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古月如今仍未看出對方來曆.但僅從緇衣女尼高超拔俗的神情氣宇以上,便知自己遇到了輕易不在江湖走動的真正絕世高人,哪敢絲毫怠慢?也自含笑答道:“在下正是歐古月,請教大師上下,怎樣稱唿?”


    緇衣女尼笑道:“貧尼一清……”


    這“一清”二字,聽得“七劍神君”歐古月大吃一驚,不等對方話完,便即問道:“大師就是長年均在南誨‘普陀’靜修.極少參與紅塵俗事的‘悲天聖尼海雲庵主’嗎?”


    這位“悲天聖尼海雲庵主”一清大師,又自宣了一聲佛號說道:“碧落清高,紅塵齷齪,但不入地獄,怎救眾生?世人皆道貧尼靜居南海,不履紅塵,其實貧尼為了種種絮果蘭因,有時仍複涉及江湖恩怨!”


    說到此處,手指地上“摩雲手”穀嘯天,“鐵麵昆侖”李不凡,‘笑書生”端木傑三人遺屍,眉頭微蹙,又向“七劍神君”歐古月問道:“祁連雙劍,與‘摩雲手’穀嘯天,是否均死在歐神君的絕藝神功之下?”


    “七劍神君”歐古月搖頭否認,遂把眼前此事因果,向“悲天聖尼海雲庵主”一清大師,略為敘述。


    一清大師靜靜聽完,目注“七劍神君”歐古月懷抱中的穀家麒,蹙眉問道:“歐神君如今奪取穀家麒之舉,是不是要在這幼童身上,報複‘摩雲手’穀嘯天殺你愛子之恨?”


    “七劍神君”歐古月目光一轉,反向這位“悲天聖尼海雲庵主”問道:“請教大師,‘摩雲手’穀嘯天殺我獨子歐小風,我如今也殺他獨子穀家麒,正好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樣做法,不知為不為過?”


    “悲天聖尼海雲庵主”一清大師宣了聲佛號.單掌當胸,肅然說道:“孽由心造,亦由心轉,凡具大智慧者,務宜盡量止戾修祥,冤怨相報,何時是了?貧尼願歐神君善體‘但得一步地,何處不留人’之旨!”


    “七劍神君”歐古月忽然盯了懷抱中的穀家麒幾眼,一陣縱聲狂笑說道:“好個‘但得一步地,何處不留人’,歐古月自當善體大師微言妙旨!穀嘯天雖然殺我獨子歐小風,我不但不對他獨子穀家麒絲毫加害,並立誓愛如己出,以十五年心血,將他培植成一朵冠絕海宇的武林奇葩!”


    “七劍神君”歐古月的這幾句話兒,出乎在場任何人意料之外,包括那位“悲天聖尼海雲庵主”一清大師在內!


    歐古月語音略頓,雙目中射出得意光輝,掃視“陰風叟”濮陽赫等人,沉聲說道:“你們留下三人,替穀嘯天、李不凡、端木傑等安排後事,餘眾趕緊散去,但須謹記十五年後,穀家麒乘坐我這輛‘八駿飛車’,在獵獵西風中,重現江湖之日,也就是你們清償終南‘百丈壁’前這筆血債之時!”


    “七劍神君”歐古月語音方落,在場綠林群雄中,便自動走出“飛鈸羅漢”法元,“鐵笛真人”靈靈子,及那一掌已斷的“鐵掌震中原”邊大壽,願為“摩雲手”穀嘯天,及“祁連雙劍”,挖墳埋屍,料理後事!


    “陰風叟”濮陽赫等人,則均乘機脫身,一齊散去!


    “七劍神君”歐古月也懷抱穀家麒,緩緩走向自己的“八駿飛車”。


    “悲天聖尼海雲庵主”一清大師揚聲讚道:“歐神君,你這種以德報怨的偉大襟懷,真不愧是頂天立地的絕代人物!”


    “七劍神君”歐古月飄身上車,一麵微抖絲韁,催馬馳動,一麵得意已極地厲聲狂笑說道:“一清大師你完全錯了,歐古月生平氣量褊狹,睚眥必較,我怎肯對殺我獨生愛子的‘摩雲手’穀嘯天以德報怨?不過實行另一種從來未有的複仇方式而已。”


    這幾句話,委實出人意料以外地出人意料,聽得“悲天聖尼海雲庵主”一清大師愕然瞠目!


    “七劍神君”歐古月又複一陣哈哈大笑,笑完說道:“十五年後,穀家麒在江湖出現之時,必已完全忘卻本來,被我將他訓練成一名具有絕世身手,但無舉不毒,無事不狠,無惡不作的驕狂美貌少年,所過之處,人人側目,個個發指,將穀氏門中的俠義家風,敗壞無餘,倒看‘摩雲手’穀嘯天在九泉以下,是否能夠安心瞑目?”


    一麵發話,一麵策車疾馳,話到尾音,那輛“八駿飛車”,業已消失在塵煙蜂起之內!


    “悲天聖尼海雲庵主”一清大師,不禁苦笑搖頭,宣了幾聲佛號,自語說道:“你以十五年心血,培植穀家麒,我則以十五年心血,培植端木淑!穀家麒以狠辣手段,在江湖造孽,端木淑便以菩薩心腸,為武林消災,並盡量設法將其度化,倒看是道高魔淺?還是道淺魔高?”


    “悲天聖尼海雲庵主”一清大師自語至此,她身後那位因百感交集,驚痛交並幾乎已成癡呆狀態的“飛環俠女”嶽鳳,方似因聽得愛女已有絕代奇人垂拂,略為恢複神智,臉上現出一絲淒慘笑容,縱身撲到丈夫“笑書生”端木傑屍畔,向一清大師合掌三拜,然後迴手自點心窩,仆地絕氣!


    ‘悲天聖尼海雲庵主”一清大師,見“摩雲手”穀嘯天,“鐵麵昆侖”李不凡,及“笑書生”端木傑,“飛環俠女”嶽鳳夫婦等四位男女奇俠,如此下場,不禁黯然搖頭.念了幾聲佛號,向那遵從“七劍神君”歐古月之命,正在動手挖墳的“飛鈸羅漢”法元,“鐵笛真人”靈靈子,“鐵掌震中原”邊大壽三人,正色叫道:“三位施主,好好為穀嘯天等安排後事,他年因果循環,報應彰昭之際,或可稍減幾分罪孽!”


    話完,懷抱端木淑,施展絕世功力,緇衣飄飄,在千尋峭壁之上從容緩步.直入雲煙.刹那不見!


    蟪序駒光,逝流如水,轉瞬間又是十五年後一個菊傲楓丹,梧桐落葉的清秋時節!


    安徽合肥以南,巢湖北岸的裴家堡內,近日喜氣洋洋,賓客絡繹,到了不少遠道高朋.專程祝賀堡主“五湖龍神”裴通海的七十大壽!


    壽辰正日,是八月初三,但初二晚間,便有不少裴通海的知己好友,為他設宴暖壽!


    壽宴才開不久,便有莊丁入廳稟道:“太行山‘鐵笛真人’靈靈子道長,前來祝壽!”


    裴通海自從終南山“百丈壁”事後,與“鐵笛真人”靈靈子迄未相逢,聞報趕緊親身迎至莊外!


    靈靈子入莊以後,見到處懸燈結彩,不禁眉頭略蹙,麵有憂容,向“五湖龍神”裴通海低聲說道:“裴二哥,你向廳中賓客,略為告便,我有話說。”


    裴通海近年雖少在江湖走動,但一見靈靈子這般神情,便知必有要事,趕緊向同席友好,略打招唿,將靈靈子引入內室。


    靈靈子神色倉惶,不及就座,便向裴通海問道:“裴二哥,你知不知道近來江湖間,出了三件怪事?”


    裴通海眉頭微蹙,想了一想問道:“道長所指是不是近年來,崛起綠林,聲望遠蓋‘陰風叟’濮陽赫的‘邛崍三絕’,要在明年正月初十,於‘邛崍幽穀’,擺設‘三絕大宴’,邀請舉世有頭有臉的武林人物赴會?”


    靈靈子點頭說道:“這隻算一件,還有兩件怪事,裴二哥未必知曉?”


    裴通海拈須笑道:“我雖因年事日高,懶得走動,但友好極多,耳目甚眾,或許還能猜出一件,是不是巫山十二峰中的‘集仙峰’頭,發現衝霄劍氣?”


    靈靈子苦笑說道:“裴二哥果然高明,但這兩件與我們無甚利害關係的怪事,雖被你猜中,第三件對我們威脅莫大的怪事,可能反而毫無所覺?”


    裴通海吃了一驚問道:“有什麽對我們威脅莫大的怪事?”


    靈靈子眉頭深鎖說道:“有人看見‘九華山’下,馳過一輛由多匹駿馬所駕的華麗轎車!”


    裴通海陡然心神一顫,喃喃說道:“八……駿……飛……車!”


    靈靈子搖頭說道:“目睹之人,曾經細數,駕車的隻有七匹駿馬!”


    裴通海拭去額間冷汗出了一口長氣,說道:“既非‘八駿飛車’對我們有何威脅?”


    靈靈子看他一眼說道:“駕車駿馬,雖僅七匹,但車轅上卻懸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裴通海如今業已聽出靈靈子語意,皺眉問道:“這顆人頭,大概是我們熱識人物?”


    靈靈子冷然答道:“裴二哥猜得不錯,正是‘追魂客’喬衝的六陽魁首!”


    裴通海悚然一驚,方自屈指計算時日。


    靈靈子長歎一聲說道:“裴二哥不必計算,當日在終南山‘百丈壁’前,你五十五歲,如今整整七十,豈不恰好一十五年?又是獵獵西風的黃花季節!”


    話方至此,莊丁在室外稟道:“莊外有位年輕貴客,乘著一輛華麗馬車,要見莊主!”


    “五湖龍神”裴通海霍然一張雙目,神光電射,掀髯大笑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裴通海已是七十之人,便以這條性命,了斷當年舊債,亦無所憾!何況我還有些不信‘七劍神君’歐古月,在這十五年間,真能把‘摩雲手’穀嘯天的後代,調教成如他所說的絕世高手!”


    話完.伸手在壁間所掛革囊之中,取了一個黃銅圓筒,揣在懷內,向莊丁吩咐道:“你去大開莊門,就說莊主知道他是遠來貴客.親自出迎!”


    靈靈子見裴通海把那黃銅圓筒揣進懷中,不由搖頭說道:“這種‘七孔黃蜂針’,恐怕用以對付來人,並不……”


    裴通海此時業已橫心.反倒神態自如地,微笑說道:“道長有所不知,我在十五年前,便防有今日,筒內毒針,已然換過,全是寒鐵所鑄,專破各種內家氣功,見血封喉,無藥可救!來人若不為已甚,我也不下辣手,否則最少也可拉他同歸於盡!”


    靈靈子長歎一聲說道:“既然如此,我陪裴二哥一同出迎!”


    “五湖龍神”裴通海看他一眼,搖頭笑道:“道長趕來報訊,裴通海已感盛情,趁著對方未必知道你在此間,應該悄然而去,何必淌這渾水?”


    靈靈子目中精光微閃,軒眉笑道:“疾風知勁草,患難識良朋,十五年前,我們既曾同在‘七劍神君’歐古月的‘八駿飛車’之前,闖下此禍,今天難道就不敢陪同裴二哥,齊往鬼門關口走走!”


    話完,兩位江湖豪客把臂大笑,氣概軒昂地,同往莊前迎去!


    這時裴家堡堡門大開,一輛由七匹矯捷駿馬所駕的華麗驕車,正自停在當門。


    車上坐著一位劍眉星目,十七八歲的白衣少年,人雖長得英挺俊拔無比,但那雙炯炯眼神,不僅威棱太重,望之懾人,並還隱蘊狠辣殺氣!


    “五湖龍神”裴通海與“鐵笛真人”靈靈子並肩同出,在三丈以外,便即一抱雙拳,嗬嗬笑道:“裴通海區區賤辰,何敢勞動貴客,遠道光降!”


    白衣少年突然換了滿麵春風.飄身下車,提著一個朱漆圓盒,走到裴通海麵前,笑吟吟地說道:“裴莊主名滿江湖,七十高齡,更是人間祥瑞!在下冒昧登門,敬獻壽禮一盒,用申祝賀!”


    一麵發話,一麵把那個朱漆圓盒,含笑交上。


    裴通海何等江湖經驗?更因早得靈靈子報訊,知道盛在朱漆圓盒中的這包壽禮,定是老友“追魂客”喬衝的項上人頭,遂接過朱盒,手拈銀須,哈哈笑道:“杜工部有詩:‘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我裴通海闖蕩江湖,久櫻鋒鏑,卻應該改為:‘血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要遭殃’!小兄弟,你這輛馬車以上,為什麽少了一匹馬呢?”


    白衣少年聽對方一口叫破自己來曆.不禁劍眉微剔,但仍含笑說道:“我義父所乘是‘八駿飛車’,歐家麒不敢僭越,才將駕車駿馬,減去一匹!”


    “鐵笛真人”靈靈子訝然說道:“歐家麒?若照貧道看來,尊駕應該姓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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