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蒔沒有打探旁人秘密的愛好與習慣。


    她見寧寧並沒有吐露什麽的意思,便再也沒有多問,隻是思及或許此刻寧家之禍還遠沒有結束,因而溫溫和和的笑:“唔,藏鋒山是個好極了的地方,後山上有一處靈湖,養了些銀龍魚,烤來十分美味,你可願順路走一趟?”


    寧寧迷迷瞪瞪的點了頭,“好啊好啊。”


    有這樣的好事,她……她怎麽可能拒絕得了?


    葉景江:“……”阿蒔可真是太會用美人計了。


    虧得這姑娘平時是個一言不合,拔劍就砍的脾氣,若不然,葉景江當真是不敢放她出自己的視線之外。


    葉景江覺得無言以對,胖蓮藕仗著自己縮在寧寧的懷裏,陰陽怪氣道:“哼,從前這樣將我給拐了出來,還不肯給我個靈獸的名分、不肯與小爺簽訂契約,如今又來騙旁人了。”


    秦蒔平平淡淡的瞥了它一眼,讓那小東西動都不敢動,道:“哦?寧寧想不想吃桂花糖藕。”


    且不說桂花糖是什麽反應,狐狸崽卻仿佛有些高興——這小家夥很是嘴饞,半點不像隻狐狸,什麽雜七雜八都肯往自己嘴裏填,還最是好一口甜的。


    秦蒔平日裏在它的麵前提起“桂花糖”這幾個字的時候,狐狸崽的眼睛都會隱蔽的亮一下,不過因著那胖蓮藕是它的朋友,不好表露太過。


    秦蒔一時間笑得不行,偏偏胖蓮藕實則也是個嘴上厲害的假把式,從不敢對狐狸崽“失禮”。


    —


    “做好準備了?”葉景江走到秦蒔身側,低聲問了一句,“此迴,說不定會遇上些你不願意看見的事情。”


    秦蒔目不斜視:“我也沒遇上過多少順心事,早習慣了。”


    沒遇上過什麽順心事……葉景江下意識的在心底重複了一遍,“我原沒打算過問端慧都與你說了什麽。”


    秦蒔瞥了他一眼:“總歸是沒忍住?”


    “是啊。”葉景江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好承認的,“怎麽可能一直忍得住呢。”


    “那大約是你的修養還不夠。”秦蒔玩笑了一句,又道:“她透露了幾分那具骸骨的來曆。”


    “總不會是天星子的哪位先輩吧。”


    “除了命峰,哪裏還有修為到了如此高深地步的欽天居士呢。”秦蒔似乎是念起了在藏鋒山大殿內的封印。


    命峰沒有對不起他們。


    秦蒔想起來這些,也隻能是歎了一聲,又以為自己對那位前輩的骸骨頗為不敬。


    可也沒那計較的條件了。


    葉景江慢條斯理道:“既是修了欽天道,想必身前生後事,那前輩多少能夠有所遇見,自是看得開。你我不過後來人,問心無愧即可。”


    秦蒔沉默了片刻,評價道:“舌燦蓮花。”


    也不知這人是不是從前與多少人說過這樣的話,以至於此刻甜言蜜語起來,竟是信手拈來。


    或許,葉景江生來便是比旁人多長個七竅的玲瓏心,以至於什麽事情到了他的口中,都能按著他的意思來。


    “雖說不是什麽標準意義上的好話,不過看在是阿蒔開口的份上,我倒是也能受下。”葉景江悠然道,“阿蒔,如我這樣帶你寬容又大度的,可沒幾個吧?”


    那小狐狸精,怎麽可能比得過他呢?


    秦蒔雖不知道這廝又在吃哪門子的閑醋,不過算來,左不過眼前隻一個寧寧。


    “這話說的可是不在理。藏鋒山諸位師兄師姐,可都是待我如此。”


    還幾乎是沒有理由的好。他們仿佛天生便明白,那是他們的小師妹,縱然天生劍骨,從不好招惹,也是需要好生愛護的。


    “那可真是還要謝謝他們,沒把我家阿蒔養的不講道理。”葉景江歎息道,“算起來,這會兒七夕應當已經離去了,阿蒔,你可還想去尋到那人?”


    葉景江這話說的含糊,秦蒔卻聽明白了,無非是問她如今想怎樣對明華。


    秦蒔垂眸:“真論起來,我尋人這件事,仿佛沒有順當過。不論是想殺的還是想護的,都沒能找得到。”


    她原本到魔界之中來,也是存了想要尋一尋雲綺煙的心思。隻可惜,在塗嶺山上雖是聽了一耳朵那人的消息,卻也沒了後文。


    葉景江別扭道:“那轉道走辛京城好了。總歸迴去……也是要那般迴去的。”


    秦蒔捋了捋長發,聞言卻是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嗯?你什麽時候又開始轉了性子了。”


    葉景江可是從來都沒有希望她能找到人的。不論是從前對寧寧,還是如今對雲綺煙。


    葉景江似乎是覺得秦蒔這話問的不大對勁兒,半晌才悶聲迴了一句:“我何曾如此小心眼,不過、不過是說來玩笑。”


    他其實知道的。


    將離故去,對葉景江的打擊一直都在。譬如,他對自己所在意之人,如今有著過度的保護欲。


    可算起來,不管是將離還是秦蒔,一個是他的至親,一個是他的至愛,兜兜轉轉,竟仿佛也有幾分相似。


    正是明白這些,知道秦蒔絕無可能被任何人桎梏,他也做不到不顧秦蒔的心意。


    秦蒔眉目溫和而沉靜,“我不會重蹈覆轍。”


    不論是將離劍尊的“覆轍”,還是她自己前世的“覆轍”,秦蒔想,她都不可能會再走一次那樣的路。


    她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也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她有要保護的人和事,既不會輕易退讓分毫,而若非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秦蒔也不會走到慘烈結局。


    “你會讓我再一次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嗎?”秦蒔專注地看著他,仿佛要交上自己所有的信任。


    “你曾經、曾經走到過那樣的境地嗎?”葉景江嗓音微啞,好似帶了幾分痛楚,他又一字一頓道:“我不會。”


    秦蒔沒迴答他的問題,而是篤定道:“那我也不會。”


    “我答應你。”


    葉景江低笑了一聲,淺色的桃花眼一瞬間仿佛落入瀲灩星光,“你真是個小騙子。”


    他才不信秦蒔的這些甜言蜜語。


    別看她這個時候言辭懇切,仿佛能夠做到將一切都托付給葉景江,可倘若事到臨頭,這絕不是秦蒔的選擇。


    她從不肯對誰低頭,也從不會明白,有些事情,即便是撞的頭破血流也不會有結局。


    葉景江心道,或許,他也是一樣的人,所以他會永遠為秦蒔而心動。但算來算去,他可沒有過讓秦蒔這樣心驚膽戰的時候。


    還是他虧了。


    那占了天大便宜的小姑娘似乎沒想到葉景江是這個反應,好看的鳳眼裏劃過了一瞬的茫然。


    秦蒔道:“沒騙你。”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如今藏鋒山沒有覆滅,她也根本沒有走到最壞的地步,自然不會騙葉景江。


    可倘若山窮水盡,秦蒔亦是不知自己會作何選擇。總歸,她再也不要做無望的複仇之人,哪怕是死,她也要死在藏鋒山上。


    秦蒔忽然有些心虛。


    葉景江輕哼了一聲,“我還不知道你。阿蒔,你什麽時候騙得過我?你分明就是在想,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你也沒算是騙我。”


    可怎麽能說是沒騙呢。


    他方才險些……不,他已經被那句話震得神魂顛倒了,隻餘下幾分不甚理智的餘地,來和秦蒔掰扯。


    秦蒔無奈,這人當真是難纏極了。


    可誰讓這樣難纏的人,其實是她自己招惹來的呢。秦蒔隻好道:“那我答應你,來日任何事絕不瞞著你,如何?唔,便是到天星子師叔那裏去,也帶著你。”


    “免了。”葉景江下意識的按了按額角,“你若是想我多活幾年,便讓那假道士離我遠遠的。”


    秦蒔若有所思:“你也挺口是心非的。”


    他分明並沒有真的怨恨天星子,甚至允許天星子去將離劍尊的埋骨之處憑吊,連天星子在那裏留下了什麽,他都一清二楚。


    可葉景江又偏要嘴硬不肯承認。


    葉景江但笑不語。


    秦蒔卻生出了幾分好奇心來,“說起來,天星子師叔提及你的時候,仿佛還更為異樣幾分。”


    葉景江眯著眼睛:“他對不住將離,自然是該異樣。”


    他似乎不是很情願提及天星子一般,忙不迭問道:“阿蒔,你到底要不要去見你那好友。”


    “大祭司既是說過會留心,那去一趟也無妨,左不過耽擱不了太長的時間。”秦蒔想了想,“正好也囑托榮箏兩句。”


    “若是能遇上,我們阿蒔這一趟出來,可是為藏鋒山帶迴去了不少人呢。”葉景江似笑非笑的感慨道。


    秦蒔不理他,心底卻也在思索,若是她帶了寧寧和雲綺煙迴藏鋒山,師尊大約麵上也不可能表露出什麽來的。


    但他老人家心底大約也是會犯嘀咕,諸如他這小弟子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從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有修仙路的小弟子,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交朋友了。


    還一個兩個的全都帶迴了藏鋒山。


    葉景江眼底含笑:“不過,藏鋒山的確是個好地方。”


    比命峰可是要好得多。


    若不然,命峰那位大弟子怎可能會三天兩頭的往藏鋒山跑呢。


    “不過,我迴去後定然是要去命峰走一趟的。”秦蒔道,“你當真不去?”


    葉景江頗有幾分為難,似乎是又想起了端慧大長公主借著他沒在秦蒔身邊的時候,暗中影響了秦蒔的事情。


    這等事其實發生起來並不容易,且端慧最多也隻能做到這樣的地步了。她若當真要害秦蒔性命,不論天星子上迴是被瞞在鼓裏還是聽之任之,都不可能會任由端慧行事。


    畢竟,他到底還沒死,藏鋒山也不是吃素的。


    但,上一次那樣的感覺實在是太過詭異,又讓葉景江難得的生出了幾分挫敗感來,他不喜歡那樣的感受,自然不願意讓秦蒔再去一迴。


    這話都不必說出口,葉景江便也清楚秦蒔會是什麽反應,她絕不可能會同意的。


    “不如,請他到你們藏鋒山走一趟?”葉景江已經開始琢磨起了耍賴來,“左不過此番,你手中可是有東西。我不信他半點都不知情。”


    秦蒔心道,不論我手裏有什麽,難道還能強逼著那位不成?


    “怎麽,不上命峰,你便不算是見過了天星子師叔?”


    葉景江難得的沒有退讓,“我可是曾經起誓,此生若是將離之事沒有說法,半步不踏足命峰。”


    秦蒔一怔,倒是沒再說什麽。雖說她曾經在將離劍尊的埋骨之處口出妄言,給葉景江了些許希望,此刻更是明白葉景江的小心。


    她卻還是生出了幾分心酸來。


    不肯踏入命峰半步,是怕自己破了誓言,便再也不可能尋到妹妹的蹤跡了嗎?是怕哪怕妹妹已經魂飛魄散,仍然能夠有幾分殘魂尚存,會為他傷心嗎?


    秦蒔不得而知,也沒想過要問。


    她在這樣的事情上,可謂是體貼至極。畢竟,秦蒔曾經失去了藏鋒山上的同門與師尊,和失去了血脈至親的葉景江,其實沒有什麽不一樣。


    她明白葉景江的別扭,和心底隱秘的希冀。可秦蒔自己已經跳出了夢魘,自然不敢在葉景江麵前說些什麽。


    若不然,即便葉景江不覺得有礙,她也不會高興。


    “若是能夠遇上李諦師兄或是陸師兄在,倒是簡單。”秦蒔嘀咕了一句,又覺得有些不妥當,不等旁人說什麽,自己先否認起了自己來,“罷了罷了,還是去求師尊。”


    此番之事,不可能瞞得住,既如此,倒不如順勢請雲臣劍尊出麵。


    葉景江神色柔和,“那師尊怕是想要撕了我的心都有了。”


    乖乖的小弟子被,心機叵測的他拐到了魔界,雲臣劍尊可不得想和他沒完。


    秦蒔瞪他,“別胡亂攀親啊。”


    葉景江從前便是這般逗過秦蒔,自然是一迴生、二迴熟,“哦?我看我們阿蒔還挺受用的。”


    ——他從前便發覺了,阿蒔的耳根很容易泛紅,可憐又可愛,好看極了。


    秦蒔:“……”這混球是在意有所指吧?


    她本不想理會葉景江,省得這人蹬鼻子上臉,沒想到葉景江在她耳邊念叨了個沒完,左一句“我們阿蒔”,右一句“我們師尊”,甚至離譜到提及了“大師姐”,亂叫一通。


    秦蒔一個沒忍住,直接上手捂住了葉景江的嘴,咬牙切齒道:“早晚有一天,我得堵上你的嘴。”


    葉景江眸光微亮,在秦蒔茫然又詫異的目光裏,虔誠又清淺的在她掌心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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