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在各街都臨時搭建了棚戶,受災百姓全部雜居其中。


    正陽大街的棚戶區安置了大概五千餘災民,這場地震也非家家戶戶的房屋都坍塌,達官顯貴們的宅院幾乎都沒受到太大的影響,普通小民的房屋建築物相對比較敷衍,任何時代都存在偷工減料的情況在,無法杜絕。


    陳策和吳娘子被安排在這裏後,男女便因禮儀傳統分開而居,陳策告知了郎中吳殊嫻染了風寒,讓郎中好好診治。


    負責管理統轄正陽大街棚戶區的官吏陳策很熟悉,四目對望,彼此都有些尷尬。


    寧推官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主動找到了轉身欲走的陳策。


    他摒棄左右胥吏,叫了一聲陳策道:“陳賢侄,你還好?”


    陳策無奈迴頭,拱手道:“寧大人,小人僥幸未死。”


    “隨老夫走走?”寧推官試探著問道。


    陳策搖搖頭,道:“我乏了,想休息休息,不打擾寧大人辦差了。”


    寧誠沒說什麽,點頭道:“好!”


    望著陳策的背影,寧誠於心有愧,怎麽說自己都虧欠他,這門婚事不管陳策身子好壞與否,都是一門信譽,不是簡簡單單的婚約。


    他打心底是不願意促成這門婚事得,誰家做父親的也不想自己孩子最後守寡,但他又不好直接開口,隻能暗中提醒陳策。


    陳策的情商很高,沒讓寧誠尷尬,主動撕毀了婚書,可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自己,隻是陳策知進退有胸襟而已。


    陳策完全可以執意完婚,寧誠最後也會硬著頭皮答應,不然名聲傳出去,以後失信為官會被同僚戳脊梁骨。


    但陳策沒做這些,年紀輕輕就知進退懂取舍,單這份品質就足以讓寧誠由衷欣賞,可惜了……


    寧誠搖搖頭,暗中歎息,他自己也很快得了報應,從通判被降到了推官,他想,這一定是上天對他的懲罰。


    說上天也對,畢竟朱厚照某種程度也代表了大明的天!


    正陽街棚戶區五千人齊聚,每人都有一個簡易的床榻,同吃同喝同睡,棚戶裏麵各種難聞的氣息齊聚,偶爾會因為一點小事爭吵,吏目們處理這些爭吵倒是遊刃有餘。


    現在也沒文明執法,吏目一個威脅下去,誰家刁民還敢造次?


    吃喝住都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排泄和如廁,官府沒有規劃廁所,僅有的兩三處茅房也全部讓女子使用。


    男人們隻要有樹有草的地方就是茅房,一時間讓這裏的味道更加難聞。


    吃飯的時候也不講究,官府煮大鍋飯,算不得好,多是稀粥饅頭,碗筷就挑選幾名青壯過去洗刷。


    陳策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眉宇微蹙的打算迴棚戶區睡覺。


    棚戶裏麵各種咳嗽聲不斷,郎中們忙碌的來迴穿梭,一街配備兩名郎中,似乎更顯得捉襟見肘。


    入夜了,陳策如何都睡不著,披著衣衫朝外走去,月明星稀,借著月色外麵還算有些亮光,空氣的味道依舊不太好聞,陳策就這麽背著手走著。


    寧推官是個不錯的官,這麽晚了也還沒迴府,看得出來他並非隻是走個過場,而是實打實的關注著災民的情況。


    陳策沉默了一會兒,走上去叫住寧誠,輕聲道:“寧大人,能聊聊嗎?”


    寧誠有些意外,畢竟白天陳策對他很抗拒,現在居然會主動和自己聊?


    寧誠想了想,對陳策道:“老夫安排兩個人將你帶迴寧府,你先去老夫那住幾日?”


    陳策搖頭道:“不是聊這個。”


    他應當以為自己住不慣這種環境,有心中愧疚,所以才會說這些。


    寧誠有些意外,點點頭道:“嗯,想問什麽?”


    陳策先問槐花胡同的工程進度,寧誠說朝廷工部雇傭了許多民工過去,棚戶區的災民也可以過去以工代賑,替朝廷建設房屋,朝廷還有金錢支付,按照他的推算,頂多八九天大概就能將災民的房屋建設好。


    現在的房屋和後世也不同,建造一座簡易的房屋確實用不了太久的時間。


    陳策深吸一口氣,才道:“寧大人,官府這樣安排你覺得妥當嗎?”


    寧誠不解,狐疑的問道:“哪裏不妥當嗎?”


    在寧誠看來,無論朝廷還是地方有司都是在盡心辦事賑災,畢竟這是天子腳下,皇上親自督促,誰敢不用心辦差?


    他認為官府已經做的足夠好,麵麵俱到,實在想不通哪裏還有不妥之處。


    “他們鬧情緒?”寧誠試探的問道,畢竟人心各異,想要人人滿意不可能。


    陳策搖頭道:“人口聚集太多了,各種疾病病毒會相互傳播,糞便沒有集中處理更會加速病毒的傳播,同吃的問題會將各種疾病交叉感染,加速病毒傳播,若是不幸觸發任何一場小小的瘟疫,那就不僅僅隻是地災那麽簡單。”


    “災上加災,到時候局麵會更加不可控。”


    寧誠倏地一愣,很多詞他不怎麽明白,比如病毒是什麽,交叉感染又是什麽,他不太懂。


    但陳策的意思他卻理解了三分,他說的病毒應當是傳播的病邪,交叉感染應該是人傳人,寧誠沒經曆過瘟疫,但他讀過書,書籍上記錄過瘟疫的發生和傳播。


    陳策繼續道:“還有河道水源,京師的用水都在這裏,若是水源被病毒汙染,傳染的可就不僅僅是災民,順天府甚至紫禁城都可能感染……”


    陳策說的漫不經心,但寧誠額頭已經冷汗涔涔。


    朝廷有司已經考慮過各種情況了,唯獨沒考慮過大災之後的大疫!


    是啊,這麽多人口,未必不會出現大疫的可能,若是地災控製好了,又出現大疫,那可當真是朝廷無法接受的!


    他臉色已經變的猙獰扭曲,深深望了一眼陳策,眼中神色十分複雜,似有幾分慚愧,又多三分後悔,最後所有一切化作一掌,重重的拍在陳策肩膀上。


    “好賢侄!老夫會向朝廷給你表功!”


    他說完後,也顧不得陳策了,帶著幾名吏目焦急的離開了正陽街的棚戶區,急促的朝順天府而去。


    陳策知道,這事兒傳上去,寧誠可能會被重新升遷,但他實在不想自己成為大疫中的一員,能遏製這種情況發生,隻能告知寧推官,讓他層層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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