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寧誠迴到順天府。


    順天府燈火如晝,六房胥吏們依舊來迴穿梭,沒日沒夜的忙碌著。


    自從寧誠被降推官後,順天府通判的位置一直懸空,現在寧誠的頂頭上司是順天府丞藺琦。


    當寧誠找到藺琦的時候,他還在處理著公務,地方官府也不能真將所有精力都放在賑災上,日常公務依舊要處理。


    寧誠麵色凝重,將陳策關於大災伴隨大疫的事一五一十告知藺琦。


    藺琦聽後表情也微微有些震驚和後怕,這麽大的漏洞,居然到現在都沒人想到。


    不過很快,他便麵帶笑意的道:“寧大人,你說的不錯,想的也不錯!”


    “我去找張大人替你表功,汝查缺補漏,未雨綢繆,防患未然,實乃大功一件。”


    說著他起身要走。


    畢竟是自己帶出來的官,自己的下屬,寧誠的功勞就是自己的功勞。


    寧誠急忙攔住藺琦,搖頭道:“藺大人,不是下官,下官不敢冒功,是正陽街一名災民說的,他叫陳策。”


    藺琦麵色古怪,深深看了一眼寧誠,也不著急起身了,親自端著瓷爐斟了一口茶,然後示意寧誠落座喝茶。


    他自己端著茶盞微微呷了一口,語重心長的道:“君瑞,這於你來說是一次機會。”


    “皇太子在順天府轄區被歹人所傷,於你來說是無妄之災,我知道你被貶實屬冤枉,但你的冤枉誰敢替伱伸冤呢?”


    “寒窗苦讀熬到這個位置不易,任何一點過失說貶就貶,心中怎能甘心?”


    “我將你當自己人,關起門來和你說這番話,希望你也勿要外傳。”


    “一介災民而已,想感謝他的辦法很多,給錢、給女人,都可以作為感謝地方式,何必非要如此?”


    “此策不該是他想出來的,也不能是他想出來的,必須是你,不要推脫。”


    一介草民百姓替朝廷查缺補漏,大明的文官都是廢物嗎?你讓上麵人知道了心裏會怎麽想?


    功勞分給一介草民,和他藺琦還有什麽幹係可言?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他為什麽要去表功?


    與其如此,倒不如讓大疫發生,死的也不會是自己,何必多管閑事?


    寧誠臉色憋的通紅,雙拳在袖籠內緊握,他道:“藺大人,我已虧欠過他一次。”


    “有關係?”


    寧誠點頭道:“他本該是我女婿,我退婚了。”


    藺琦微笑道:“這不挺好嗎?門不當戶不對,就算成婚了,還會因為種種原因分開。”


    “雞配雞,狗配狗,鳳凰當屬龍,你讓鳳凰給狗做配,日日都會雞飛狗跳。”


    他深深凝望了一眼寧誠,道:“君瑞,做官的哪有什麽仁心而言?真正的聖人君子有幾個?”


    “你熬了這麽久,這點東西都還沒看透嗎?”


    “好了。”藺琦揮手道,“不必多說,我去向張大人表功。”


    “宮裏麵還有我的人,李公公是本官幹爹,此事虧待不了你,官複原職指日可待。”


    寧誠沉默了,站在原地愣了良久。


    藺琦的資曆不如他,但還是從宣府的知縣給升到了天子腳下,他不需要熬資曆,隻要認個太監做爹一切就能達到。


    此番功勞若是表出去,就如他說的,自己能官複原職,他可能受到朝廷表揚,吏部的京察他的政績不會差,在熬兩年就能更進一步。


    似乎對誰都挺好。


    唯獨對陳策……可這些事分明是陳策想出來的啊!


    “對不起了,陳賢侄。”寧誠默默的開口,“答應你的老夫再次失言了。”


    ……


    這則奏疏最終由順天府府尹張憲給送到了乾清宮,內閣看後大為震撼,旋即立刻開始重視,重新著手安排賑災防疫事宜。


    弘治皇帝看後對順天府尹大肆讚賞,將提出此策查缺補漏的推官寧誠官複原職以為嘉獎,吏部在考核冊上給藺琦記下一功。


    就如藺琦說的,這樣上報上去,對大家都好。


    至於一介草民,老爺們誰會管你死活?


    正陽大街的棚戶區開始做出改變,統一的茅房變的多起來,強製要求災民不得隨意排便。


    但凡出現病症的人全部單獨隔離治療觀察。


    用膳的碗筷用石灰和醋消毒洗刷幹淨。


    朝廷做的防疫事遠比陳策提出來的還要細致,因為朝廷比陳策更怕,一場地震已經讓他們焦頭爛額,若是能防疫卻沒做好防疫工作,一旦出現大疫,到時後悔都來不及,凡事預則立。


    寧誠最後給陳策送來了三十兩白銀作為嘉獎,不是不想多給,這些錢還是他私人出腰包,他的現錢也不多,田地的稅收都還沒繳納上來,拿不出那麽多錢。


    至於更多的嘉獎,沒有了,朝廷那邊甚至連傳話都沒有,陳策不以為意,他倒並不是很在乎,說這些是怕自己會感染瘟疫,怕和他居在一起的這麽多百姓,怕順天府受災的百姓們再次受災,僅此而已。


    第二日再次入夜了,陳策托寧誠去打聽了女眷區吳殊嫻的情況。


    這些力所能及的事,寧誠自然沒有不幫的道理,他親自將郎中叫過來告知陳策。


    郎中告知陳策說吳娘子風寒已經穩住,倒沒什麽大礙,如此陳策才放下心。


    寧誠不敢麵對陳策,打算離去,陳策拱手道:“恭喜寧大人高升。”


    不知道為什麽,寧誠不敢去看陳策,明明知道陳策年紀不大,卻總覺得他那雙病懨懨的眸子能洞悉人心。


    他打個哈哈,隨意搪塞兩句,借口去巡查便離開了。


    陳策搖搖頭,背著手準備迴去睡覺。


    月兒高掛,幾名醉醺醺的讀書人走在街肆上,或許是為了體驗民間疾苦?見識見識大災之後百姓的慘狀,再無病呻吟一番愛國愛民之心?


    其中一名儒生喝的最是失態,走路搖搖晃晃,眼神迷離,東倒西歪。


    直到他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陳策,然後登時尖聲大唿:“鬼啊!老師,鬼啊!”


    唐寅嚇的都快跳起來了,指著陳策,結結巴巴的大唿小叫。


    陳策迴頭看他一眼,唐寅手上一哆嗦,一屁股坐在地上,差點嚇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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