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我與幽靈先生的交往,梅菲斯特再度爬到我的心房,用手指戳戳我的肺葉說:“喂,你真的準備好了?”

    “是,沒人可以阻擋我。”

    幽靈大概剛吃完夜宵,打了個飽嗝:“老兄,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自信了?”

    “我已完全改變了,既不是以前的高能,更不是當年的古英雄,而是一具全新的人。”

    “hero?”幽靈梅菲斯特冷笑幾聲,“你以為真能成功?你會遇到沒有預想過的危險!”

    “能告訴我嗎?”

    “對不起,無可奉告,我雖然可以預見未來,但不能幹預必然要發生的事。”

    可以想象梅菲斯特邪惡的表情,但我絲毫不為所動:“可以理解。”

    “今夜,那個人真的會來嗎?”

    “你說誰?”

    連幽靈也倒吸一口冷氣,戰戰兢兢地說出那三個字——

    “掘墓人。”

    “沒錯,你就快要見到他了!”

    2009年9月20日,淩晨1點19分。

    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

    掘墓人來了。

    我的雙眼如黑夜的貓,始終未曾離開緊閉的鐵門,阿帕奇身上的死屍氣味,殘留在被他反複檢查過的門鎖上。

    夜半三更,萬籟俱寂,囚犯們似乎都被催眠,沒有一個發出聲響,c區的走廊如同古老的墓道,隻有死去的幽靈才能自由穿梭。

    他來了。

    58號監房的門鎖,突然發出老鼠似的細微聲響……

    屏著唿吸,牙齒哆嗦,他真的來了?真的信守他的承諾?那個噩夢般無法消散的靈魂,真的從墓地裏爬出來了?

    等待不到十秒鍾,什麽聲音都消失了,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最堅固的門鎖已被打開!

    悄悄背起那個包,藏著必需的逃亡用品。迴頭看了一眼馬科斯,他蜷縮在黑暗的床上,明年就會刑滿出獄,不必跟著我冒險越獄——能感到他在看著我,最後默默地祝福。

    再見,馬科斯老爹。

    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推開鐵門,精巧牢固的鎖果然已失效,自由為我開了一條門縫!

    整個人背著包趴在地上,順著門縫輕輕爬出去,肚子貼著冰涼的地麵,心髒要從胸膛爆裂。先是貼地的腦袋,接

    著是脖子和胸口,最後青蛙似的雙腿,依次越過牢房門檻。

    再見,58號監房。

    掘墓人就在我身邊。

    他同樣也貼著地麵,四肢伸展向前爬行,宛如夜行的蜥蜴。

    轉頭看到了他的臉。

    他也轉頭看到了我的臉。

    走廊頂上的燈光下,我們彼此麵對,就像兩個同樣古老的幽靈。

    忽然,掘墓人對我微微一笑,低頭繼續向前爬去。

    就算有囚犯晚上不睡覺,也未必能發現貼地爬行的我們;即便到處安裝著攝像頭,但我們爬行的每一步,都是監控探頭的死角,獄警也無法在控製室發現我們。

    很快爬到走廊盡頭,掘墓人抬起上半身,輕輕擺動著門鎖,沒幾秒鍾就輕鬆打開了。但他並沒有破壞門鎖,當我們通過鐵門,他又重新把門關好,看不出被打開過的痕跡。

    又一條長長的通道,不需要再狼狽爬行了,掘墓人給我做了個噤聲手勢,彎腰領我繼續前行。拐過一個岔路口,白色燈光照耀之下,他突然蹲下來躲進角落,我也隻能擠在他身邊。同時響起一陣腳步聲,兩個巡邏的獄警說笑著走過,我緊張得心髒都要跳出胸口,那兩個腦殘卻沒發現我們,又轉過岔路往休息區去了。掘墓人身形矯健地抬起,鑽入一條狹窄的通道——這些地方我從沒走過,大概是運送垃圾的管道吧。

    管道是一道腳手架般的梯子,而我們處於大樓中間,當我以為要往下爬時,卻被掘墓人一把揪住脖子,伸手指了指頭頂——居然要往上爬?

    我的臉色大變,難道不入地,還要上天不成?看越獄電影不都是往地下挖的嗎?

    但在這緊要關頭,根本不敢開口說話,生怕引來附近值班的獄警。再看掘墓人已丟下了我,徑自手腳並用爬上梯子。往上眺望隻有黑暗一片,往下看亦伸手不見五指,更不敢一個人留在這裏,隻得壯著膽子爬上去。

    兩人就像表演雜技,小心翼翼抓著鐵條鑄成的梯子。完全沒有光線,隻能憑感覺慢慢往上摸,稍有不慎就會摔下來,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就連蹬鐵條也盡量輕一點。不知爬了幾層樓,終於頭頂閃出一絲微光。

    忽然,掘墓人的身影消失,我往上爬了幾步仰起頭,竟看到一方美到極致的星空。

    一隻手將我拽上來,原來是平緩的屋頂!鐵梯大概是維修通道,隻是很久沒人使用過了。

    我恐懼地蹲在

    屋頂上,緊緊抓著層層瓦片,大著膽子向四方眺望。

    這裏是c區建築的最高點,整個肖申克州立監獄都已在腳下!

    透過稀薄的高原空氣,一彎新月掛在頭頂,宛如剪紙的皮影圖畫,射出無法形容的冷豔光芒,整個生命都已被吸入月華。

    掘墓人——抑或傳說中的吸血鬼,在高高的屋頂上挺起魁梧的身軀,夜風唿嘯著卷來荒野的寒冷,灌滿他全身的衣服,就像一隻乘風飛舞的大鳥。

    這景象看得我毛骨悚然,一如八十多年前的殘酷屠殺。月光明亮如晝,屋頂可以俯瞰整片大操場,甚至亂石堆中的淒厲墓地。

    月光還照亮了掘墓人的臉。

    一張中國人的臉。

    六十歲的中國老男人,來自天機的世界,他的名字叫童建國。

    今夜,他就是掘墓人。

    無論是否當年靈魂附體,他必將挖掘埋葬這座監獄的墳墓,並承諾將帶我逃出地獄。

    “來到肖申克州立監獄的幾乎每個夜晚,我都會悄悄打開牢房門鎖——世界上沒有我打不開的鎖,隻要我願意,任何時候都可以做到。”童建國對著月光深唿吸,整座監獄都被裝入胸膛,“我順著梯子爬到這裏,仰望星星和月亮,眺望夜空下的荒原,我才是這裏的主人!”

    “我們剛剛逃出牢房,怎麽才能走出這座監獄呢?你真的知道出去的路嗎?”

    這聲音剛吐出嘴巴,便被大風卷到了夜空之中,我慶幸沒有被他聽到。

    突然,童建國抓住我的胳膊,厲聲道:“走!”

    雙腿已不受自己控製,他拉著我爬行在高高的屋脊上。幸好屋頂坡度不是很陡。我才沒七倒八歪地摔下去。

    來到屋頂另一邊,在一個高大的煙囪口停住,老頭指著煙囪對我說:“爬進去!”

    “什麽?爬到煙囪裏麵?”

    這不是又迴到監倉裏去了嗎?難道要鑽進典獄長的壁爐?

    “這座監獄所有的路線,我都做過詳細的勘察,這個煙囪在許多年前已廢棄不用,所有煙道都被堵塞,但有一條道可以通往地下。”

    “真的嗎?”

    “相信我!快點爬進去!你想等到明天早上,騎著屋頂觀看大家放風嗎?”

    童建國推了推我的肩膀,害得我差點從四層樓頂摔下去!驚險地抓著煙囪口,幸虧蹲大牢一年鍛煉了身體,才有力量

    雙臂引體向上翻身。

    該死!還沒抓牢煙囪的內壁,便感到被扔進萬丈深淵,直接自由落體墜了下去。心跳光速般上升,全身血夜衝上頭頂,雙手雙腳拚命亂抓,卻絲毫碰不到任何物體,就像從母腹中剖出的胎兒,墜入另一個空白的世界。

    終於,我控製不住大叫起來,聲音卻像雷鳴迴蕩在耳邊,似乎整座監獄都聽到了!

    砰……

    謝天謝地,我還活著。

    當我即將窒息之時,才艱難地將頭探出,全身陷入一片厚厚的沙土。

    一秒鍾前還以為將粉身碎骨死得很難看!一秒鍾後貪婪地深唿吸,到處都是灰塵,嗆得肺裏難受,整個人都已染成灰色。

    這就是煙囪的底部?仰頭看著高高的煙囪口,繚繞著濃濃的灰塵煙霧,最後一點夜空都看不見了。起碼有二十米的高度,若直接掉在硬地上,即便大難不死,至少也得殘廢!

    塵埃還未落定,頭頂響起一句中國話:“你還活著嗎?”

    “在!”

    我劇烈地咳嗽著迴答,一道手電光束突破黑暗,照亮我的眼睛。

    一個近乎橘紅色的人影,順著煙囪內壁迅速爬下來——原來煙囪內是有梯子的,可以沿著內壁一路爬下,而不必像我這樣垂直降落。

    “你真的還活著?”

    童建國突然出現在我麵前,先是掃了掃我的臉,又把手電往後照亮他自己的臉。

    原來掘墓人也怕遇到鬼!

    不過,想必我灰頭土臉的樣子,已經變得和鬼一樣了吧。

    “呸!”我吐出幾口沙子,頗有男人味地說,“老子死不了!”

    “傻瓜,我讓你爬下去,沒讓你跳下去啊!”

    他拍了拍我的腦袋,又使勁用衣服擦我的臉,終於確認就是我。

    “渾蛋,你為什麽不說清楚!”

    “算你命大!煙囪底下是多少年積下的煤灰,要不然你早就活活摔死了!”

    我驚魂未定地抓著梯子,揉著眼裏的沙子說:“剛才我叫得那麽響,會不會被人聽到了?”

    “放心吧,這個煙囪造得非常厚實,沒人能聽到裏麵的聲音。”

    說完他用手電筒照照上麵,爬上梯子說:“跟我來!”

    “等一等,還有個問題——你哪來的手電筒?”

    “剛才在c區獄

    警值班室偷的,每天淩晨我會悄悄還迴去,那些白癡從沒發現過。”

    “獄警的手電筒?”想起阿帕奇用手電照著我的駭人景象,我又抹了一把臉上的灰說,“你不會連獄警的槍也偷了吧?”

    “我們不需要那玩意兒!”

    童建國隻爬了兩米,便鑽進一個橢圓形洞口,我緊跟在後麵爬上去,前方是條黑暗的隧道。

    “上麵所有煙道都被堵死了,隻有這條道是通的,我花了半年才找到這條路。”他用手電照了照我已麵目全非的衣服,“每次通過這根煙囪,我都不會沾上灰塵,包括接下來漫長的地道。我還有足夠多的時間走個來迴,換上一身幹淨衣服,從不送出去洗,否則就迴不去了。”

    “從爬出牢門的那一刻,我就不準備再迴去了,寧願死!也不迴去!”

    “有種!”

    手電再度照亮前麵的路,中國老頭帶我穿過地道,似乎越來越往地下走,兩邊也從水泥牆壁,漸漸變成泥土與岩石,小心地摸了一把腳下,感覺是手工開鑿出來的,沒有任何機械工具,想挖出這樣一條通道,得需要多少人力和時間呢?想著想著後背心就發麻,中國古代的陵墓不也是這樣挖出來的嗎?

    時不時注意身後狀況,擔心獄警是否已發現越獄,沿著原路追趕而來。

    電光照出一個三岔路口,我立時停下腳步:“怎麽辦?”

    “你別管,跟我走!”

    童建國毫不猶豫地選擇左邊那條路,看上去更低矮而不規則,簡直就像動物巢穴。

    提心吊膽地跟著中國老頭,一路扶著地道的岩壁,邊走邊問:“這是一條誰都不知道的秘密通道吧?”

    “不,有人知道。”

    “誰?”

    “掘墓人。”

    他嚴肅地說出這三個字。

    “他還在這裏嗎?”

    “也許。”

    眼前又出現一條岔路,童建國照樣選擇往左走。我還是牢牢緊跟老頭,卻掠過一絲懷疑。

    果然,沒走幾步再度分岔!

    闖入迷宮?沒等我停下腳來,他就轉向左邊的道路。

    三次岔路都是左邊!

    這下低得讓人抬不起頭,隻能彎腰往裏鑽,空氣渾濁不堪,喘不過氣,擔心會不會把自己悶死!

    老頭在前麵告誡:“這是一個迷宮,隻要走錯

    一步,就會讓你在這裏轉一輩子。”

    腳下仿佛踩破了什麽,低頭一看居然是個骷髏!

    這個可憐的頭骨,已被我踩得四分五裂,大概也是當年越獄的逃犯,困在地下化作枯骨。

    我戰栗著低頭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想和你一樣逃出去。”

    “別害怕,這樣的骨頭,地道裏還有許多!”

    雖然老頭輕描淡寫地迴答,但我們會和這些屍骨一樣被困死於此嗎?

    不能再等待了,必須說出我的懷疑:“這些路你都走過嗎?”

    “是,我用了一年時間,幾乎每晚通過煙囪潛入地下,研究這些密如蛛網的地道,終於搞清了逃出監獄的路線。”

    “這些迷宮般的道路,你記得住嗎?”

    “因為我找到了一個規律。”

    童建國邊說邊往前走,很快又遇到一個岔路口。

    “就是所有岔路都往左拐!”

    說罷他帶著我轉向左邊的路。

    “左拐——左拐——左拐?”

    暈!

    “你肯定不相信那麽簡單的規律,但隻有這個規律才能被牢牢記住,才會不犯錯!犯錯就意味著死亡!”

    老頭說完大笑起來,繼續彎腰往前走去。

    “是誰修的這些地道呢?”

    “還是那個人。”

    “掘墓人?”

    我的聲音隱隱顫抖,童建國拍著我的肩膀:“恭喜你,小朋友,答對了。”

    “這是八十多年前挖的地道?”

    “當年,監獄裏出現了一個讀心術者,能透過別人的眼睛,發現對方心底的秘密。他入獄前是給公墓挖坑的,所以大家都稱他為‘掘墓人’。他具有非凡的力量,利用讀心術控製了許多人,甚至包括典獄長與獄警。他利用囚犯們挖地道,迷宮似的布滿監獄地下,但隻有一條路才能通往外麵,其他都是給追捕者準備的死路!”

    “這就是真正的‘掘墓人’的故事?”

    童建國微微點頭:“沒錯,他組織了一次絕妙的越獄,準備將所有犯人偷運出去,沒想到卻有叛徒向州政府告密。”

    “他不是讀心術者嗎?不能發現叛徒眼裏的秘密嗎?”

    “很不巧,那叛徒是個瞎子!掘墓人無法看見他的心裏話。”

    我狠狠

    打了一下岩壁:“該死!我忘了瞎子。”

    “別浪費時間!你想等到天亮嗎?”老頭拽著我往前走,“就在計劃越獄的當晚,州政府派遣大批軍警進入監獄,憤怒的囚犯們殺死叛徒,奪取獄警槍支開始暴動——結果是一場大屠殺,異常殘酷血腥,大部分囚犯都被殺死。掘墓人消失於監獄中,警方沒有發現他的屍體。一部分囚犯逃入地道,但據說基本都被迷宮困死。”

    “從此,就有了掘墓人陰魂不散的傳說?”

    “不是傳說!我曾經見過掘墓人!”

    “什麽?”

    “就在這裏!他告訴我當年大屠殺的真相,否則我怎會知道?而他一直隱居在監獄地下,從不以真麵目示人。”

    又遇到一個三岔路口,童建國毫無懸念地走向左邊。

    第五個左拐!

    而我的問題還沒完:“真的是幽靈嗎?”

    “是。”

    “不可思議!”

    也許掘墓人就在我的身後,就在童建國的身上?

    不過,也沒枉費我和老馬科斯的良苦用心。

    為了掩護我的越獄計劃,馬科斯到處悄悄散布謠言——掘墓人即將重出江湖大開殺戒!鑒於他在肖申克州立監獄的威信,也鑒於掘墓人和墓地的古老傳說,囚犯們對此深信不疑,甚至連一部分獄警都相信了。

    雖然,典獄長三令五申嚴禁談論掘墓人,但他自己也並非完全不信。因為曆屆典獄長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與前任交接監獄圖紙——他們知道地下有密密麻麻的暗道,但從未有人把這迷宮弄清楚,偶爾有幾任典獄長派獄警下去探查,但全是有去無迴地送死。

    很快又遇到一個岔路口,自然是第六個左拐。

    戰戰兢兢地跟在童建國身後,我又有了新問題:“就算當年掘墓人挖出了越獄地道,但肖申克州立監獄周圍都是荒漠,數百英裏內渺無人煙,除非能找到水源,否則肯定活活渴死!”

    “算你聰明!地道出口已遠離監獄,在一處秘密山穀之中,那裏就有不為人知的水源。”

    “你看到過?”

    “嘿嘿!一個月前,我不但看到了,而且還喝到了,那是最上等的荒漠甘泉!”說完老頭舔了舔嘴唇,“小子,如果你帶了水,現在又渴了,可以抓緊時間喝掉,等會兒就有好水喝了。”

    爬在這陰暗的地道,我早已口幹舌燥,本來還

    不舍得喝水,現在立即打開背包,一口氣喝掉半瓶水。

    “快一點!”

    在老頭催促之下,趕快把水瓶塞迴背包,左拐轉過第七個岔道口。

    向左,向左,向左……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竟穿越了二十多個岔路口,兩人都成為地下惡鬼,偶爾還會踩到幾片破碎的人骨。

    最後一次左轉。

    童建國驟然停下,臉色微變地趴到地上,我也顫抖著跟他一樣趴下。

    寂靜無聲。

    除了我們兩個人的唿吸。

    重新站起來往前走,地道已變得很寬敞,坡度也越來越往上,空氣比剛才清新許多,再也沒有喘不過氣的感覺。

    要接近地麵了吧?

    壓在地震廢墟下一百多個小時的人,終於盼到了救援隊的探照燈!

    我們也越走越快,前方手電光暈中,似乎有影子搖晃?

    砰!

    又是一聲,這迴是槍聲。

    槍聲毫無預兆地響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忽然,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童建國已躺倒在地,墜落的手電正好照到他的臉——眉心多了一個彈孔。

    鮮血漸漸染紅他的腦袋。

    他死了。

    掘墓人死了。

    我的大腦空白一片,條件反射地蹲下來,合上童建國睜著的眼睛。

    他迴到天機的世界去了。

    白光,一道白光兀地刺入眼中,下意識地抬手擋住,才漸漸看清來人模樣。

    地道盡頭還有一個人。

    他穿著獄警製服,左手擔著一盞大燈,右手握著一支手槍。

    我認識他。

    這張印第安人的臉龐,鷹與狼混血的麵孔,永遠都不會被遺忘。

    阿帕奇。

    他剛開槍射殺了童建國,他是活人還是幽靈?如何找到這裏?抑或他才是真正的掘墓人?

    無數個疑問還在腦中盤旋,阿帕奇對準我的手槍,已然射出子彈。

    就像打死童建國一樣,槍口直指我的眉心,火星在瞬間閃爍,我卻本能地閃向旁邊。

    一陣衝擊波唿嘯著掠過耳邊,接著感到火辣辣地疼痛……

    我死了?

    但身體依然

    挺立在阿帕奇麵前,子彈並未洞穿我的腦袋,隻有左耳被震得半聾。

    緩緩伸手摸了摸耳朵,邊緣剛被子彈擦傷,沾上少許的血。

    阿帕奇又往前走了一步,這迴槍口抵住我的腦門,冷冰冰的金屬感如此真實,這不是幻想也不是拍電影,而是自己即將要被殺死!

    印第安獄警照舊散發死屍的氣味,卻麵帶微笑:“1914,我從沒見到一個人,能在這麽近的距離躲避子彈。”

    我自己也無法想象,閃得竟然如此之快,也許就是救生的本能。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阿帕奇的槍口紋絲不動,不給我留任何的機會:“你以為隻有這個中國老殺手才知道這座監獄的秘密嗎?”

    “你究竟是什麽人?”

    他又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你命中注定要遇到的人。”

    “阿帕奇,你也不是阿帕奇,你甚至也不是獄警,你不是肖申克州立監獄的人。”

    “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答案的。”

    “總有一天?”我的額頭還被槍口頂得疼,“你不是馬上就要殺死我嗎?我還有這個機會嗎?”

    這個“人”卻沉默不語許久,手中的槍仍未放鬆過,隻要稍微動一動手指,我的腦漿就會飛濺到他的臉上。

    可怕的沉默維持了一分鍾。

    雖然身體保持不動,他的目光卻微微顫抖。四隻眼睛距離那麽近,我卻什麽都讀不到,隻感到他的眼睛裏,瞬間閃過許多東西,直到他張開嘴巴——“不,我已經改變主意了。”

    看著他禿鷹似的眼睛,我不能相信他的任何話:“什麽?”

    “原本我準備殺死你,當你越獄就已有足夠理由,先殺死這個幫你越獄的老家夥,再殺死你這個襲擊獄警的亡命之徒。”

    “shit!為什麽還不開槍?”

    阿帕奇卻搖搖頭,槍從我額頭挪開,後退兩步:“我不開槍,你走吧。”

    終於,腦門不再冷冰冰,但我的精神還高度緊張,下巴顫抖得更厲害:“不,你在耍我?”

    “快點走!”

    這個印第安人狂暴地怒吼起來,並將手槍插迴腰間的槍袋。

    但他的任何話我都不會相信,固執地站在原地:“卑鄙的家夥!我不想被你從背後開槍打死,如果一定要死的話,我必須麵對著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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