”

    慕容焉點了點頭,魏笑笨卻猶有餘忌的直拍胸口,但他更驚異於慕容焉超凡的感覺,當下問道:“她……她是什麽……”他話猶未竭,突然想到她那個樣子,說不定不是人,而是鬼怪什麽的,是以‘人’字終未出口。

    慕容焉道:“什麽人都有可能,但很可能不是我們的朋友,以後我們要小心些,而且……”慕容焉囑咐道:“這件事絕不能讓他人知道。”

    當夜,兩人都在深深的不安中睡去,第二天一大早,魏笑笨起得出奇的早,他早早便在府中領了一副鐵甲,穿在外麵寬衫衣內,整個人看起來胖了一圈,但行動起來卻怪怪的,而且一見到紫柯,便不停地打聽這園中以前是否鬧鬼,紫柯一大早被他吵得難忍,說沒有他根本不信,反而纏得更厲害,直到她被煩得說有,那魏笑笨方才滿意,但這種印證更使他膽氣大減,男子氣概被一下減去了九分,倒安分了許多……

    忽一日晚間,天光將近戌牌時分,紫柯正伴慕容焉夜讀,魏笑笨在旁邊聽得直打磕睡,右賢王段末杯突然領著兩個侍衛匆匆前來拜會,他的臉色非常難看。一進門便抓住慕容焉雙手,慕容焉和紫柯都嚇了一跳,紫柯連忙行禮,慕容焉也正要行禮,段末杯急忙扶住了他。

    當下紫柯伺候兩人落座,慕容焉問道:“王爺急急到此,定是有事。”

    段末杯握

    著拳,竟然很緊張,半晌方道:“不錯,我王兄,也就是國君出事了……”

    “段王出事了?!”慕容焉聞言也是一驚,急道:“莫非國君他……”

    “那倒沒有,”段末杯看他的模樣,已知他心中所想,但繼而無奈一歎,“我王兄幾日來一夜三驚,竟重複作了同樣一個惡夢,今日午間在華林園小棲時竟又重現此夢,王兄他心中厭惡,已兩日未曾進食,宮中的占夢官都不解其夢,已有兩人已被腰斬,他也聽說了你的事,叫你這就隨我入宮覲見。”

    一直打磕睡的魏笑笨聞言,也不禁聽出了神兒,竟再沒了絲毫睡意,本要打聽段王到底作了什麽夢,但段末杯卻並不稍停,當下執了慕容焉之手便出府前赴王宮,兩人上了馬車,右賢王方將大王之夢詳告於他。

    原來,段王疾陸眷夢中,見到一隻巨鷹突然展翅衝天,其下有一條大河,匯集百川直衝向南。那隻大鷹飛到一處,卻見一個巨龜與一頭白虎正在拚鬥,那隻大鷹竟也加入了撕殺。而段王的禦夫駕馬追射那隻大鷹,誰知這時路邊突然出現了一個怪物,但見它身長高大,相貌兇惡,穿著紫衣與頂戴紅冠。突然跑到車前,撞死了車駕中的三匹馬,段王也驚怖墜車,大唿而醒。

    慕容焉聞言,想了一會兒,似乎突然悟到了些什麽,臉色瞬即大變。段末杯見狀也嚇了一跳,急急問他究竟,慕容焉隻搖了搖頭說一會便知。當下兩人各懷心事,不在說話,車馬轔轔,不一刻竟已到了京邑的段國王宮。沉沉夜色之下,但見宮禁巍峨,樓台錯疊,幽夜之中隻見到莊嚴的輪廓,禁宮侍衛有崗哨、巡衛,他們個個身著軟甲,手執刀劍斧鉞,寒光湛湛,森冷奪目。

    段國的武士素以彪悍勇猛著稱燕代,而宮中的武士更是精中之精,他們分為虎賁、人門兩部,如今段末杯執著他的左手,同步入殿。兩人去的方向卻不是後宮,而是議事大殿——禦前殿。由此可見,段王現在還不敢到後宮就寢,所以才深夜到禦前殿避夜。

    兩人一路向前,拾階直上宮闕,東西兩列虎賁、人門侍衛執鉞對立,一直延伸到禦前殿首的紫宸門下,兩人剛一到此,門首正長身立著一人,但見他中等身材,年紀當在四十幾歲,長臉端方,修眉含威,頜下有幾縷飄髯,頗為爍朗,說是武士卻又不像,因為他身上不帶寸鐵。此人一見到兩人便迎了下來,走到近前突然看到了慕容焉,稍稍一愣,右賢王段末杯早迎上來,道:“王先生,這位便是慕容焉卿!”

    慕容焉聞言,不知這位王先

    生究竟是什麽人,連段末杯也對他恭敬三分。當下也向此人抱拳為禮。這位王先生卻擺手道:“禦夫王良乃是個下人,當不得兩位大禮,大王已等兩位有時了,兩位請隨我來。”言畢,他率先前行,引兩人進殿。

    “王良?莫非他就是當年淩重九前輩所說的‘天狼箭絕’王良?”慕容焉心中駭然一驚,當年淩重九乞郢一戰,此人也曾隨代國的大公子拓拔六修在場,以他的眼力定然曾記得自己這副奇怪的麵貌。如今他雖然長高了,但往昔那種靜涵天下,不懼如山的氣質卻有增無減,尤其是那花白的頭發,王良一定會認出自己,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副熟視無睹的模樣。

    段末杯看他站著發愣,有些不高興地重又執了他右手,端然入殿。

    這刻夜色更深,殿內華燈高懸,流光溢彩亮如白天,熠熠燈光之下,但見前殿內長約十丈,寬九丈,中間鋪有龜茲國地毯,中庭彤朱,殿上髹漆雕梁畫棟,砌皆銅遝,柱過用黃金塗漆,前麵橫九階白玉階,階上中間設有一紫絲暖座,非常寬大,背罩黃羅珠蹙,氣魄揮宏。與那殿外陳列闕下、渙若天星之羅的霜戟武士,相為唿應,令人一入殿內,頓時被這股王氣所懾,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了。

    這刻殿內隻有十幾個人和四男四女八個侍從,其中有左賢王段匹磾,涉複辰,禦者王良和幾個打扮各異的人,不問可知這些人都是段國的心腹,而中間的紫絲暖座上,半躺半倚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但見他身材魁梧,方麵正頤,頰下瘦削,濃眉大眼,身著貂裘,頭帶王冠。這刻他精神萎靡不振,欲睡而強撐著不讓眼睛閉上,旁邊四個侍女一邊為他團扇,一麵為他拭汗。不問可知,此人必是勇霸燕代,手下控弦幾十萬,一怒而諸侯懼的段國大王——疾陸眷。但這刻他毫無半分燕國霸主的威風,更象一個垂死的病人。

    段末杯兩人一入大殿,便即拜倒口稱“大王”。

    段末杯俯伏啟奏道:“大王,微臣已將慕容焉帶到,伏乞聖裁!”一言及此,殿內眾人的目光都不禁落在了慕容焉身上。

    疾陸眷看來真的很累,聞言隻是托額擺了擺手,早有兩個侍者上前將兩人扶起。

    段末杯推指慕容焉向疾陸眷道:“王兄,此人就是我新收到府下的清客慕容焉。”

    慕容焉聞言,躬身抱了抱拳,見過段王。疾陸眷倦懶無力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竟湛然不動,了無恐色,眼光涵淡,竟有些好奇,這一來,倒分散了他一些疲累,當下他扶椅稍稍坐正,端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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