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落日,地平線。

    盛裝上演的夕陽,似圓規畫出的一腔鮮血,將死亡氣味灑滿整片荒原。大地平坦得像麵鏡子,卻連最卑賤的野草都無法生長。遠方落基雪山的俯瞰之下,億萬年來未曾變化過。隻有散布在原野上的白骨與冤魂,證明了任何變化的徒勞與荒謬。

    無邊無際的土地,無邊無際的空氣,無邊無際的時間,人類可以被省略。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隔著囚車的防彈玻璃,默默地對自己說。

    從阿爾斯蘭州看守所開出三個小時,其中有兩個半鍾頭不見人煙,我懷疑是不是要開到喜馬拉雅山。

    視線由近及遠,從車輪下破碎不堪的礫石,到數百米內寸草不生的荒野,再到地平線上亙古輝煌的落日。

    仿佛來到月球。

    車裏空蕩蕩的隻有我一個囚犯,加上司機和持槍的警衛,就像《水滸傳》裏林衝發配的情景——同樣白虎節堂式的冤案,同樣兩個捕快一個犯人,我會遇上野豬林和魯智深嗎?

    不,我遇到的將是肖申克。

    (向斯蒂芬·金大師致敬)

    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監獄。

    可惜,這裏沒有救贖。

    在漫長而絕望的旅行之後,地平線盡頭終於出現一座人類遺跡。

    抱歉,在這種史前般的荒涼環境中,隻能產生遺跡的感覺。

    囚車漸漸駛近,才看清那座建築物的輪廓,就像電視上看到過的樓蘭遺址,白茫茫的荒野上兀自突起,塗抹著白色的外牆和屋頂,卻被夕陽塗抹成了黃色,從空中看更像一片沙丘。

    我看到高高的崗樓,鐵絲網後麵是持槍的看守,一道堅固的大門攔住去路。等待了五分鍾大門才打開,司機嘟囔這裏的警衛太嚴,連他的指紋都信不過。車子開過兩堵高大的牆壁,在一個狹窄的天井停下來。

    簡短的交接之後,我被帶下囚車。第一次踏上肖申克州立監獄的土地,夕陽已漸漸隱沒,另一邊灰暗的天空閃現點點星辰。刺眼的燈光照射著我,無法看清四周道路。兩個黑人獄警押著我,走進一棟高大堅固的房子,穿過漫長的白色通道,進入寬敞的屋子。

    有個五十多歲的白人獄警,不斷說粗話要我脫光衣服。我已在看守所經曆過這種例行檢查,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在老獄警的猥瑣目光注視之下,我緩緩脫光衣服,露出身上每一

    寸皮膚,讓他檢查是否夾帶物品。

    換上一套橘紅色囚服——這種顏色最醒目,也最不易逃脫。接過檢查過的私人物品,進行入獄拍照和登記。鑒於我的刑期是終身監禁,老獄警特別說了兩遍監獄的規矩。

    要命,居然和美劇裏聽到的一樣!

    在這裏沒有自己的名字,每個人都有一個編號,我的號碼已經確定——“1914”。

    這個頗具有紀念意義的數字,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年份。

    “在肖申克州立監獄,如果你能被關到老死,那就該感謝上帝!”

    如果終老於此是一種幸運,那麽死於非命才是常態?我的刑期是一輩子,不在乎活多久。

    就當老獄警要帶我去監房時,對講機突然吵了起來,一陣含混的英語之後。他的臉色微微一變,輕聲輕氣地對我說:“1914,典獄長要見你!”

    還來不及習慣自己的新名字,茫然片刻才反應過來。牆上的鍾已走到晚上八點,典獄長為什麽現在要見我?

    跟著老獄警走進一扇鐵門,穿過一條鐵絲網的露天通道。路上經過三道門禁係統,每次都是指紋識別,還有帶槍的警衛把守。

    最後,從地下走廊進入一棟小樓,這是監獄的行政區域,典獄長辦公室就在三樓。

    與外麵的世界截然不同,開放著暖氣與加濕機,一台寬大的書桌擺放著電腦,後麵是重重的實木書架,似乎是裝飾品的幾百本藏書。窗外亮著徹夜通明的探照燈,室內栽種著幾盆綠色植物,仿佛從阿爾斯蘭迴到了洛杉磯。

    典獄長坐在辦公桌後,雖然烏黑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但無法掩蓋他已年過五旬的事實。長長的鷹鉤鼻,瘦長的頭形與臉架子,十有八九是個猶太人。

    他的眼窩裏藏著深深的目光,仔細端詳著我說:“高能先生,歡迎來到肖申克州立監獄!”

    “謝謝。”我不卑不亢地迴答,“典獄長先生,wee,在這裏並不適合吧。”

    他沒想到我會這麽迴答,愣了一下笑道:“你很有幽默感!是,對絕大多數人來說並不適合,包括在這裏工作的獄警們。但是,我代表個人歡迎你,希望能成為你的朋友。”

    “朋友?我不明白,我隻是個囚犯,一個被判處了終身監禁的殺人犯。”

    “我希望與這裏的所有人交朋友。”

    “哦,抱歉,我不懂這裏的規矩,

    這是我第一次進監獄,其實也是第一次來美國。”

    典獄長點起香煙,吐出一團藍色煙霧:“放心,我看過你的資料和案情,對你深抱同情。”

    “你覺得我是被冤枉的嗎?”

    “來這裏的每個人都這麽說,其中一定有無辜的可憐人。”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我的名字叫德穆革,至於身份就不用介紹了,總之在這裏我說了算。”

    德穆革?真是個奇怪的名字,像某種古代宗教裏的用語。

    “我會牢牢記住的。”

    強龍不壓地頭蛇,在這個遠離人煙的荒涼之地,典獄長就是土皇帝,囚犯們可以不認識奧巴馬,但絕對不能小看德穆革。既然他能晚上“接見”我,說明對我的重視非同一般,那我也隻能謝主隆恩,免得惹禍上身。

    “我已給你安排好房間了,你有個非常好的室友,保證每晚都能睡上好覺,不用擔心囚犯通常會害怕的問題。”

    在典獄長的不動聲色的眼睛裏,我卻讀到了他心裏的秘密——“來到我的手裏,你要麽是倒黴到頭,要麽是走運到頭!”

    不管怎麽樣,總之都是“到頭”了。

    我擠出一絲笑容:“謝謝,典獄長先生,我明白你說的囚犯的害怕是什麽。”

    通常,新人來到監獄都會被欺負,如果同室的家夥是個變態,晚上就得慘了!我已做好心理準備,如果真的遇到這種人,一定會拚個魚死網破。

    “隻要你明白就好!”

    “我可能要在這裏住一輩子,非常感謝你的關照。”

    吞雲吐霧的典獄長德穆革把臉板起來說:“不用謝我!對不起,在這裏囚犯都隻能叫數字,這將是我最後一次叫你高能先生,以後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得稱唿你為1914,請你不要介意。”

    “不,我不介意,我很喜歡1914這個新名字。”

    在這裏不用叫“高能”,反而解除了心頭一個深重負擔。

    “很好,1914,你可以迴監房休息了。在今後漫長的歲月中,希望我們能夠好好合作,並且成為朋友。”

    說完他掐滅煙頭,看著窗外的夜空,再也不發出任何聲音了。

    小心地告別典獄長,被老獄警押解出行政樓。經過地下通道和門禁係統,轉入另一間小院。這裏的道路就像老鼠窩,歪歪扭扭勝似迷宮,四周都被高牆圍住,不時遇到帶槍警衛。直至

    一棟高大堅固的建築,荒漠裏平地而起的城堡,這裏是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監房,關押的都是刑期十年以上的重犯。

    再度經過兩道鐵門,踏入戒備森嚴的監區。和許多電影裏看到的那樣,c區分為上下兩層,左右各一道長長的走廊,中間隔著一個室內天井。走廊燈光可以照亮每個角落,鐵欄杆內的監房,幾乎全部沉浸在黑暗中,看不清關押著什麽怪物。

    經過樓梯來到上層走廊,我悄悄往旁邊看了看,有幾張麵孔就貼著鐵欄杆,向我吐著舌頭翻著白眼。

    有個黑人大聲吼道:“又來一個送死的!”

    老獄警立刻抽出警棍砸在鐵門上,狠狠地罵道:“小心你的骨頭!”

    在13號監房門口停下,獄警撕開牢門對裏麵說:“教授,你來了新室友。”

    當我小心翼翼地低頭進去,身後的鐵門就被重重地鎖上,老獄警一聲不吭地消失了。

    c區13號,我的新家?

    小屋裏漆黑一片,隻能依靠走廊裏的光線,似乎連個人影都沒有,難道所謂的“教授”剛越獄出逃?抑或根本就是個幽靈,僅僅存在於典獄長的幻想中?

    恐懼地往裏摸了摸,突然感到手背一陣輕微唿吸,隨即聽到一陣沉悶的英語:“對不起,你快打到我的鼻子了。”

    這聲音將我嚇個半死,隨即監房內的燈光打開,照亮這不到九平方米的空間——左右各有一張小床,中間是個抽水馬桶和水槽,牆壁上方有扇小小的鐵窗。

    右麵小床上蜷縮著一個白人,看起來五十多歲,留著雪白的長發,蒼白的麵孔不見血色,對我瞪著一雙深邃的眼睛。

    “抱歉,我沒看到,請原諒我的冒犯。”

    他有一隻高挺的鼻子,頗有貴族風範地聳了聳,詭異的眼神盯著我:“沒關係,他們都叫我教授——事實上我就是一個教授,你叫什麽名字?”

    “1914。”

    我已牢牢記住自己的新名字,教授點點頭:“你適應得非常快,你是中國人嗎?”

    “你怎麽知道?”

    “我是波士頓大學曆史係教授,主要研究人類學與考古學,我能準確分辨人類各民族的外形特征。”

    “很高興能在此認識你。”

    這絕非我的客套之詞,能在監獄裏與大學教授同屋,全拜典獄長的恩澤所賜。

    “你是怎麽進來的?”

    在這裏不用說自己是冤枉的,我隻能淡淡地迴答:“殺人罪。”

    “哦,彼此彼此。”

    要命,這位道貌岸然的曆史係教授也是個殺人犯!

    不知該怎麽說了,尷尬地坐到左邊的小床上,整理了一下床鋪和被子。

    “你害怕了?”

    不敢看他那雙冷冷的目光,隻能低頭躲避說:“不,隻是長途旅行很累,想早點睡覺休息。”

    “肖申克州立監獄,從來不屬於這個人間,能來到這裏已是奇跡。”

    不屬於這個人間?

    “沒人能夠逃出去嗎?”

    “你想逃嗎?”

    教授犀利的問題,讓我苦笑著搖頭:“不,隻是隨便問問。”

    “沒人能逃出去,這裏方圓數百英裏都是荒漠,沒有任何人煙與水源,就連幽靈也逃不出去!”

    “來的路上就能感覺到。”

    說完我將身體縮在被窩裏,後背緊靠著牆壁,擺出一副嚴加防範的姿態。

    “1914,你不必擔心我會傷害你。雖然在這個監獄裏,確實有許多變態和無賴,新來者通常會承受屈辱與痛苦。”說到這,教授的表情有些憂傷,也許他自己就經曆過這些,“但你是一個幸運兒,因為你遇到了我。”

    我隻能極不自然地擠出一絲笑容:“yes.”

    “我確實是一個殺人犯,被法院判處了終身監禁,你也是吧?”

    “沒錯。”

    “但是,我殺的那個不是人!”

    這句話讓我心頭一驚:“什麽?”

    “被我殺死的那個‘人’,僅僅看上去像人而已,實際上是——”

    正當我像聽故事那樣饒有興致時,教授的眼神卻詭異地一變,後退到黑暗的角落,嘴裏喃喃道:“不,我不能再說下去了,你聽到了嗎?”

    “聽到什麽?”

    “那個聲音,殘留在空氣中的腳步聲。”

    他壓低的氣聲讓人毛骨悚然。

    “誰?”

    “greatoldones!”

    這句話該怎麽翻譯呢?

    然後,教授用一句很長的英文解釋了這句話:“中文怎麽說?”

    “舊日支配者。”

    這是數天來我說的第

    一句漢語。

    “謝謝。”教授又從黑暗中探出頭來,眼神就像一直膽怯的老鼠,“他過去了。”

    “到底是誰?你所說的舊日支配者?”

    “不,不能說,誰都不能說出他的名字。”

    看著他駭人的眼神與語氣,我也識相地閉嘴不再說話,隨手關掉了電燈。

    小小的牢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除了自己的唿吸聲外,聽不到其他任何動靜,好像對麵那個“教授”已憑空消失。

    穿越荒漠的漫長旅行,早已讓我疲憊不堪,卻怎麽也無法真正睡著。困頓的身體與警惕的心,就像兩個人互相角力,在半夢半醒之間痛苦遊蕩。

    不知過了多久,眼皮感到一陣亮光,慌張地睜開眼睛,隻見鐵欄杆外一道電光。

    “1914?”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我下意識地應道:“yes!”

    手電光線又閃向另一側:“教授?”

    “在!”

    對麵床裏清晰地傳來“教授”的迴答,原來他並非我的幻想。

    電光轉向外麵的走廊,我才看清一個獄警的背影,接著響起模糊的聲音,漸漸消失在午夜的監獄。

    當我籲出一口氣,聽到對麵的教授說:“goodnight.”

    “goodnight.”

    終於,黑暗徹底將我覆蓋,塞入永無天日的地下,也許就此長眠不醒……

    在肖申克州立監獄的第一夜。

    很遺憾,我記不清剛才的夢了。

    很幸運,雖然記不清夢,但我還活著,僅僅活著而已。

    鐵窗射入清冷的光,看著牢房的天花板,還有被分割的狹窄藍天。

    阿爾斯蘭州荒漠的天空。

    那麽藍,藍得像我從未見過的大海,而我隻是海底的一隻生蠔,永遠囚禁在貝殼之中,除非成為一道烤生蠔大餐。

    從床上爬起裹上厚外套,踮起腳伸直右手,試圖觸摸那高高的鐵窗。

    “別費勁了!窗戶有厚厚的玻璃,你一輩子都別想弄破它。”

    這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急忙坐下來才發現,教授不知何時已穿戴整齊,在黑暗角落時盯著我。

    “goodmoming,我隻是想看看天空,這裏的藍天真美,隻是看起來太小了。”

    “是啊,很美。”教授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尖利牙齒,“睡得還好嗎?”

    “哦,比想像中好吧。”

    其實,我對於監獄最大的恐懼,莫過於同一個變態惡魔同屋。在看守所就每天鍛煉身體,以防萬一好以暴製暴,幸好那裏的室友比爾是個前紐約白領。而現在這位曆史係教授,看起來也弱不禁風——果然是典獄長送我的一份大禮,再也不必擔心午夜噩夢。

    鐵門外響起沉重的腳步聲,閃出一張黑人獄警的臉,惡狠狠地點名道:“教授?”

    看到教授蒼白的麵孔後,獄警打量著我說:“你就是新來的1914?”

    “是的。”

    “和教授一個房間算你走運!”他用警棍敲打鐵門說,“知道這裏的規矩了嗎?”

    “知道了。”

    黑人獄警嚼著口香糖說:“這裏我是老大!給我乖一點,不然就慘了!早餐給你們!”

    他將兩個餐盒塞進來,之後繼續前往下一間牢房。

    打開餐盒還算不錯,典型的美國飲食,基本不用考慮好吃,但足夠你吃飽。

    “每晚十二點,每天早晨七點,獄警查房送餐。”教授輕描淡寫地說,“你會慢慢習慣的。”

    是啊,我不禁悲從中來,反正要在這裏待一輩子,總有一天會習慣的——也許就是明天,也許是很多年後老死的那天。

    吃完早餐,教授變得異常沉默,埋頭苦寫他的筆記,似乎對麵的我已變成一團空氣。我沒興趣窺探他人文字,呆呆地坐在床上,看著鐵窗外那方小小的藍天。

    八點,黑人獄警再度出現,收走餐盒打開牢門,向外撇了撇嘴說:“小子,放風了!”

    放風——在這意味著暫時的自由,監獄裏每個人都盼望這一時刻,盡管那麽短暫,還要在警衛的槍口底下。

    我興奮地走出鐵門,身後卻聽不到任何動靜,迴頭疑惑地問:“教授,你不去放風嗎?”

    “不,我討厭陽光,寧願躲在安靜的角落裏。”

    那張蒼白的臉縮進黑暗,見不得太陽的老吸血鬼。

    “1914,你也不想出來嗎?”獄警不耐煩地喊,“監獄裏人都知道,教授從來不參加放風。”

    “哦,我出來!”

    皺著眉頭看看牢房,教授消失成了空氣,這是怎樣的一個室友呢?

    來到c區走廊,周圍擁過幾十個囚犯。奇怪的眼神和噓聲裏,我顫抖著往前走去,握緊雙拳盡量靠近獄警。聽到英語裏最肮髒的字眼,當然比起漢語還是小巫見大巫,有人挑釁地拍拍我的肩膀,燈光照亮那些家夥的文身,有的幾乎布滿整個後背,有人留著莫希幹發型,都是殺人放火的悍匪,而我這個“殺人犯”大概是最文明的一個。

    依次打開三道鐵門,等待全體囚犯通過,關上後門再打開前門,確保不會發生闖關危險。最後的大門徐徐打開,陽光閃爍在縫隙之間,無數利劍刺入瞳孔。

    陽光漸漸燦爛,我的眼睛與心也被漸漸撕碎,身體卻被放風的囚犯們推搡著,來到布滿碎石的大地。雙腿已不受自己控製,好久才適應陽光,不知不覺到了操場中央。看起來有足球場這麽大,三麵全是高高的圍牆,每隔數十米就有崗哨塔,可以望見警衛的步槍。視線越過監獄高牆,數百英裏外矗立著落基山脈的雪峰。而在高山與監獄之間,是任何人無法穿越的荒漠,也是上天賜給阿爾斯蘭州的地獄。

    周圍不停有人過來與我說話,但我板著臉不理不睬,裝作聽不懂英語。遇到有人攔在麵前,我就狠狠地瞪他一眼,迅速地從旁邊繞過去。關在這裏的人都不是好惹的,他們不清楚我的底細,所以也不敢造次。

    等到沒人再來騷擾,我才仔細觀察監獄全貌。操場三麵被圍牆環繞,另一麵是堅固的建築,大概就是a、b、c三個監區。再往前還有建築物,估計是昨晚我看到的那些。整個監獄占地極大,但戒備極其森嚴,高牆底下有鐵絲網,一群持槍警衛正在巡邏。

    囚犯們分散在操場上,看起來起碼有三百多人,統一穿著橘紅色春季囚服。幸好我沒被太陽照花了眼,否則還以為幾百顆橙子在沙子上滾來滾去。他們要麽打籃球,要麽聚集著聊天——估計是黑市交易,或者獨自慢跑散步。名色人種都可以看到,白人大概隻占一小半,黑人的數目也差不多,其餘多是些拉美裔的麵孔,甚至有幾個印第安人,顯然是阿爾斯蘭州土著。至於中國人或日本人韓國人,我隻看到一個——就是我自己。

    在這裏注定孤獨嗎?

    於是,我走向大操場裏唯一的無人地帶。

    確實很奇怪,陽光下到處都有囚犯們活動,但唯獨那裏是個“死角”,居然不見任何人影。就連長跑的那個家夥,也遠遠繞過避之唯恐不及。

    走到監獄的這個角落,地麵不再平整,而是布滿雜亂的大石頭。幾十塊長方形石板,鑲

    嵌在亂石堆中,看起來像墓碑——迴頭再看我的身後,距離最近的人也有五十米開外,我已被監獄拋棄,流放到這個荒涼神秘的角落。

    忽然,我感到渾身一股寒意,如電流從腳底板升起貫穿全身,最後湧入心髒的深處。

    “我要出去!”

    一個聲音對我的心裏說。

    你是誰?

    驚恐地跳起來,這是上午八點三十分左右,春天的太陽照射在我的頭頂,將我的影子投射到斑駁的石板之上。

    沒錯,我確實聽到了這個聲音,沒有通過任何聽覺器官,而是直接由心髒感受到了。

    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幾步,發現地下布滿這些石板,大部分都被塵土和碎石掩埋,大約數十米範圍之內寸草不生。

    該死!雙腿被灌了重重的鉛,每踏出一步都那麽艱難。

    痛苦地低下頭來,正對地麵上一塊石板,強風襲來吹開塵土,露出幾行英文——先是模糊的姓名拚寫,下麵的數字很清晰——

    1905-1928

    最後刻著的是肖申克州立監獄,我嚇得摔倒在地,後背和雙肘貼著大石頭,陽光下竟然如此冰冷!

    我發現的是一塊墓碑。

    “1905-1928”——正是墓碑主人出生與死亡的年份,隻有二十三歲的短短生命,便葬送在這座監獄地下。而這塊墓碑距離今天,已經超過了八十年,那個年輕的幽靈,也在這裏哭泣了八十年?

    小心爬起來再看看其他石板,大部分文字都被磨平了,偶爾看到一些生卒年份,最古老的有十九世紀,最近的是1969年,可能以後都被送出去埋葬了吧?

    這些石板有的互相疊加,大部分被埋在地下,難以估計到底有多少?奇怪的是,所有墓碑上都沒有十字架,也許在這裏信仰已經無用,都是被神拋棄的靈魂。

    “這裏沒有基督!”

    一個沉悶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再度把我嚇得跌倒在地。

    是埋葬於此的幽靈?大白天鬧鬼了?當我要落荒而逃時,卻看到陽光下一張老人的臉。

    最醒目的是灰色的絡腮胡,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額頭布滿刀刻般的皺紋,身體卻像堵牆般堅硬——老年版的切。格瓦拉(假設他還能活到現在),年輕時典型的拉丁美男子。

    “你是誰?”

    “薩拉曼卡。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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