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無傷低頭一笑,朗朗道:“可是湊巧了,我手裏正好有一處閑置的宅子,裏麵弄得倒也挺別致,太子要是喜歡,拿去就是了,反正空在那裏也是浪費,我還要貼著銀子養裏麵的人呢。”

    辜無決聞言眼睛一亮,麵上卻是推道:“這怎麽行呢,你一年也就那麽些個銀子,怎好白要你的。”

    “太子這話可是見外了,剛才你還說咱們是親兄弟呢,難道做弟弟的送東西給哥哥還不行嗎?何況這宅子脫手,我也好少費些銀子和心思,行了,就這樣吧,明日我就讓人把文書送你宮裏來,你簽一下就是了。”

    “這,這怎麽好意思呢?”辜無決雖還在推辭,但眼裏已是一片笑意,又推搡了幾句後,欣然接受,連聲稱讚辜無傷。

    待他們各自離開後,阿嫵才從樹後閃了出來,心裏還在為剛才辜無傷的闊綽驚歎,一處宅子差些的也要幾千兩銀子,更何況是送給太子,怎麽著也不能差到哪裏去,上萬兩也不稀奇。

    辜無傷與無惜同為皇子,俸銀都是差不離的,就算皇上多寵著他些,到底也有限,怎的這辜無傷出手如此大方,難道是他身為皇後的母親在背地裏援助?

    一邊想一邊走,竟沒發現前麵站了一個人,等看到時已經收不住步子,直直撞了上麵。

    “哎呀!”阿嫵痛唿一聲,踉蹌著後退幾步,眼看就要摔倒時,腰肢一緊,整個人已經被抱住了,目之所及,是天水的藍色,上麵用金線滾著各式的花紋:“六郎?”順著那溫和的藍色,她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辜無惜。

    “這麽大的人了,走路還如此不小心,也不看著點,可是撞疼了?”辜無惜溫和的看著阿嫵,言語輕柔若水。

    阿嫵紅著臉搖頭:“教六郎看笑話了,妾身沒事,隻是剛才在想些事,所以一時沒注意到罷了。”說到這兒她心中一動,辜無惜出現在這裏,那適才太子與四皇子的事,他不知是否有看到。

    不等她問,那廂辜無惜眉眼間的笑意已是逐漸淡了下來:“在想太子和四哥的事嗎?”

    他果然是看到了!這個念頭在阿嫵心頭飛快地閃過,還沒來得及說話,辜無惜已是歎著氣道:“四哥好快的手腳,事事都搶在了我的前頭,我隻是前日剛去過一趟毓慶宮,他便有所查覺,跑到這裏來向太子示好了。”

    “四皇子他很有錢嗎?”阿嫵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現下見無惜已然知曉,索性便問了出來。

    辜無惜牽了她

    的手,沿著小道慢慢地走著,他的發冠不時碰到開著夏花的樹,漱漱的花瓣如雨一般落在了他的肩發之上,令本就俊秀飄逸的容貌更勝幾分,他隨手自肩上拈了一片紅似胭脂的花瓣下來放在阿嫵的手心裏,如墨玉的眼眸帶著深深的無奈:“除了我這個有名無實的皇子以外,其餘幾個年長的皇子皆有自己的生財之道,豈會死守著那些俸銀過日子,別瞧太子說得可憐,其實他經手的銀錢一年不會少於十萬兩。至於四哥,他自幼為父皇所喜,年方十二便已跟著父皇學習政務,跟太子當時習政是一個年紀,六部皆有所涉及,至今已有十一年,眼下雖隻掌刑部一地,但各地官員受過他恩惠的不在少數,逢年過節皆會有所孝敬,再加上紀皇後娘家在朝中亦是顯赫大族,銀錢根本不在話下,所以莫說送一個宅子,就是再加一個莊子,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在說這話的時候,他眼中既有無奈之痛,也有敬仰之情,阿嫵望著手中那殷紅的花瓣黯然無言,曾幾何時,辜無傷曾是他最敬仰信賴的兄長,而如今,卻因一個女人反目成仇,成了競爭的敵手,彼此間明爭暗鬥,爾虞我詐,連一句真心話都不能再說,孤身一人奮站的無惜想必是痛苦的,可惜自己無法替他分憂……

    花隨風去,落於流水,又隨流水而去,看著落花在淙淙流淌的清泉中浮沉不定,阿嫵心頭突然盈滿了深重的恨與妒,阮梅落,這個占據了無惜所有心思的女人,若不是她,無惜不會活的這麽累;若是她當初能夠向皇上闡明心意,也許不會有今日這般的結果!

    然,也許終歸是也許,時光迴不到從前,也許也不會有成真的一天,既以鑄成,便隻有走下去,哪怕再累也辛苦!想到這兒,她將情意脈脈的眼眸望向了無惜,素手纖纖,將他肩發上的落英皆一一拂去,然後撫上他皺如川字的眉宇,徐徐的撫著,直至將它們都撫平了才停手:“六郎,四殿下固然有他的好,有他的優勢,但他也隻是一個人而已,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鹿死誰手!”

    “我並沒有說過我要放棄啊!”無惜好笑地刮著阿嫵的臉:“我隻是隨意發發牢騷而已,怎的你就這麽多心,不過你說的也沒錯,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鹿死誰手,父皇正值春秋鼎勝,我還有的是時間,隻是太子那裏……”他為難地看了一眼原先太子坐的亭子:“我本有心倚靠太子,可還沒等我說出心裏話,四哥便搶了先向太子示好,確實有些棘手。”這些話,他隻和嚴先生討論過,連阮梅心這個正妃都未曾告之些許,如今卻不知怎的對阿嫵說了起來。

    倚靠太子,對如今無權無勢的辜無惜來說是最好的出路,如今他雖受皇命在刑部暗查,能夠查得真憑實據估且不論,真要成了事皇帝又會如何表態?是賞以金銀還是隻口頭嘉獎一下就算了?

    這一切都不是辜無惜可以預知的,所以他隻能盡可能多的打算,太子是未來的君王,若能被太子倚重,日後何愁被人輕瞧了去?!

    他的擔憂,阿嫵不是不懂,然她卻有另一番心思,她扯著無惜的袖子來到那清泉邊,腕間一串絞絲銀鐲隨著她的走動,發出輕微的鈴鈴聲,她蹲下身去,掬了一捧水在手間,也不管弄濕了的袖子,隻將笑意盈於眉眼問辜無惜:“六郎,你瞧這水清澈嗎?”

    “自然是清的,為什麽這麽問?”辜無惜不解地看著阿嫵。

    阿嫵歪頭一笑,發上的流蘇婉轉在肩,更添嫵媚:“可是水至清則無魚,你瞧著太子對四殿下信任交好,我卻不覺得,我雖是一介女子,卻也知曉四殿下在朝中聲望直追太子,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一度有過要重立太子的傳言,四皇子幾乎可以說是對太子威協最大的人,對於這些太子不可能感覺不到,他心中肯定也防著四皇子,隻是表麵上沒露出來罷了。”

    辜無惜自剛才起就一直在低頭傾聽阿嫵的話,見她停下,便接了口道:“不錯,太子不是昏庸之人,不可能不防著四哥,可為什麽他又與四哥走的這麽近,難道四哥當真沒有奪嫡之心?”

    一朝天子一朝臣,四哥眼下是風光獨有,可一旦父皇百年歸老,龍遊大海,四哥又會有什麽樣的光景?論才華論出身是,他樣樣都不比太子出色,難道當真甘居人後?

    “六郎是當局者迷了,就算四殿下當真沒有奪嫡之心,太子會信嗎?龍椅就那麽一把,誰都想成為那獨一無二的人,太子更不用說了,他是眼下希望最大的人,同樣的他也絕不會允許有人壞了他的好事,所以妾身認為,太子對四殿下,不過是表麵上的信任罷了,實際上,恐怕防得比哪個都緊!”阿嫵娓娓將分析出來的結果說給辜無惜聽,旋即又低頭視依然捧在手中的水:“便如這捧水一般,絕對沒有一個人願意張開手指任由這水從指縫中漏出!”

    辜無惜看著阿嫵慢慢張開指縫,任由清水自指間漏出,滴落在地,眼中是迷霧驅散後的清明,喃喃道:“是了,水至清則無魚,太子若不假裝糊塗,又怎能麻痹他人!”

    想通了這一點,鬱結的心豁然開朗,他像是第一次認識阿嫵那樣,定定地瞧著,倒把阿嫵瞧

    得不好意思:“六郎,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辜無惜沒有搭理她的話,反而緊緊握了她的肩:“定璿,我從不知道原來你是那樣的聰明,你這席話,當真是令我茅塞頓開,要我怎麽謝你才好?”他的目光真誠而感激,沒有任何試探的意味在裏麵。

    阿嫵抬頭覆著他握在自己肩頭的手,軟軟的聲音裏充滿了濃厚的情意:“六郎過獎了,妾身能看出的事,六郎又豈會看不出,隻是六郎身在局中,一時無法看透而已,能為六郎解憂,於妾身來說是一種福氣!”

    “是嗎?這樣的福氣我卻還是第一次聽說,定璿,多謝你如此待我!”辜無惜攬過阿嫵的肩,輕摟在懷中,眼中是滿滿的感動,失去阮梅落是他這生最大的不幸,而阿嫵的出現雖不能補全這份不幸,卻減輕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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